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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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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最後的漫主義者——選擇了傳統的神聖和美好的主題葉芝。

請現在開始回憶一下吧。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想想。別漏下什麼,尤其是小事。

好吧。

是從很多天以前的那個晚上開始的。我給他(我的男朋友,叫大道)寫了個便條,放在他們家的寫字枱上。條子上我就寫一行字:"夜裏我等你。"然後呢,他沒來。我當然睡覺了。不管我等待的是什麼,我都得睡覺,因為我困,也因為我實在是還沒到真正戀愛的年齡,我十七歲,誰能説十七歲就是戀愛的年齡呢?

那個媽媽是我的繼母。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好不壞。那個我什麼男人也沒等來的漫漫長夜一過去,媽媽就叫我去。

她的房間我平時很少進。我去見她的時候覺得她房間很新鮮。有很多鏡子,大的小的。我光看鏡子了,後來才想起來我是被叫進來的,不為什麼她是不會叫我的,這時候我記起了那張紙條。"這個狗東西。"我罵道,是在心裏小聲罵的,我以為他出賣了我。

他當然不會出賣我,他也許真喜歡我,愛我。不過,這種事除非他自己向自己承認,我怎麼可能搞清楚呢。

那媽媽對我説:"爸不在家,你不想出去玩玩?不是快到假期了嗎?"我説:"去哪兒啊?"她的兩片嘴鮮鮮的,輕輕那麼一碰:"薩維城。"我隱隱約約聽人説起過這個地方。我坐完火車坐汽車,折騰一個星期才到了那個地方。到了薩維城以後我才知道也可以坐飛機來,這兒是通航的。我看着飛機票的價格,再算算自己的錢,很顯然,我沒有坐飛機的錢。"又是一個狗東西,騙我。"我現在還搞不準,我去那個薩維城幹什麼呢?莫非那個媽媽是真正想斷送我的人?沒有我就只有她一個人花爸的錢了。

"那年我十七歲,到薩維城去看望舅舅…"我到薩維城好幾天了,沒事幹,就總練習着講有關薩維城的故事。回到北京,我總得跟同學們講點什麼,我畢竟去過那麼遙遠的地方啊。——可是,我每天唸叨的只有這麼一句。沒什麼奇遇,甚至半夜都沒有一聲慘叫。那些神秘的傳説都是人們閒得無聊的結果。但是夜裏有歌聲,很美很美的歌聲。歌子裏沒詞,夜裏很靜,沒詞的歌傳得很遠。我躺在牀上,悄悄地説,"唱歌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很放。"我的兩隻手放在上,吐出的話音在黑黑的房間裏飄蕩一會兒,就又回到了我這兒。那牀好寬啊,應該住兩個人,可惜的是隻有我一個人,大道在北京。我所經歷的奇蹟都是慢慢發生的。那個發生過程慢得讓人心煩。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不能永遠活着,但奇蹟卻能。

吃晚飯的時候,塔洛把那些鋼盤子銀碗擺好,又往裏面盛些吃的,然後對我微笑,打手勢請我吃起來。我沒有吃,我知道她是薩維城裏的小姑娘,皮膚黑黑的,眼睛很亮,有七條小辮子從頭頂散落下來。她長得很好看,越看時間長越好看。

她聽不懂我的話,我就站起來,把放在窗下的椅子都搬到桌旁,然後坐回我原來的位置,亂七八糟對塔洛打了一大堆手勢。她一定是懂了我的意思,微笑着搖頭。她的意思是我不能跟其他人一塊吃晚飯。

我想把桌子推翻,發發脾氣。我試着把手伸到桌下,使勁誰也推不動。那桌子是木頭的,也沒種在地上,可就是推不動。後來我就不想推桌子了,塔洛那麼好看,她站在一旁陪我吃飯,我還要求什麼呢?我吃得很多,"舅舅家的人都死光了。"我在心裏罵。吃完飯,還在桌上坐了一會兒,好像我知道第二天的三餐要換個地方一樣。

除了塔格,我還見過桑多。是他去汽車站接我的。他的摩托車開得飛快。我坐在摩托車的挎鬥裏,一開始害怕極了,後來發現薩維城的街道雖然很窄,但行人也很少,又沒有那麼多電線杆子,就不害怕了。不害怕就很開心,好像我變成了桑多的情人,他帶我兜風。他拼命地開啊開,好像他開得越快,在我心中的形象越高大,我就愛他越深。其實不是。他把我送到家裏三天了,我再也沒見着他。

桑多是個漂亮的小夥子。我還記得他站在大門前等着開那會兒的神態。繃着臉,像劍客一樣威嚴,臉上的線條像用刀砍過一樣,硬硬的。他的皮膚像抹了桐油一樣,亮亮的。我不停地想他笑時的模樣,怎麼想也想不出來。後來他就走了。

吃完飯,我也沒什麼事好幹。我告訴你我舅舅家的房子是什麼樣的吧。那房子你不會見過,很怪。對了,除了塔洛和桑多以外,我還見過我舅舅昂佩。他四五十歲的樣子,坐在輪椅上。那房子的牆很厚,我看有一米厚。窗子像要躲開彈似的縮進牆裏。那房子在~條衚衕的盡頭。那衚衕很窄,就能過一個人和一輛腳踏車。衚衕的兩旁是一扇扇閉緊的院門,盡頭橫堵着舅舅家的院門。那院牆從裏面看它往外傾斜,從外面看它往裏傾斜。你明白了吧,是立體梯形,下寬上窄。院門的上面是個房間的窗户,整個四方的大院子被一幢二層樓圍了起來。一樓有些很髒的房間放些很被的東西。二樓每面有兩個門,四個面有八個門。我進去過兩個,一個是我吃飯的房間,另一個是我睡覺的屋子。還有一個我知道是舅舅房間的,有一次我看見他從那扇門後出來去我吃飯的那個屋子可能也去吃飯。

第二天是個很特別的子,也許是節,但是我搞不清楚。我以為這個子特別,是塔洛在我還設起牀的時候就進到了我的屋子。我沒閂門,我想在舅舅家大門閂上了,就不用再閂自己的屋門了。都使我這麼想,薩維城才不免費那句俗諺呢,"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沒那麼句話,塔格進來以後,打手勢告訴我去吃飯。平時都是我醒來到處找塔格,今天怎麼了?

我起身,塔格並沒有走出去。她走近我,很驚奇的模樣看我。我看看自己身上的罩和三角褲,除了這些沒別的。她一定是對這些東西到新奇。我從來都是穿這些東西睡的,薩維城的姑娘不穿嗎?

塔格把手伸到罩上面,她的手很,在罩上摩擎,發出噬噬的聲音。我以為她喜歡那東西,就解下來,打手勢告訴她,我可以把這東西送她。她笑笑,沒接我遞過去的罩,反倒是又伸出手,繼續在剛才的位置上撫摸。我當時怎麼就木了呢?我讓她摸了幾下,動都沒動。後來,我走近她,伸手去摸她的,她一下子躲出好遠,笑着衝我搖頭。我生氣了,光摸我的,太不公平了。我又往前,她就跑出了房門。我悻悻地拉起掉在地上的罩,把那東西重新託好。

我去吃飯的地方,發現舅舅已經在那兒了。他顯然是在等我,我真有點不知所措了。他微笑着坐在輪椅裏,我連忙在我的位置上坐好。早餐和往不同,牛、麪包、油。咖啡,等等。一頓地道的西式早點。我看看舅舅沒看出什麼名堂。

舅舅説:"今天我們到卡子去過節,你去嗎?"我看見塔格走了進來,聽舅舅的話,就點頭應允了,也沒想卡子是怎麼回事。塔洛和平時一樣。我看她,她也不在乎,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我下定決心,等我再和她單獨在一起時,我要趁她不備,狠狠地收拾她,讓她疼得叫起來。

卡子並不像我想的那樣,是個什麼地方。薩維城到處都是卡子。什麼是卡子呢?就是大片綠,可以説卡子是綠卡,當然不是可以隨便出國的綠卡,是綠的草地。

你不用別人告訴你,車一開到那個情境中,你就知道那是卡子。那是一片突然就開始了的綠草地。草地隨着山的陰影儘可能地向外延展,草矮矮的,樹稀稀的。那是個你一見就想打滾,就想拼着勁喊幾聲,就想把啤酒從頭到腳澆下來,就想抓住一個你喜歡的人用力扇他幾個耳光,…就想…做好地方。

我一下車就站在那不停地就想就想。等我"就想"這勁兒過去,回頭看車已經沒有了。舅舅搖着輪椅朝我走來,跟在他後面的是塔洛和桑多。

舅舅是怎麼下車的呢?我發現我也沒看見他是怎麼上車的。

人們把繩子掛在草地的小樹上,扯起市,圍起一個又一個白的欄子。我叫它"白的羊欄"。我不知道薩維城的百姓叫它什麼。遠遠看,它很帶勁。

幸運的是,我們也有一個塔在綠草地的羊欄。我的雙腳一踏上通往羊欄的綠草地,覺就起了變化,飄飄忽忽的。這是多麼讓人憧憬的生活樂園啊。薩維城的人真子過得簡直跟上帝本人差不多。

"就永遠,別去企求家園…"歌聲從羊欄裏飄出來,像牧羊的鞭兒一樣驅趕着我們。主在上,我在下,羊兒在奔跑,這一切——噢,這一切並不那麼簡單,任何事情都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羊欄裏除了我和上帝以外,除了昂佩、桑多和塔格以外,還有個人。

她叫拜麗,她在羊欄裏等我們。

真奇怪,我看見她和看見別的薩維城人覺不一樣。我十七歲,她也許二十七歲,關鍵不在年齡。她也太漂亮了。漂亮得讓女人都忘了嫉妒。像拜麗這樣容貌想要什麼都能得到,那我們還有什麼了,什麼都沒了。我不説她怎麼怎麼漂亮,你就想吧,想她有多漂亮,她就多漂亮。

我們一走過羊欄,她就跟我們每個人打招呼。她很熱情,輪到跟我見面時,她拉着我的雙手笑地端詳我。在她拉我手的那個時間裏,別提我的心情多複雜了。她撫摸我雙手的那種充滿慈愛的動作讓我確信,她的年齡跟我估計的差不多。忽然,她想起了什麼,從鋪在草地上的紅地毯上抓起一個很緻的小布包,她居然從裏面拿出一封信給我。那信看上去沉甸甸的。是大道由舅舅那兒轉寄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