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看到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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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快要失去理智了,阿爾伯特,撞死它們,快走!她喊道。
阿爾伯特開動汽車的時候,狼羣果然散開,但更可怕的事發生了,幾隻狼爬上駕駛室旁的踏板,發出嚎叫。阿爾伯特和伊利亞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狼,它們的綠眼睛就在窗外盯着,伊利亞這邊的車窗壞了,不能完全關死,她恐懼得發出跟狼一樣的嚎叫。
阿爾伯特只好把車停下來,他知道這樣做無濟於事,但他還是拍打着車門,可是狼好像對他的行動毫不在乎。
一隻狼把嘴伸了一截進來,口水噴到伊利亞臉上,她嚇呆了。
阿爾伯特突然想起南僑機工的司機跟他説過的話,遇到狼的時候,可以用車燈照它們,刺它們的眼睛。
阿爾伯特掉轉車頭,來回甩着,要把狼從駕駛台甩下去。他用車頭對着狼羣,在車燈所照之處,狼果然散開了一些,可是一會兒它們又圍攏上來。
阿爾伯特在情急無奈之時,摁響了汽車喇叭。當刺耳的喇叭聲響起,狼羣受驚了。這一招很管用,狼開始膽怯地後退,它們顯然懼怕這種連續不斷的聲音,加上車燈的照耀,狼羣終於退下了路基。
阿爾伯特開動了車,瘋狂地逃離了這裏。他一口氣把車開出幾十裏,才驚魂未定地停下來。
周圍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聲音。阿爾伯特抱起伊利亞,她睜着眼,臉煞白,嘴張着,可是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她已經完全被夜裏那可怕的一幕嚇傻了。直到阿爾伯特把車開到祿豐,她也沒有再説過一句話,這時,天已經亮了。
阿爾伯特下車,提了一鐵桶泉水,擰了巾給伊利亞洗臉。他看見伊利亞好像變了一個人,她什麼話也不説,一言不發地朝前走。阿爾伯特追上去,説,伊利亞,你一個人不能亂跑,危險。
伊利亞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啊了一聲,好像一個夢遊的人在説話。
我相信母親就是在這一剎那決定離開阿爾伯特的。雖然她已經愛上了那個中國男人,但她還沒有完全離開這個猶太男人,這是兩個過程,兩種決定。我相信我母親不是那種見異思遷、水楊花的女人,恰恰相反,她忠於她的愛情,但那必須是她的愛情,是愛情,而不是別的。母親在喜歡上那個中國男人之後,並沒有馬上決定離開阿爾伯特,因為她不曉得這是否道德。雖然她在猶太人中已經屬於叛逆,比如,她愛過卡爾,但那只是年輕時的衝動。現在,她對阿爾伯特的情,是在幾年的逃難中建立起來的,顯然,她好像認為在他們之間有一個契約。雖然鐵山的出現奪走了母親的心,但她還不打算毀約,或者説她正左右為難,所以她才會自願跟着阿爾伯特在這條危險的公路上奔波,以使自己忘卻那個中國人。可是這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徹底改變了她。
這時,一個機會出現了,我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九十三師的車隊從下行線駛過來,伊利亞和阿爾伯特都認出了這是他們悉的那支車隊,他們幾乎同時都認為,那個中國男人就在車隊裏。
車隊停下來加水。
伊利亞徑直地朝車隊走過去,阿爾伯特追上去,他問一個軍官,鐵山有沒有在車隊裏?軍官搖搖頭,説,沒有,他已經好幾趟沒來了,你叫阿爾伯特吧,我認得你。
伊利亞對軍官説,我要搭你們的車回昆明。
軍官看着她,笑了,説,好啊,我也認得你。
看來那個捨身救美的故事已經在運輸隊傳開了。
伊利亞要上車,阿爾伯特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是用猶太話喊的,伊利亞怔了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慢慢地出一種笑,那是一種微笑,一種集合了所有無奈和痛苦的笑。
她終於上了車。車隊開動了,車輪捲起滾滾煙塵,車隊消失了好久,煙塵還沒有散去。
阿爾伯特蹲在地上,雙手扶着腦袋,哭了,眼淚到沙土裏。
伊利亞在運輸隊駐地見到了鐵山。
鐵山在車隊到達昆明前就獲悉了伊利亞要到來的消息,那個軍官是鐵山的好朋友,伊利亞的車徑直開到鐵山住的地方。當車停下時,鐵山已經在旁等着了,在眾目睽睽之下,鐵山從車上把伊利亞抱下來。
他抱得很緊,伊利亞也抱得很緊。她緊緊地摟住他,他覺到了一顆被恐懼噬的心靈。在軍官微笑的注視下,鐵山把伊利亞抱進了自己的房間。短短几十步之遙,伊利亞卻像渡過了整整一生。
走進房間,鐵山親吻了她。他親吻伊利亞的時候,覺到她的嘴是顫抖的,她全身似乎都在顫抖。伊利亞緊緊地摟着鐵山的脖子,她對愛情的力量正是鐵山期望的,是那種信仰般的力量,這種愛情只有在一個有信仰的人那裏才能找到。現在,鐵山在這個猶太女人那裏受到了。雖然伊利亞在自己的信仰上是軟弱的,但只要從有信仰的人的一杯水中溢出一滴,也夠別人飲用一生。伊利亞和阿爾伯特的區別在於,阿爾伯特所持守的《舊約》誡命,在她看來已經成了一種十分蒼白的教條,她把信仰改換了顏,變成了活生生的愛情,但這種愛情和一般的愛情不同,那是一種類似宗教信仰的忠誠的愛情,這就是鐵山會和這樣一個似乎不可能的愛情結緣的原因。因為鐵山的理想主義,是一個美好的新世界,是一個物質極大豐富、按需分配、人具有高度覺悟的世界。人人都有一個高於物質的理想,有一份信念般的愛情。雖然在這兩個人的信仰中,一個是有神論的,一個是無神論的,但有神論的伊利亞已經把神變成了她的愛情,鐵山則把他的理想變成了神。
這就是我對我父母(這兩個似乎毫不相干的人)會最終走在一起的最好解釋。
阿爾伯特有半個月都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他已經停止出車,而且第一次荒廢了讀經和禱告。他的痛苦像《詩篇》所説,如同放在火上鹽煎一樣。這次的痛苦遠遠超過伊利亞被卡爾奪走的經歷,卡爾和伊利亞的愛情在他看來像一個遊戲,但伊利亞和鐵山的愛情則如一塊鋼鐵那樣確定,他被徹底拋棄了。
在昆明的巫家壩機場,馬克的房間裏,阿爾伯特第一次沾了酒。《聖經》説,你們不可飲酒,濃酒淡酒都不可喝。可是他卻喝個爛醉。阿爾伯特這才發現,他的信仰比他的愛情更軟弱。
你應該去把她奪回來。馬克説。
可是,她愛的是他。阿爾伯特説。
現在你還有權利啊。馬克説,我正打算和你競爭,你卻把她丟了。
馬克。阿爾伯特當着馬克的面下眼淚,你知道我有多愛她嗎?我愛她二十年了!從我剛學會走路,在無花果樹下看見她的時候,我就愛上她了。
我相信。馬克拍拍他的肩膀,可是時間不是愛情的王牌,它會隨時間逝,好像風把沙子吹到另一個地方一樣。
阿爾伯特伏在桌上,説,我帶着她逃出德國,從死神手裏把她奪回,我們坐火車,經過西伯利亞,然後到了中國,我們在海參崴做過苦工,嚐遍了苦膽的滋味,這難道不是愛情嗎?
馬克説,是,這是愛情。我會先幫你,把伊利亞從鐵山手裏奪回來,然後我再和你競爭。
馬克用吉普車把醉醺醺的阿爾伯特載到了九十三師運輸隊駐地,他把車停在鐵山的家門口。
裏面亮着燈。馬克對着門大聲喊叫,他也有些醉了。他喊着鐵山的名字。
鐵山出來了,他看到馬克和阿爾伯特的時候很吃驚。
阿爾伯特已經醉得睡死在車裏。馬克説,我把阿爾伯特帶來了,他要和伊利亞説話。
鐵山説,她受了驚嚇,你們不要打擾她。
馬克説,你把她藏起來了吧!你用了什麼魂藥,把她的心引誘走了。你知道,伊利亞是愛阿爾伯特的,她是阿爾伯特的子。
鐵山説,馬克,你也喝醉了嗎?我開車把你們送回去。
馬克舌頭有些轉不靈,你別在這裏教訓我,你用了魂藥,我知道,否則不會…伊利亞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愛上你的。
鐵山不説話,只是看着他。他突然跳上吉普,發動了車子,馬克酒醒了一大半,喊道,你要幹嗎?
鐵山説,送你們回家啊。
馬克連忙爬上車子,説,你別走,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讓伊利亞愛上你的?讓我也學學,你知道吧,我也愛她,我們三個人都有機會,你還沒贏呢,是不是?
她只愛我,這就是答案。鐵山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