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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九鼎夢魘幽幽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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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王城的宮殿羣在的陽光下金碧輝煌。秦武王的大型青銅戰車隆隆碾過長街,零落匆忙的國人連忙譁然閃開,竟沒有一個人駐足圍觀。秦武王輕蔑地冷笑着,腳下一跺,大型戰車竟拋下顏率一行,徑自隆隆衝進了王城幽深的門

王城內荒涼破敗一如往昔,高高的宮牆殿脊遮住了明媚的光,層層疊疊的宮殿樓宇如高山峽谷,使方方庭院都籠罩在深深的幽暗之中。秦武王一抬頭,竟只有頭頂的一方藍天白雲懸在宮殿峽谷之上。眼前正殿廣場的大青磚縫隙裏竟是荒草搖曳,雄偉的九鼎默然矗立,時有鴉雀從大鼎耳的巢中飛出,盤旋飛舞啁啾歡叫,竟使這沉寂的宮城如同深山幽谷一般!

秦武王正在端詳慨,卻聞一陣樂聲,一隊王室儀仗便從東邊偏殿緩緩湧出。後邊匆匆趕來的老太師顏率一聲高誦:“天子駕臨——!秦王覲見——!”隨着顏率蒼老的聲音,一個大紅金絲斗篷、頭戴六寸紅玉冠的少年從儀仗中央走了出來。

秦武王心知這便是新近即位的周王,便在戰車上一拱手:“秦王贏蕩,拜會周王。”這一完全沒有覲見彩的做法,在《周禮》中可是大大的僭越,老顏率一時竟不知如何保全天子顏面?

少年周王卻是渾然無覺一般也照樣一拱手:“秦王遠方貴客,光臨洛陽,不勝榮幸!”秦武王見這位少年天子還算知趣,便不再做大,飛身跳下戰車深深一躬:“嬴蕩叨擾天子,幸勿怪罪。”少年周王勉力一笑:“周秦同宗,情如手足,秦王遠來,王室自當設宴洗塵,請入大殿。”顏率為免難堪,搶先一步高聲道:“老夫為秦王導引,請——!”便領着秦武王向東偏殿而來。殿中酒宴原已備好,秦武王一瞄坐席位次,便徑自大步向並列的主案走去。身後的少年周王雖一臉苦澀笑容,卻是平靜地走到了另一張主案前:“秦王請入座。”秦武王笑道:“王城酒宴,生平所願也,多謝周王。”少年周王淡淡笑道:“賓主之禮原也應當,何須言謝?”一時雙方坐定,周王與秦武王同為面南主案,秦國丞相甘茂與周室太師顏率陪坐兩側,其餘大臣便以爵位高低分坐兩側。唯一的不同,便是秦武王帶來了十六名嬪妃,全是沒有見識過洛陽王城的西部女子。她們五彩繽紛地在秦武王身後排開一片大案,似笑非笑地注視着案上簡的酒菜,雖不能説唧唧喳喳,鶯鶯輕笑中卻也充滿鄙夷的神。在以《周禮》為基的周室君臣看來,成羣嬪妃是本不能在邦大宴中就座的,更不要説一片嬉笑了。然則時也勢也,面對秦武王這等視禮儀為糞土的強悍君主,面對這些缺少王化的西部女子,周室君臣竟是無可奈何,只有尷尬地陪坐了。一時人人面紅過耳,座中竟是沒有一絲賓喜氣。

紅衣司禮大臣一聲高宣:“為秦王洗塵!奏樂——!”隨着悠揚的大雅樂聲,周室君臣的僵滯方才松泛了一些。少年周王舉起了青銅大爵:“諸位同幹此爵,為秦王接風洗塵。”周室臣眾按着禮制跟着一頌:“秦王康健,再建大功。”誰想秦國大臣將領與嬪妃竟是一聲高呼:“秦王萬歲——!幹!”王城中頓時一片轟鳴雀鴉驚飛。周室臣眾面面相覷,舉着大銅爵竟不知如何應對了。

秦武王舉着酒爵哈哈大笑:“老秦人樸少文,來,幹了便是!”也不向身邊天子道謝,便徑自一飲而盡。秦國將領大臣與嬪妃也是齊喊一聲“幹!”一片汩汩聲中人人空爵。周室臣眾卻看着少年天子慢慢飲盡,方才默默啜幹,雙方竟是毫不搭調。

秦武王嘖嘖咂摸着大是搖頭:“洛陽王室,天子之酒,怎得這般薄寡無味?這菜嘛,兩方冷豬,有甚咥頭?洛陽天子當真破敗若此?”顏率忙拱手陪笑:“秦王明鑑:周室素無土地民眾之治權,百餘年來諸侯貢品漸斷絕,王室賦税連常支用尚且難以維持啊…”目光向衣衫破舊的大臣們一掃,眾臣竟是面紅耳赤。少年周王一聲長嘆,竟是淚水盈眶。

“啪!”的一聲,秦武王拍案高聲道:“這天子有甚個當頭!來人,搬出本王帶來的大秦鳳酒!再搬出行軍牛羊鹿熊,大咥痛飲!”話音落點,白起霍然起身出殿。片刻間便有一隊兵士魚貫而入,搬來五十個黑大壇,每個大壇上貼一方紅布,一個大大的“鳳”字赫然入目!又有一隊兵士魚貫而入,捧進大盤醬,每案一盤,濃郁的香頓時瀰漫開來。

秦武王大笑道:“西岐風味,請天子品嚐!”少年周王渾身一顫:“多謝秦王情意…”一言未了,竟是泣不成聲。西岐本是周人發祥之地,那鳳鳴岐山的故事更是周人永遠的祥瑞;當年周人念秦人再造大恩,將全部故土封給了秦人,自己東遷洛陽,本以為周秦同源可相互扶持,不想三百年後竟物是人非,秦成強橫大賓,周成奄奄一息,睹物思情,如何不令這位聰慧剛強的少年天子慨唏噓?

秦武王一陣愣怔,顯出罕見的寬和,拱手笑道:“嬴蕩鹵莽,天子恕罪了。”少年天子勉力一笑:“美味在前,秦王請了。”秦武王大笑:“天子不掃興便好!來,開咥!”大殿內外頓時熱鬧起來,秦國的大臣將領與嬪妃竟是無一例外地擄起大袖上手撕,大塊咥,大爵飲酒,一片唏哩呼嚕狼虎嚥,竟是誰也不去計較吃相禮儀。原是秦軍個個猛士,食量特大,猶以秦武王與孟賁烏獲三人為最。秦武王便是每頓必得乾六七斤、大面餅五六個、烈酒一兩壇。也是昨夜卧榻不寧,秦武王早晨軍食竟是無心下嚥,就是要在王城大宴中補回來。在他想來,洛陽天子再窮酸,大美酒總是有的,總不至於連飯食也拿不上台面了。誰想周人歷來簡樸,與慾橫享受成習的殷商人恰是兩端,《周禮》中的天子大宴也只是中看不中吃:案中兩鼎,一鼎事先蒸煮好的方,一鼎藿菜燉羊骨,合起來也沒有一斤豬,且因事先準備,端上案來已經是冷豬了,如何讓秦武王這般饕餮猛士痛快淋漓?大軍征戰,飽食第一,虧甚也不能虧了將士肚腹!一國君主如秦武王者,自身便是饕餮力士,自然對行軍征戰的軍食絕不會草率了事。

周室君臣們拘謹一陣,便也開始了放任吃喝。畢竟,無論你是天子大臣還是一介庶民,吃飽總是最要緊的。雖説周人簡樸,可這天子大宴卻也確實是無物可上,府庫短缺那是誰也沒有辦法的。在座君臣除了東周公與西周公説得上錦衣玉食之外,大約誰都不敢説自己能比秦軍兵士吃得好。今秦王雖然大違禮儀,但也是戰國弱強食大勢使然,只要不滅周室,便不能認真計較,不吃反而自討無趣,何如大吃?

如此一來,王城大殿內外便頓時成了飲宴場。殿外廣場是一千騎士的正午大餐,白起破例下令:每人可飲一碗酒,並准許在就近宮殿觀瞻遊走,以示進入王城之慶賀!秦軍將士們大是興奮,以軍中猛士特有的速度迅速飽餐一頓,便立即三五成羣地在王城看起了稀奇。畢竟,這些平民子弟大多生於山鄉,又常年駐紮軍營馳驅戰場,對洛陽王城這樣的天下第一大都,平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一番喧嚷遊走,最後便自然地圍攏在九鼎之前嘖嘖評點,認為惟有這天下獨一無二的九鼎是咸陽所沒有的,驚訝欣喜呼喝叫嚷竟是毫不掩飾。

大殿內也開始鬆弛熱烈起來。秦武王一陣大咥痛飲,已經是臉紅耳熱,聽見殿外軍士品評九鼎的驚喜喧譁,便對周王一拱手:“敢問周王,這九鼎神器幾多重了?”少年周王目光一閃笑了:“問鼎中原者不知幾多?只是誰也不知九鼎重量。”秦武王大笑:“是麼?那便試試!走,出去看看了。”一羣嬪妃立即便是一片歡笑,簇擁着秦武王便出了大殿。少年周王與顏率並一班大臣也跟在秦武王后邊,來到了九鼎之前。

九鼎在中央大殿前排成兩列:左右各四鼎,大殿前方正中一鼎便自然形成朝臣上殿時的分道標誌。王城雖然破敗,這九鼎的氣勢卻絲毫未減,縱是銅鏽斑駁,反而在破敗荒涼中顯出一種亙古的崢嶸!秦武王仔細打量,只見每座大鼎均矗立在三尺多高的石龜底座上,巍巍然約有丈餘之高,仰視而上,鼎中竟是蒼黃泛綠的搖曳荒草,彷彿便是歲月的蒼蒼白髮。秦武王心中一動,一個念頭突然浮現:搬回九鼎,便是進軍洛陽的最大戰果!九鼎是天下王權的神器,秦得九鼎,便是天命所歸,足可勵秦人震懾天下!

“敢問老太師,九鼎原本便是周室的麼?”秦武王終於轉過身來,竟是一臉的嘲諷。

顏率一陣思忖,搖頭解説道:“這九鼎,乃夏禹王收取九州貢金,各鑄一鼎所成。每州之鼎,刻有本州山川形勢及田土貢賦數目。鼎足、鼎耳均有上古龍形文字,是以稱九龍神鼎。夏傳商,商傳周,雖是鎮國神器,也是天命攸歸。”孟賁打雷般問:“大鼎究竟多重?!”顏率皺起了兩道白眉,卻又勉力一笑:“九鼎宏大,無可秤量,史亦無載,誰也不知幾多重。武王滅商,從朝歌運到鎬京,平王東遷,又從鎬京運到洛陽,因無大車可以載此重物,均用兵卒徒步拉運。國史記載:每鼎九萬人牽挽,九鼎便需八十餘萬人之力。據老臣測算,一鼎大約近千鈞之重,萬餘斤也。”眾人驚訝肅然,圍在數步之外的兵士們也是一片驚歎。

秦武王卻是不動聲:“雍州之鼎是哪一座?”顏率指點着:“中央大鼎乃豫州之鼎,中原之鼎也。東邊四鼎是徐、楊、青、兗四州;西邊四鼎是幽、涼、雍、冀四州。”一指右手第三鼎:“那便是雍州鼎了。”秦武王沒有説話,大步走了過去。

雍州大鼎巍然矗立在三尺高的石龜底座上!鼎身銅鏽斑斑,三隻大的鼎足已經是厚厚一層綠鏽了,鼎身一個巨大的上古“雍”字與山川線條中的大河東折形亦隱約可辨。秦武王專注地盯着那個“雍”字,伸手輕輕撫摸着凸出的字形喃喃唸叨:“雍鼎者,秦鼎也。雍鼎呵雍鼎,你在這裏守了七八百年,該帶着它們回故土了,該做大秦之王權神器了。回到咸陽,你便立在中央了…”突然一陣狂放大笑,秦武王用力拍打着鼎身:“本王要將九鼎搬回咸陽!”秦國將士羣臣驟然高呼:“秦王萬歲!”

“九鼎歸秦!”周室羣臣卻大是驚慌,一時竟無人敢説話。少年周王卻淡然笑道:“秦王想搬就搬了。周秦本為同宗,咸陽洛陽,原本一樣。”秦武王傲慢地一笑,對周室君臣如何説法竟是毫不在意:“孟賁烏獲,五年前本王要與你倆較力,惜乎無可比之物。目下九鼎在此,誰能舉起,爵升護鼎君!”此言一出,秦國大臣將領與一羣嬪妃竟是人人興奮不已,有幾個胡女嬪妃甚至尖聲叫了起來!只有白起微微皺起了眉頭,向孟賁烏獲投去一個眼神:“不要!”孟賁、烏獲卻是但遇較力就興奮得孔大張的猛士,如何還看得見白起眼神?聞聲便雷鳴齊應:“嗨!”

“誰先上?”秦武王悠然一笑。

“嘿嘿,我先來吧。”烏獲憨厚地應答一聲,繞着雍州大鼎抓耳撓腮:“好大物事,卻該如何下手?”孟賁也興奮不已地跟着轉了兩圈:“烏獲,鼎腳!我擂鼓助威!”烏獲用手拍拍大鼎竟是笑了:“嘿嘿,雍州老家鼎,給點臉面了。”孟賁已經飛步走到九鼎廣場西北角的王鼓樓上,大喊一聲:“擂鼓舉鼎——!”雙手大木棰雨點般猛擊,沉重密集的牛皮大鼓聲便在王城中驟然響起,迴音相合,竟是震耳聾!

烏獲半蹲身體,雙手抓牢兩隻鼎足,全身緊偎大鼎,大喝一聲:“起——!”大鼎卻是紋絲不動。烏獲面脹紅大汗如豆,再度大喝一聲,拼盡全力想提起鼎足,一發力卻是兩臂發抖大腿發抖面驟然血紅!突然一聲悶哼,烏獲滾下了石龜底座,一股鮮血箭一般從口中噴出,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烏獲——!”鼓聲嘎然而止,孟賁一聲嘶吼哭喊,凌空飛下便撲到烏獲身上。面慘白的烏獲向孟賁一咧嘴,未及笑出,也沒有説一句話,便瞪直了銅鈴大的眼睛!

人羣一片慌亂,嬪妃們幾乎是齊齊一聲尖叫。

秦武王臉鐵青,大喝一聲:“孟賁!害怕了?!”孟賁從烏獲身上跳起,雷鳴般大吼一聲衝向大鼎,深邃的宮殿峽谷中竟發出滾滾轟雷般的共鳴!甘茂已經身站到大鼎前,手中令旗往下一劈,秦軍儀仗大鼓與牛角軍號便驟然響起,氣勢竟如戰場衝鋒廝殺一般。嬪妃們立即聲,惴惴不安地瞪大了波光盈盈的眼睛。秦國鐵甲騎士們士氣大振,高舉刀矛齊聲吶喊:“勇士孟賁!神力無邊——!”秦武王冷冷地凝視着大鼎,腮邊肌竟是一陣搐。周室羣臣不知是禍是福,竟圍繞少年周王與顏率擠成了一圈,連樂師與侍女也緊張得忘記了各自持,木樁一般釘在了原地。

卻見孟賁衝上了雍州鼎的石龜底座,將黑繡金披風一把扒下扔掉,又三兩下將鐵甲冑褪去,全身上下竟唯餘一片包身小布,赤身站立,全身黑,幾乎與鼎耳等高!威武雄猛的氣概引起秦兵一陣狂熱歡呼。秦武王捧起一罈鳳酒大步走到鼎前:“孟賁,揚我國威,更待何時?!”孟賁雙手接過酒罈,竟是眼含熱淚:“臣一介武士,得有今,死不足惜!”將一罈風酒掀起,竟如長鯨飲川般一氣幹,右手甩出,大酒罈“啪!”地碎在了廣場中央!便聞大鼓與號角再次響起。孟賁跨開馬步,兩隻長黝黑的胳膊伸出,大手便牢牢抓定了雍州鼎的兩隻鼎足。全場屏息中,只聽一聲大吼響徹王城,孟賁全身肌竟如巨大石塊崩緊凸顯,雄偉的雍州大鼎驟然被拔起於基座,升離地面數寸!眼見鼎身微微晃動,秦國甲士一片吶喊:“起——!”秦武王臉上正在盪開一片微笑,周室君臣臉上卻淌下了豆大的汗珠。

倏忽之間,孟賁巨大的身軀拼命直,塊壘重疊的大肌上汗水竟噴泉般湧出!全場靜得如同深山幽谷,唯聞孟賁骨節發出的“喀喀”的悶響。眼見孟賁雙眼凸出,眼珠血紅,全身黑筆直伸長,狀如猙獰巨獸…就在這剎那之間,突然一聲滾雷般慘嚎,孟賁兩隻大手從肘部“咔嚓!”斷裂,龐大的身軀竟飛到了空中,眼珠宛如兩顆紅彈丸彈上天空!那龐大的軀體彈開數丈,竟直飛王鍾,擊出一聲令人心悸的巨大轟鳴…

再看雍州大鼎,兩隻血淋淋的手臂依然摳在鼎足,汩汩鮮血從斷肘向石龜,雍州大鼎在血泊中冰冷地巋然矗立,幾隻烏鴉卻從鼎耳巢中“呱——!”地飛出,一片怪誕神秘立時在廣場瀰漫開來。全場驚駭愕然,周、秦兩方的宮女嬪妃都不約而同地用大袖捂住了嘴巴,卻既不敢出聲,更不敢嘔吐。

秦武王大叫一聲:“孟賁——!”便撲到了鮮血淋漓的屍體上。良久沉默,秦武王抱起孟賁,面冷酷地緩緩走向雍州大鼎,將孟賁屍體平放到鼎前憤然身:“孟賁不要死!看本王為你報仇!為大秦舉鼎揚威!”嘶聲喊罷,解下繡金披風單手一甩,披風便象展翼的黑大鷹,竟平展展飛到“秦”字大旗的旗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