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馬林的氣息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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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不錯,在這次以前,單是我知道的,許琴便有至少三次瀕臨死境:一次是在海上游泳時游泳圈忽然漏氣;一次是因為把手鬆動從自家二層樓上摔下來;還有一次則是在奔馳車後備箱裏取東西時,身後有一輛中巴無人自動疾馳下來,與奔馳相撞…但是巧的是,三次遇險都恰好有人相救,所以大難不死。更巧的是,三次意外,鍾楚博都在現場…”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説事實,沒什麼特別意思。”以然也深思地點了點頭:“我也一直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他拉着我的手坐下來,冷靜地分析“據我的經驗,通常服了過量安眠藥的人會在短時間內產生幻覺,當她想做一件事的時候,她往往會在幻想中已經把這件事給完成了,本不會再親自動手去做。換言之,就算她已經打定主意服藥後上吊,真正服藥後,也未必還有那份清醒真個去找繩子上吊,因為她會幻想自己已經吊死了…”
“可是你們還是判定她是自殺。”以然無奈地攤攤手:“沒辦法,理論只是理論,理論也要講證據。證據表明,屋子裏除了許琴和鍾楚博兩個人再沒有其他人的痕跡或氣味留下,而鍾楚博的確有不在場證明,你是人證,而照片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你讓警察怎麼辦?”
“我是人證?”我苦笑,不安地轉身“好濃的怪味,無憂,不好意思,把你這裏的茶香都沖淡了。”
“怪味?什麼怪味兒?”
“藥水味兒呀,你沒聞到嗎?”我嗅一嗅,皺緊眉“大概是剛才在解剖室裏染的,這麼久了還不散。”想到解剖室,我只覺心有餘悸,背上的那股冷又來了。
無憂拍拍我的手背,遞過一杯茶:“你是太緊張了,來,喝杯茶,靜一靜。”茶葉在杯中舒捲,沉浮,旗槍分明,綠意盎然,我輕輕旋轉着茶杯,忽發奇想:“水無憂,忘憂草,無憂,你這裏有沒有一種茶,可以讓人喝了之後,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就當它沒發生一樣?”無憂笑了:“我也很想自己有那樣一種茶,不僅有‘忘憂’,還有‘還魂’,有‘渴望’,有‘如願’,有‘永不變心’,有‘長生不老’,有‘兩情相悦’…”以然大笑起來,我卻幽然神往:“是呀,多希望可以有那樣的茶,不論生活中出現什麼樣的煩惱,都可以一杯在握,萬慮齊除,那樣,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不如意了。”
“可是,正是因為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不如意’,才教會我們什麼是‘珍惜’,什麼是‘努力’,珍惜此刻的‘如意’,努力把握‘如意’,或者把‘不如意’改變成‘如意’…”無憂的話總是那樣睿智,温和,充滿哲理,我輕啜一口茶,抬起頭羞澀地笑了:“且無論這是不是一杯‘忘憂’或者‘如意’,但是現在,我的確已經覺好多了,那麼,我們就姑且稱它做‘開心’吧。”無憂和以然也都笑了。
直到回到家,我依然清晰地聞到自己周圍有一股子極濃的福爾馬林的氣味。
我把自己浸在浴池裏洗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一時三刻胎換骨,就此忘掉所有不愉快往事。
然而就在這時,異事發生了,浴室的蓮蓬出水忽然一窒,接着噴出血來,腥濃而殷紅,如怨氣發,洶湧不絕。我驚呆了,久久不知反應,只任那血水噴了我一頭一臉,將自己瞬間噴成一個血人。
“啊!”我尖叫起來,心膽俱裂。
“琛兒,怎麼了?開門!快開門!”是媽媽在敲門。我顧不得羞恥,赤條條跳出浴池打開門來:“媽,媽,你看…”我啞住了,看着自己赤的身子,水淋淋的,並沒有濺上一滴血。
“琛兒,剛才是你在叫嗎?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什麼事。”我悶悶地答,不敢再洗下去,裹上浴袍,只覺心力憔悴,回到房間就躺下了。
夢中也不安穩,見到許琴披頭散髮地向我索命。我哀告:“不是我,為什麼總纏住我呢?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滿頭大汗地醒來,只覺呼困難,渾身痠痛。我坐起身,想下牀取杯水來喝,然而就在這時,恍覺一陣風吹來,屋裏忽然又佈滿了那種福爾馬林的氣息,接着我看到許琴,披頭散髮,滿眼怨毒,居然就站在我牀前直勾勾地看着我。
“啊——”我骨悚然,驚叫着直跳起來,衝過去打開房門,狂拍媽媽卧室的門。
門開了,媽媽急匆匆出來:“琛兒,怎麼了?”
“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説,只覺心酸得不出淚來“媽媽,我可不可以搬過來同你們一起睡?”再見到以然時,他驚訝地叫出聲來:“琛兒,才幾天不見,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我轉向鏡子,那裏面是一張因為嚴重睡眠不足而顯得異常枯澀的臉,面青白,嘴乾裂,一頭長髮糾纏在一起全無光澤,因為雙頰深陷而顯得一雙眼睛更大了,可是沒有神采。還説見鬼呢,我自己現在的樣子已經不比鬼好多少。
我拿起梳子胡亂地梳了幾下,扯下一大縷頭髮來,只得嘆口氣拋掉了。
“以然,我失眠。”我簡單地回答,疲憊得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
以然心疼地環抱我:“你是我的準新娘,為了我,你有責任好好保重自己,可不能這副樣子踏進禮堂。我可早把牛皮吹出去了,説我柯以然要麼不娶,要娶就娶天下第一美女,你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呀。”我被他逗得終於有了一點笑容:“以然,就算我狀態最好的時候,也稱不上天下第一美女呀,除非是倒着數。”
“胡説,你是不相信我柯以然的眼光嗎?”他拉住我的手“不過沒關係,我自有錦囊妙計讓你恢復美女本。”他像押特務那樣將我押到美容院去。
在美容小姐纖纖十指温柔的摩撫下,我終於昏昏睡去。
以然坐在一邊等。
已經很不容易了。
能讓一個大男人心甘情願地等在美容院裏守着女友做美容,已經福分不淺。
我告訴自己要惜福,綺年玉貌,又嫁得如意郎君,享盡温柔,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吃過晚餐,我同以然在月上柳梢頭的黃昏樓下吻別。
“明天早點下班來看我,好不好?”
“好,記得回家早點睡覺,不要胡思亂想。”以然叮囑我。在月光下,他顯得益發英俊,有種拔冷峭的美。
我忽然覺得無比辛酸,有種説不出的絕望的留戀,我緊緊地貼着以然,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更近,近得就此鑽進他的心,永世不再拔出。
“以然,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要放棄我、離開我,好嗎?”
“當然。”以然温柔地抱着我,輕吻我的髮梢,接着,又將我稍稍推開一點,凝視我的眼睛“琛兒,發生了什麼事?”我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説,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有一個小小的我;我想,我的眼裏,也該有一個他吧?我們的影子印在彼此的眼中,我們的愛也走進了彼此的心,在眼睛不再看到的時候,心卻是依然緊密相連接。
我再一次擁抱他,輕輕嚷着:“沒有什麼,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不敢離開你,怕一眨眼,你就消失了,再也不屬於我。”
“説什麼傻話?再過幾天,你就是我的新娘了,再也不離開。”是嗎?再過幾天,我就會成為他的新娘,從此相親相愛,永不分離,會嗎?我真的可以順利地踏上紅地毯,成為以然的新娘嗎?
我的突如其來的傷終於得以然也有些神經兮兮起來,不放心地問:“要不要我送你上樓?”
“不要,我媽看到你,又要嗦半天。現在,她見到你這個準女婿,比見到我還親呢。”我笑着拍拍以然的臉,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情倒又好多了,於是再吻他面頰一下,輕盈地轉了個圈,跑進了樓道。
但是剛上樓,我就已經後悔沒有讓以然送了。那種如影隨形的福爾馬林味不知何時又潛潛冥冥地擁圍上來,越來越濃,夾着血腥的氣味。
恍惚有人在聲後喊我:“盧琛兒,盧琛兒。”我回頭,彎彎曲曲的樓道里除我之外並沒有一個人。是的,沒有人,可是誰敢保證,也沒有一個鬼呢?
我奔跑起來,一步兩個台階,只想趕緊回到家中,投入母親的懷抱,求取温暖。可是,那短短的三層樓彷彿在忽然間變成了萬級天梯,怎麼跑也跑不完,而身後異樣的藥水味已經漸漸匯成薄薄的有形的白霧氣,濕答答地黏住我,滲入我每一寸肌膚。
我寒豎起,知道是許琴在追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到底做錯什麼?
我奔跑得疲力竭,而家門依然那樣遙遠,彷彿永遠也達不到。我絕望地想,我回不去了,我就要累死在這樓道里。也許,這早已不再是我家的樓梯,而是誤入歧途,闖進了死亡之路,而這,便是通往地府的黃泉路。
彷彿有一隻濕濕的手撫上我的後腦,長髮忽然被拽住了,我猛地撲倒在地,尖叫起來,一聲接一聲,不能扼止。
對面有一扇門打開了,走出悉的鄰居張大媽,她那張微胖的臉此刻看起來是這樣親切可愛。
異味忽然便消失了,白的霧氣也在眨眼間散去,我發現自己有一綹頭髮夾在了木樓梯的裂縫處,而右腿足踝處疼得碎裂開來。
張大媽猶自狐疑地望着我,説:“喲,這不是琛兒嗎,怎麼摔倒了,大喊大叫的,是不是摔得很重?”
“是,我的腿可能摔斷了。”我愁眉苦臉地求助“您能不能幫我把我爸爸找來,我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