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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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一進門，江曼光便朝着屋內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像在對什麼人説話或報備似。

屋子裏連半個人也沒有。聲音穿過窄小的客廳，被靜寂的牆壁了去，不起一絲騒動。

她踢掉鞋子，將包包丟在一旁，赤着腳踩進屋裏。

答錄機的燈訊亮着，她隨手一按，轉身走開，一邊摸摸肚皮自言自語説:“肚子好餓…”真不該忘了填飽肚子就跑回來的。她現在的子早就下比從前，沒有人會煮好熱騰香噴的飯菜等她回來，一個失算，害她可憐的五臟廟又要鬧饑荒。

“喂，曼光啊，我是媽媽…”答錄機叫起來。

“你在嗎？快接電話…不在嗎？你這孩子真是妁，媽每次找你！都要跟答錄機説話。算了，你一個人住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要按時吃飯睡覺。偶爾也回來看看，吃個飯。你好久沒有回來了，你茂“既然沒什麼人，怎麼不乾脆提早打烊算了。”她又望望冷叔和怡美、小南都很念着你。媽平常都會在店裏，你有空就過來，不要老是忙得不見人影…”

“在哪裏呢？”她本沒有在聽，東翻西找，把櫥櫃上上下下都理遍了，總算找到一包燥泡麪。餓得糾成一團的眉眼全都開起來，對着泡麪嘿叫一聲，説:“看你怎麼躲，還是被我逮到了吧。”腳步輕快地奔到爐子前，忙匆匆的找出鍋子汲水燒開。

“嗶。”答錄機仍然喋喋不休着。

“喂，曼光，我是雪碧。我跟你説，我今天在‘巧坊’看見一件紫花的短洋裝，式樣很fashion，我比了比，還滿好看的，不過貴的，算了折扣還要伍仟八。改天你陪我去看看，幫我拿個主意。最近我又胖了不少，奇怪我又沒有吃什麼，怎麼會這樣，實在搞不懂。上回才買的那件針織裙穿不下了，好嘔，我才穿了一次而已吧，結果我昨天去報名了‘媚麗峯’的塑身課程，買了一堆有的沒有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對了，琦琦她們説這個週末要去浮潛，正在招兵買馬，你要不要一起去？就這樣。拜。”水開了。江曼光手忙腳亂地把面塊丟進滾水中，一古腦兒的把調味料全丟進去，再用筷子攬了攪，沒等面透，等不及地就端到桌上。

“嗯，好香…”熱氣瀰漫，溢滿燥的香味。她閉着眼，使勁地了一口氣，顯得滿足又安。

“喂，曼光，我啦，雪碧。還沒有回來啊？琦琦跟我確定浮潛的事，去不去要我趕緊做決定。就等你嘍，回來後就給我個電話。拜。’答錄機仍然聒噪個不休。直吐出最後一聲嗶嗶嘎響，才安分地閉嘴。

江曼光幾乎將頭裏進鍋子裏，狼虎嚥，大口大口着泡麪。甚至，連湯匙都省了，直接以嘴巴就鍋子，咕嚕地喝乾一鍋的麪湯。

那種吃相實在驚人。好在屋裏除了她也沒有別人。她揩揩嘴，拍拍肚子，還是覺得很餓。但櫥櫃裏再也翻不出什麼東西了，沒辦法，她只好倒了一杯開水到客廳，遠離那融在空氣中，殘存的燥香氣。

喝光了滿滿一大杯將近六百的開水後，她覺得有些飽了，才撥了電話給程雪碧。電話響了好久，一直沒有人接，想來那屋子裏住的那三個玩樂女郎都不在。

“什麼嘛。”她翻眼瞪瞪話筒，掛了電話；想想，又拿起話筒，撥了另一個號碼，但沒等線路接通，她猶豫着又擱下了話筒。

看看時間，都快九點了。

“這時候應該在吧…”她起身走到窗前，開了窗簾。

窗外不知何時已落了一空淡淡的水煙，兩氣濛濛，暈着一層暖黃的燈火，晚暗的城市顯得有些悽。

她猶豫了一會，目光一轉，不意碰觸到靜靜棲息在書架上的機票，猛怔了一下想起那個有着一雙美麗憂鬱眼眸的男孩。

她輕輕摸了摸機票，一時間，心思有些亂如麻。約定的子就是明天了，該如何是好？要去嗎？那又不算承諾，但他跟她約好的…該怎麼辦？

“唉。”她嘆口氣。

自從和薛明輝分開，搬出席家自己一個人住以後，她就沒有再嘆氣過。沒想到，這時候卻竟為了這樣小小一件事而亂了心波。這種覺很久不曾有了，教她有些不知該如何。

“還是去店裏看看吧。”她甩個頭，把煩心的事甩開，隨便抓了一件薄外套，跟了一雙皮涼鞋便出門。這時候她母親應該還在吧？她實在不想回那個家。

外頭下着那種綿綿的雨，看起來有點寒。距離有些遠，她伸手想招計程車，想想淋淋雨也好，身形一轉，沿着紅磚道走過去。一邊着涼涼的雨絲！一邊哼着西洋老式情歌“別使我的棕眼睛憂鬱”慵懶低沉，帶點“爵士”的味道。

像這樣飄着雨、有些冷清悽的時候，尤其是夜晚，獨自一個人時，她就會像這樣哼起這首帶點憂鬱哀美的情歌。一開始，情緒當然是無奈的，久了，就在無意識中變成了一種習慣。想想，她跟薛明輝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會有這種結果也在她意料中。但那時，每每在像下着這樣涼雨的夜晚，她撐着傘送薛明輝到車站後，回途一個人，伴着雨聲，便會低低唱起這首憂鬱的情歌。好些年了，沒想到這個習慣一直淡不掉，而始終的，那情歌也一直不曾有人聽見。

但這時候哼起這首歌，她竟不想起天橋上邂逅的那個不知名的男孩。他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深深的黑棕，只是憂鬱了一些，鏤着情的破，倒符合這首情歌的意境。

“意大利啊…”她拉緊外套，仍不防一些雨絲由脖頸侵入，涼透背脊。

也許，人生有這樣的意外，改變一下生活的秩序，對她來説是好的。她一個人在外頭生活、工作，不痛不癢的過了三年，可以想見的，未來也是大概要如此般不痛不癢的過許多年吧？有時，她想，她的人生約莫就這樣了──讀書、工作，認識某個人，談場平淡的戀愛──或者連戀愛的手續都省下來，然後結婚、生一堆孩子。可能的話，也許買了間房子，然後被、永遠也還不完的貸款壓死，被成堆的家事折磨成一個黃臉婆。就這樣-平平凡凡且庸庸碌碌的過一生。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生活還能有什麼轉折。她本來也一直很安分的，安於這種不痛不癢。只是一連幾天晴光大好，坐在十幾層樓高的辦公室內，一不小心，心情使那般浮動起來。落地玻璃牆外的世界是那般的遼闊；天際雲一脈，閒閒的去來，不知打哪來的一股衝動，教她那般坐不住，她就那樣將工作辭了。辭掉工作當天，卻就遇見了那眼神憂鬱的男孩。巧合吧，雖説是意外。

對面的紅燈亮了。她停下腳步。她母親開的店，就在對街的巷子口。她抬頭看了看，招牌的霓虹亮着！柔黃的燈温和地裏着淺葱的店名，靜謐地滲出愠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