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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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何解?”劉玉香關切地凝視着他。
方為雄避開她的目光,望着窗外説:“現在我深切地體會到那句話簡直就是真理,婚姻的確是一雙鞋,舒不舒適只有腳知道。別人都以為,我有這樣的老婆,會過得很幸福,其實,連正常的夫生活都難得有一次。”
“噢?”劉玉香的眼睛亮了起來“莫非她是冷淡?”
“也不好這麼説,反正少而又少,像我們這種年紀,別人再少也是‘半月談’,我們平均一個月還談不上一次,而且,她從不主動,更談不上情,真是沒意思。”
“怎麼會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們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嘛!是不是她有婦科病?”
“不,她身體好得很,她是心理有病,有神上的潔癖,這也瞧不來,那也看不慣,好像她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我曉得,她好些方面瞧不起我,説句不好聽的話吧,我就是光了,她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反而會掉過頭去!一會兒講我在領導面前太謙恭,像箇舊社會官宦之家的奴才,一會兒又嫌我長得太胖了,一看就是個貪官,你説我像個貪官嗎?吹求疵嘛!”劉玉香咯咯咯地笑將起來:“她沒説錯,你就是像個貪官嘛,你看你,皮帶都只能繫到肚臍下面了,褲子好像隨時要掉下來!剛才你之所以不行,和胖也有關係呢,太胖的人這方面是不行的。所以呀,你最好還是減減肥吧。”方為雄嘆氣:“唉,總之是不如意。她得自己在機關裏很孤立不説,還要影響我,前幾天她到樓頂去吹風,人家還以為她想不開要跳樓…不説了,越説越灰心!”
“這麼説來,我們還有點同病相憐呢。我老公在廣州做生意,對我這個公務員本看不起,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我只是他家裏的一個擺設。他在外面肯定有女人,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方書記,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互相安,互相幫助。”劉玉香誠懇地説。
方為雄瞟瞟她,言又止。
“真的,相信我,我不是個麻煩的女人。”
“再説吧,”他想想道“不過,以後再不要説什麼摸羅拐的話了,覺不好。”
“好的,再也不説了,什麼都不説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你好生休息吧。”劉玉香捏捏他的手,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方為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想以後還是要小心點這個女人。他仰躺在牀,閉上眼,想睡一覺,卻怎麼也睡不着,許多説不清的念頭往他腦子裏鑽。他索爬起牀來,穿好衣服回家去。上了的士之後,他看了一下手機。沒有袁真的來電,也沒有她發的短信息。對於他的夜不歸宿,袁真表現了她一以貫之的不過問。只是他明顯地覺出,這種不過問裏透出的冷意,跟天氣一樣漸漸地變得有些砭骨了。
吃過早飯,袁真就在家裏等着方為雄。她想和他照個面,然後去省城看女兒。女兒方明長相清秀,聰明文靜,幾乎繼承了她身上的所有優點,前年以優異成績考上了省城的市一中。女兒一直是她的驕傲,凡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只要見上女兒一面,心情就會悄然好轉。女兒就像是她的情緒調節器。
然而等到九點鐘,還不見方為雄回家。
袁真懶得等了,開始收拾簡單的行裝。其實不一定要等方為雄回來的,給他打個電話,或者發個信息就行了。可是她不願意這樣做。她不願意從電話裏聽到他周圍那些人的喧譁,甚至不願他當着那些人的面翻看她的短信。她不知這是一種什麼心理,反正就是不願意。她知道那是些什麼人,她不想自己的名字在那些用公款花天酒地的人的嘴裏吐出來。如果與方為雄通話時旁邊有人議論她,她會得到,而且會有被褻瀆的覺。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方為雄開始夜不歸宿的了。開始,方為雄還會告訴她一聲,説是有應酬,後來,就連招呼都不打了。他在外面做些什麼,她從不盤問。他不在家的時候,她會到身心輕鬆,彷彿置身於一個純淨的境界裏,無憂無慮;而一旦他回家,她就到眼睛沒有地方放。她特煩的是方為雄洗澡後着一身贅晃來晃去,即使她背過臉,他那沉甸甸的肚子也壓在她的覺裏,讓她不過氣來。她早已喪失了撫愛他的慾望。曾經還算不錯的夫關係何以演變至此,她説不清,也懶得去想。
她在茶几上留了張字條,然後提起包準備出門。
門忽然開了,方為雄走了進來,盯着她説:“到哪兒去?”
“到省城看看方明去。”
“昨天怎麼沒聽你説?”
“現在説不是一樣嗎?”
“昨天説了我好給你找輛車啊,何必自己乘車去,不方便的。”
“沒必要,我自己走還自在些。”袁真説着將他往旁邊一撥,就要往門外走。
方為雄抓住她手中的包:“不是才看過她沒多久嗎?老去會影響她學習的。過一段再去吧。”
“不,我想去了。”她要走,他卻抓着包不放,她惱了“你幹什麼?”方為雄説:“以後再去吧,現在我想和你聊聊…我覺得我們這樣下去不行,我想和你溝通溝通。”袁真放下包,坐到沙發上:“有什麼話,説吧。”方為雄在她身旁坐下:“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些什麼?”
“你看我問過你沒有?”方為雄搖搖頭:“這正是悲哀的地方!説明你本不在乎我了。哪有你這樣的子,對丈夫夜不歸宿不聞不問的?”袁真説:“怎樣生活,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幹涉你。”方為雄説:“謝謝你給我這樣的自由,但我從沒濫用過這種自由,我在外面從不胡來。”袁真嘴邊出一縷嘲笑:“從不胡來?”方為雄説:“如果你認為我那些應酬,打牌啊,喝茶啊,唱歌啊,洗腳啊,都是胡來的話,就算是胡來了吧。不過有一條,我從沒有過女人。”袁真説:“可是你身上有女人味。”方為雄愣愣神,了鼻子説:“噢,昨晚陪局長打一通宵牌,劉科長身上香水噴得多,沾上味了。”袁真側身瞟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一絲慌亂,他的耳下有一抹月牙形的暗紅的痕跡,她是女人,她知道那是什麼。她心裏像有藤被扯了一下,但她臉上靜若止水,她什麼也沒説。
方為雄説:“你放心,你不在乎我,我還是在乎你的,我會把握住自己…我覺得,我們不能這麼下去了,而要改變這種狀況,關鍵在於改變你的心態,改變你對我和周圍事物的態度。你不要老是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順眼,好像只有你正派,別人都是貪官似的…”袁真説:“不是嗎?你們局長不貪,你也不貪?你不貪經常帶煙回來,少則幾盒,多則幾條?你們用公款互相送來送去,還好意思説不貪。”方為雄漲紅了臉:“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雞蛋裏頭挑骨頭!我這算個什麼?你曉得嗎,前幾天我到門口禮品回收店去賣煙,老闆説有個領導家屬一次就賣掉一百條芙蓉王呢!還有,你知道人家當官的過一個年,收多少禮金,住一次院得多少紅包嗎?説出來嚇死你!退一萬步,即使我貪吧,我貪又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們兩個人的月工資加起來還不到三千塊,方明的學費加上全家的生活費,剛好用得光,一點盈餘都沒有,要是有個人得場病,住院的錢都拿不出來!到時你喊天天都不應。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要不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往上爬?”袁真撇撇嘴:“都是那點可憐的實際利益。”方為雄説:“可是誰缺得了實際利益?除了生存需要,還有自我價值,作為機關幹部來説,用什麼來衡量?不就是職務嗎?你鄙視別人,你清高,可別人會説你吃不到葡萄説葡萄酸!是的,我奴顏婢膝,我阿諛奉承,我不惜羞辱自己的人格,我讓你看不起,可那只是你的看法。其實,忍辱負重才是真正的男人風範,阿諛奉承才是最大的聰明,而你所謂的清高孤傲,是最大的愚蠢!你細想想,看是不是這個理兒?你的那些同學,見你至今沒有個實職,不是都懷疑你不是犯了錯誤,就是得罪人了嗎?所以,你做人的方法是有問題的,我是你老公,是你最親近的人,才會這麼直接説出來。我並不期待你當什麼官,我只是希望你在機關裏活得輕鬆一點,不要惹領導不高興,不要讓別人笑話,特別是希望你對自己的老公抱正確的態度,有比較和諧的婚姻生活…我不想沐浴在你鄙視的目光裏。我的期望值,不高吧?”袁真想想説:“不高,可也不低。”方為雄説:“你是説,不可能實現?”袁真説:“江山易改,本難移,我早就不想改變你了,你也不要奢望改變我。我們能做到相安無事,就已經不錯了。”方為雄道:“你…覺得我們這樣相處有意思嗎?”
“你要覺得沒意思,我很抱歉,如果你想改變,我願意奉陪,試試看吧。不過現在你先去洗澡,你曉得我是有潔癖的,我受不了你身上的氣味。”袁真瞥瞥方為雄,又加了一句“特別是你的脖子,好好洗洗,把那東西擦掉。”方為雄摸了一把脖子:“什麼東西?”
“你生活的印記。”袁真説着轉到卧室裏去了。
方為雄踅到衞生間,往鏡子裏一看,腦子裏嗡地一聲響。在他右耳下的頸子上,一枚印赫然在目。肯定是該死的劉玉香上去的。他扯過巾,狠狠地將它擦掉,急急地走進卧室,紅着臉説:“袁真,你聽我解釋。”袁真坐在梳妝枱前,頭都不回:“沒這必要。”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真的!”
“我沒有想象,我不想髒了我的腦子。”方為雄揮舞着雙手:“是、是他們開玩笑,扯瘋上去的!要不你可以去調查!”袁真冷冷地:“我沒那份閒心。”
“我發誓,自從結婚之後,我從沒和別的女人上過牀!”
“你有沒有和別人上牀,我不關心,我也不期望你有什麼誠信,”袁真環視一下卧室,眼睛碰到牀頭兩人的結婚照,皺起了眉頭“其實為雄,你要是真在外面愛上某個女人了,我會理解你,甚至於還為你到高興,説明你除了在阿諛奉承之外,還曉得愛人,還會去追求一種美好的情。”
“你難道就不原諒這一點點印記?”
“你我都不需要原諒什麼,不過,從今之後,我們分牀睡吧。”方為雄脖子一梗:“不,我不願意。”袁真説:“那你也得看我願不願意。記住,以後不要把類似的痕跡帶回來。”方為雄沮喪至極:“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袁真説:“你還想過同牀異夢的子?”她走到客廳,拎起剛放下的包,往門外走。
方為雄在後面叫道:“你還要去省城啊?”她懶得回答,徑直下了樓,快步出了宿舍區,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汽車站。她心裏一直比較平靜,腦子裏空空的什麼也沒想。但當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車窗外的景物開始往後迅速移動時,她下了兩行淚水。
她低頭到包裏翻面巾紙,一隻手忽然從後座伸過來,將一方白白的紙巾遞給她。她回頭,看到一個悉的臉龐:“是你啊徐科長。”徐向陽笑道:“是啊真巧,你怎麼了?”袁真笑笑:“沒事,眼睛吹進一點灰,擦擦就好了。”我知道,那灰塵不在袁真眼睛裏,而在她的心上。這可以從她眼睛深處看出來。但我不能説破,她是個很自尊的人。何況當初吳曉拋棄我時,她還幫我做過吳曉的工作,雖然沒有成功,我一直心存。這也是我敬重她的另一個原因。我們在車上斷斷斷續續地聊着天,一開始,沒有一句涉及機關裏的人和事,似乎有某種約定似的。袁真是去省城看女兒,我呢説是去朋友的公司辦點事。我此行的目的是不能與人説的。後來她開始打瞌睡了,她的頭在椅背上搖晃着。她眼角有淺顯的皺紋向鬢角呈放狀地延伸,這是我沒見過的,它令我莫明其妙地嘆不已。
快到省城時袁真忽然回頭問:“徐科長,你説我這人是不是不諳世事?”我搖頭:“不不,你是目光鋭,看透了世事。”她淡淡一笑,不以為然,喃喃道;“也許曉那句話是對的,當現實不能改變時,只有改變我們自己。如果我像她那樣,可能在機關裏就如魚得水了。”我説:“千萬別,像曉那樣,你就不是袁真了,曉這樣的人到處都有,你袁真卻只有一個,至少我只見到一個。你若像曉,就得不到我的尊重了。”袁真似乎很驚奇:“你怎麼這樣説?還記得那年我們在一個調查組時,你有事沒事總要和我説起曉。我一直以為你舊情未忘,藕斷絲連呢!”我説:“也許吧,曉畢竟是我的初戀,它太銘心刻骨了。可這並不意味着我贊同她為人處事的作派。愛是種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你想甩都甩不掉。人們不是説‘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麼,其實有時女人不壞,男人也不愛的。”袁真沉默了,想着心事。
我又説:“不過我知道,我要是成了你妹夫,子也過不好的,説不定正鬧離婚呢。”袁真低語道:“有時離婚也許是件好事。”我到了她心中的某些東西,忙轉移話題:“其實,機關裏好些人蠻敬佩你的,真的,包括一些領導,因為你的清高正派是很多人做不到的。當然,你要是再隨和一點,不那麼較真,也許更好。像有的女幹部,為人圓滑,隨機應變,嘴巴葷素皆宜,願意在口頭上讓別人佔便宜,但並不一定失去尊嚴,這樣的人往往在機關裏遊刃有餘,步步高昇。”她點頭:“我知道,但我就是做不出來。”我説:“你這人太純粹了。”她説:“我要是真純粹就好了,也就不會有煩惱了…我真不明白,別人為何要覺得我清高呢?包括你,也這麼看我。我實在沒有想清高啊。”我笑道:“嘿嘿,你的清高是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就像梅花的香氣一樣,自己看不見,別人卻聞得到。清高是一種素質,你有了這種素質,想不清高都不行。”她嫣然一笑,不作聲了。
大巴到站了,我招了一輛出租車,先送她到了一中門口,然後就去了我要去的地方。那是一家門面很小的電子器材店,我是從網絡上查到的。我買到了我要的東西,微型無線攝像探頭、顯示器等等。
當天下午我就趕回了蓮城。因我家住在城市邊緣,路途較遠,為方便工作,所以給我在舊辦公樓裏安排了一間小小的休息室。它在新辦公樓後一百五十米遠的地方,正好在五百米的無線可控距離之內。只要將買來的器材安裝好,它便成了只屬於我一個人使用的監控室。
我調試好了所有監控設備,但我暫時還安裝不了攝像探頭,我還沒有機會潛入到秘書長的辦公室。我只能等待。我是在恍惚的狀態中做這一切的,我被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支配着。當我靜下來,回憶起與吳曉戀愛時的種種情形,不由耳朵一陣發燒,我想,這種力量也許就來自難以忘懷的初戀。
袁真説得對,我確實舊情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