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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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了,你快回房照顧她吧。”
“可慧兒説叫我不要成守著她,可以出門工作了。”他目前的工作是駕駛驛馬車,每天到各小村落將人或貨物送往太原城,也代人採買一些用品回來。有時走長程十天半個月,但大多是短程,當天來回。不過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出門了,馬車租給鄰居去賺錢。
“過幾天再説吧。你不盯著,她怕是又要偷下牀做家事了。”
“對啊,叫她乖乖休息她都陽奉陰違。”她笑,不多聊了。
“我得到都司夫人那兒去一趟,剛才買了些魚回來,你挑幾條肥美的送到隔街丈人家。別忘了。”
“知道了。”搬來開平,是八個月以前的事了。
原本為了躲避馬吉的騒擾,才叫弟弟帶子往開平避風頭,預計半年以後才回宛平縣的;但先是弟妹慧兒緻的刺繡工夫教太原城的貴婦們大為喜愛,成有人上門送描圖花樣,生意應接不暇,暫時也就住下了。而後就是意外有了身孕,消息一傳回宛平縣,元家母女雞飛狗跳,當下不由分説,收拾好細軟連夜往太原飛奔,不忘捎信給慧兒的家人報告好消息。柯老爹也在三個月後領著家人打南方奔來。
一羣人小心翼翼的把慧兒當菩薩供著,滿心期盼她生出個可愛健康的娃兒。
託弟媳的福,元初虹很快的在開平建立良好人脈,成穿梭太原各大門户之間,與夫人們稔,漸受信任,牙婆生意做得上手。
大城市的競爭總是烈,與貴夫人們相的牙婆可不少,如何穎而出便教她成絞盡腦汁地想。但那並非一下子就可扭轉的,所以她不心急。謹記著以往在山西所吃的悶虧,她依然把找到強而有力的靠山當成第一重要的事。
柄會靜靜到來。三個月前,都司夫人派人傳喚柯慧兒過府,熱衷於女紅的都司夫人自其他友人那兒看到她的繡品,大為喜愛,希望能向她學習江南的各種細繡工。元初虹一家子當然隨行,誰放心得下這麼個大腹便便的弱女子獨自前來?
一入都司府邸,便見得夫人臉上猶有怒氣,原來是不俐落的下人打破了她珍愛的玉器,當下叫當初引介那傭人進來的人牙子給領了回去,再也不與那位牙婆往來,摘除了她官牙的資格。
元初虹趁機遂自薦,讓都司夫人允了接手官牙工作。官牙不比私牙,引介人進官府內工作,條件更加嚴格。不懂規矩的,不例落的,嘴巴不牢靠的,手腳不乾淨的,一旦出了事,官牙也得連坐處分的。
但她相信自已有能力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三個月了,她帶進府的人有四個,還算令夫人滿意,加上元初虹情明朗,口才便給,常能逗得一羣夫人們開心不已,所以三天兩頭便要傳她過府談些閒趣。
這是必要的應酬,因為人脈的拓展攸關於生意的清淡或興隆。不過也因為終拋頭面,以致於當牙婆的總被人認為不正經、不是良家婦女。如果是已婚的中年婦人當牙婆,還不致招來太多閒言,但像她這樣未婚(而且是高齡又未婚)的姑娘當牙婆,那就少見了。
不僅不會有人上門提親,也不免招人側目。
今,一羣貴婦人相約在都司夫人的花園裏繡花,品嚐著從南洋引進中土的菠蘿(鳳梨)。在傭僕的扇涼下,暑的熱氣似乎沒那麼教人發燥了。
“我説,元姑娘,你當牙婆幾年啦?”都司夫人一邊描圖樣,一邊問著。
元初虹替四位夫人倒茶,笑應道:“算算也有十二年了。八歲時就跟著孃親四處跑,不過真正經手人牙子生意要算是十二歲那年。”她永遠都會記得年迴是她談成的第一筆漂亮生意。
與都司夫人好的縣令夫人訝然問:“那麼多年了,莫怪耽誤了你的姻緣。這行當,沒有女孩兒家會做的。”被召來當陪客的一名肥胖牙婆笑裏藏刀地道:“哎唷,可不是嗎?元姑娘好本事,拋下姻緣線,硬是出來搶人飯碗,如今…二十了吧?呵呵…我那女兒也二十啦,今年天已給婆子我生了第四個外孫了呢。”
“您好福氣。”元初虹只是笑笑。
氨都司夫人疑惑道:“怎麼你家人沒給你找個對象呢?你別介意,但一般人到你這年紀,是該嫁人生子了。”
“是啊,我們這些姐妹都沒超過十六歲嫁人的。”都司夫人點頭。
元初虹彎下身去給爐子添炭火,讓茶水可一直保持在沸騰狀態以沖泡出好茶。
“我沒夫人們好福氣。”一名瘦牙婆咯咯笑道:“瞧她那模樣,哪家漢子看得上眼?平庸也就算了,還成拋頭面,今生是沒指望啦。”幾名丫鬟、僕婦掩嘴輕笑。
都司夫人輕啐道:“胡説!我瞧元姑娘長得好。雙目靈活有神,身形健美有致,五官端正和慧,是好命的模樣。”在場的第四位夫人是太原首富之,長著一張圓滿的福氣面孔,打量元初虹之後道:“説的是,除去美醜的世俗觀點,這女娃兒長得還真端正,不可能會沒姻緣的。元姑娘,你心中沒有人嗎?”縣令夫人拍著雙手:“如果沒有,那好,我們衙裏的林捕頭前年剛喪,正缺個伴兒呢!要不就這麼説定好了,改天叫他上門--”哇呀呀--元初虹傻眼,連忙阻止這羣沒事忙的貴夫人再談下去。要是讓夫人們討論完,她怕是嫁人定了而且還是隨便給嫁掉。
“不是這樣的,呃…事實上我…我至今未婚是…是有原因的。”
“呵呵呵,當然有原因,沒人上門提親嘛!”一胖一瘦兩牙婆笑成一團。
元初虹跟著咯咯笑:“不是的,不是的,我又不是你們,哪來那種命?”
“元初虹,你是什麼意思!”瘦牙婆尖聲質問。
“好啦!你們兩個的聲音教人聽了難受,先回去吧!”都司夫人受夠了這兩個言詞尖刻又乏味的婆子,揮手要她們退下。
不敢多言,兩牙婆摸摸鼻子,趕緊走人。臨走前不忘狠瞪一眼那個備受夫人們喜愛的女人。
氨都司夫人放下了針線,追問:“説點好聽的吧,元姑娘,你不婚的原因肯定不會教我們失望吧?”縣令夫人也期待著:“對啊!要是説得不夠人,我可要你非嫁林捕頭不可了。”這一羣自幼嬌養在深閨的女子敢情是把別人的故事當成傳奇小説來聽了,巴不得她掰出些可歌可泣的橋段來供她們打發無聊的午後時光,就當看戲一般。
元初虹在心底偷偷扮了個鬼瞼,胡亂説道:“是這樣的,其其實我十二歲那年,有遇到一名男子--”完了,她的説書能力本是零哪。
“然後呢?”
“那男子是否正是一位落拓書生?”
“你在後花園贈金?助他上京求取寶名?”
“或者他是名江湖俠客?”天哪!每一個都比她還有想像力。她且説且編地道:“各位夫人哪,初虹只是個小鄉姑,可不是你們這種又美又尊貴的身分,沒命遇見大人物或未來舉人的。”
“莫非是青梅竹馬?”有點小失望,但仍是期待聽到一段美麗的戀情。
“是的,算是青梅竹馬!”腦中飛轉過一張面孔,不讓那抹面孔飛太遠,思緒立即拉回來定格。啊!是他,年迴。很好,有個具體的人物,那就好掰了。她利的編出一段“青梅竹馬生死盟”以饗聽眾。
“我與他,是山西同鄉,在那個荒年沒收成的年歲,我們雖互有惰意,卻不能相守,他為了幫助家裏,將自己賣到京城當傭僕…”説著他十八歲回來,訂下了親事,但來不及完婚,就被召回京城,一同陪主人出海去了,至今音訊全無…
説著烈女不事二夫,家人不忍她改嫁…
説著縱使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她仍在等,等那微乎其微的奇蹟…
説著年華似水,她的等待依然堅實,任由光陰帶走她的青,無怨亦無悔--夫人們紅了眼眶,為這令人鼻酸的悲戀唏噓動,不住的安她,説那人一定會回來。
只是一個編出來的故事,不知為何,竟真的心酸了起來。
口有著濃濃的惆悵,不知道是為了哪般。
彬許,只因明白到:這樣的孑然,將無終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