第一百二十九章形勢不辨自入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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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多囤離興文寨只有六七十里路,可大半都是山路,至少要走兩天。阿大和失間另有圖謀,走到一半就轉了小路,又多耗一天。兩天後,才來到興文寨正南二十里處,由失間領着大半人馬潛伏在一處谷地裏,阿大則帶着二三十個手下轉回大路,去參加興文寨約盟。
興文寨外已立起一片帳林,圍出偌大空場和一個高台。立在帳林外,打量屋舍層疊的興文寨,阿大也不由得讚歎,好一座平囤…成百上千樣式規整的木樓延伸而開,道路寬敞整潔,靠近河岸一側,還有大石壘砌而成的堤壩,昔的晏州與之相比,都顯得狹小和破敗。
再看興文寨的街道上,多是婦孺來來往往,阿大忍不住了口唾沫。他的輪多囤也才兩三千人,而這個寨子裏,僅僅只是女人和小孩,也許就有輪多囤人的兩倍,如果能盡數收入手中,輪多囤就能躋身瀘南第一大囤。
麻煩的是那時輪多囤肯定也擠不下了,把興文寨看了又看,阿大覺得,如果能佔了這寨子,那就是兩全其美了,可惜…
他終究不是傻瓜,搶僰人婦孺是夷人自己的事,官府管不管還得兩説。興文寨是官府所建,佔了興文寨,就等着去汴梁跟卜漏…的頭顱作伴吧。
揮去心中的遺憾,阿大帶着手下進了帳林,剛剛進去,就被一夥臂纏紅袖套,手持刀弩的僰人攔住,對方喝問:“哪個峒囤的?報上名來!”阿大暗暗氣。不是説興文寨的丁壯都去樂共城了麼?
手下認出了對方的帶隊人:“特望!?你怎麼在這?我們從輪多囤來,這是我們頭人。”特望。特苗的兒子!?特苗是西北面最大一支山都掌人的頭人。之前積極協助官兵平定晏州僰亂,收穫滿滿。據説婦孺就得了上千,官府賞賜的錢糧衣更不計其數。
他們怎麼在這裏?看樣子還在幫興文寨作事!有特苗在,要染指興文寨就麻煩得多了。
“輪多囤的阿大…”阿大正一顆心直直沉下,那特望卻看住了他,伸手一指:“拿下!”阿大被驚呆了,手下反應卻不慢,鏗鏗拔刀,卻被一圈木弩指住。
“你們要幹什麼!?要作漢人官府的狗,把我們這些人也當蕩輪谷囤的失老峒主一樣殺了?”阿大憤慨地控訴道。他只當自己和失間的謀劃已經暴了,乾脆把這事往僰漢之爭的路子上攪合。
特望嗤道:“別瞎扯!蕩輪谷囤逃人失間帶人刺殺王官人,聽説他受輪多囤庇護,阿大,你得把這事代清楚,才能約盟!”阿大鬆了口氣,這樣啊。
沒多久,他就在最大的一頂帳篷裏見到了王衝。帳篷里正在辦酒宴,王衝一身青綠公服。長翅烏紗,即便年輕得過份,也讓他心中凜然。一旁的數十位頭人也對王衝畢恭畢敬,更讓他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攝住。
“官人恕罪!小的不知道失間竟然這麼大膽…”形勢不如人。阿大很利索地叩頭請罪,再道失間已不知去向,抱着僥倖。希望矇混過關。
“不知者不罪,峒主請起。本官為救寨人命。也已免了失間的罪。如今不過是想提醒各位,此人喪心病狂。絕不可留。還是讓他去更南面的莽荒之地,自生自滅吧。”王衝不僅很大度,還很和善,親手扶起阿大,這一番話,不僅讓阿大吐了口長氣,其他頭人也都紛紛稱讚王官人有菩薩心腸。
“這就是個書呆子,待約盟完了,人也散了,尋個由頭,把這書呆子誘到外面,便讓失間動手!”安然入座,阿大心中暗生鄙夷。這小官人當然不能傷着,可哄他到寨子外,卻是易如反掌。
王衝看看低頭喝酒,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的阿大,心中卻泛着憐憫。不管什麼時代,都不缺看不清形勢的傻子。這個阿大,恐怕還以為瀘南跟以前一樣,就是各家僰人過各家子的時代,覺得自己能渾水摸魚,可憐…
孫羲叟曉諭瀘南各峒囤僰人和俚僚約盟,絕不是一樁面子工程。面上是約盟,頭人約來後,就要攤牌。
這牌有一軟一硬,軟的是借靖平瀘南盜匪之由,募夷人為義軍。此事在梓州和夔州兩路已是多年慣例,招當地夷人為土兵,號為義軍,如瀘州義軍一樣。但與漢人土兵不同,夷人土兵只給鹽和衣襖,沒有錢糧。對只求過子的夷人來説,這是好事。而要募人,多得通過各處峒囤的頭人。這鹽和布,也會給頭人分勻。
硬的一面則是推行黔州法,乃至推動夷入王化,變生夷地為夷地,夷地為編户納税之地。頭人自然也有補償,願意放棄統治權獻土的,不是遷去內地居住,就是得官。這官就不是番官,而是有錢糧待遇的漢官。
孫羲叟掌瀘南帥印,節制富順鹽監,手裏有鹽。此次他計劃招納至少三千夷人土兵,以這些土兵拉起瀘南的治安大網,蕩平盜匪。
有這樁政策支持,王衝自然要順手解決掉輪多囤,也因為有此政策,王衝底氣十足,輪多囤的威脅就算不上什麼了。之前竇羅枝張羅興文寨的婦人為兵,王衝不以為然,原因也在此。真要出了亂子,孫羲叟一紙文書下來,他就能提舉瀘南南面這一帶數十處峒囤的夷人義軍,拉出上千兵只是舉手之勞。孫羲叟和種友直為支持他,還刻意將特苗部轉至興文寨,由特苗部的義軍支援興文寨,這一部就能出四五百丁壯。
拉出兵來大打出手,這只是下下策,王衝自然不會這麼選擇。他要作的,是讓某些人連聚兵作亂的機會都沒有。阿大隻是其中之一。酒席上,另外幾個目光閃爍。心神不寧的頭人也在此列。
王衝掃視眾人,朗聲道:“輪多囤既來了,人也差不多到齊了,稍後便歃血約盟!”特苗領着頭人們紛紛叫好,阿大也努力擠出笑容附和。
僰人歃血約盟,倒不像羌蕃那般,要找個女子來活埋。甚至用的血也不是人血,而是殺山豬或者獐鹿獻祭,近於漢人風俗。
高台上。竇羅枝帶着羅胄戰戰兢兢舉行儀式,焚香禱告,宣誓忠於朝廷,互為兄弟姐妹,絕不仇殺相攻後,再殺掉養了好幾天的幾頭野豬,飲下一碗血酒,砸碗歡呼。歡呼從高台傳遍整個空場,來興文寨的上千僰人。以及興文寨裏來看熱鬧的數千人,同聲歡呼,好一派和樂之景。
下了台子,約盟才算完成一半。剩下那一半,則是集市。各處峒囤難得湊到一起,相互易物比儀式更重要。現在背靠興文寨。集市規模更是少見。王衝向各處峒囤傳達約盟事時就作過代,因此其他峒囤不僅運來了山珍野味。藥材礦產,還運來了富餘的糧食。興文寨這邊則用鋤斧鋸刨等鐵器。醫書、布、酒、糖等商貨換糧。
王衝算計着收益:“這一場集市也能湊出千石糧食,那些野味,用蜀中的醃法制作,能保存很久,也是糧食。”竇羅枝卻還在擔心:“輪多囤和那幾個不懷好心的峒囤,到底要怎麼處置?就這麼等着大家散了,他們再領兵殺過來?”王衝笑道:“當然是等,不過不是等他們動手,而是等我們動手…”這一等,卻等來了讓王衝也頗為頭痛的變故。
夜裏,看着跪在下方那個僰人裝束,甚至抹黑了手臉的少年,王衝既憎惡,又無奈“這是自投羅網,你難道不知道嗎?”那少年正是何廣治,嘴裏竟然少了兩顆門牙,他悽聲道:“只要饒我一命,把我關上一輩子也都認了,我絕不想跟夷狄混在一起!”何廣治告饒時,腦子裏還閃着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場景。
之前他藉口知道興文寨的兵甲錢糧所藏地,企圖邀功於阿大和失間。而後跟着失間潛藏在谷地裏,失間讓他假扮僰人時,才覺得自己做錯了選擇。
“鑿齒!?不鑿也要染黑!?這怎麼行?”何廣治換了僰人裝束,可再動他門牙,他卻怎麼也不願。這就怒了失間,讓人按住了他,硬生生敲了他的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