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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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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兒有幅畫也是名家所作,值很多銀子。”肖勝堅回想起來“那天我説很欣賞閻立本的剛健如鐵,斷雲就拿了重金求得閻大師出筆,這才有了這幅畫。”範老頭從袖口中拿出一方硯“這是玉硯,有百年曆史。原本是二小姐書房之用,她看我很喜歡就送給了我,想來也值個幾千兩。”張老爺簡直都看呆了,這些物件隨便選上幾件,也值他全部家當了。天下首富就是天下首富,隨意出手送人的東西都價值連城“望二小姐真是氣魄非凡,居然把這麼些好東西都給了你們,要是我才不捨得。”這樣一想,他們手裏所有的東西好像都是斷雲送的。而他們又何曾送給她什麼?

想想看,斷雲真的是個在物質上沒什麼要求的人。她每天忙着生意上的事,連吃飯都是在書房匆忙解決,有時候就點冷茶一餐飯也就混過去了;她的居所是整個望家府邸中最簡陋的,她只求睡得安妥,不做其他要求;她的身邊沒有丫環,所有的私事均不假他人之手,只有老媽子幫着收拾;她穿着只要簡單、舒適,沒有過多的首飾或者綾羅綢緞,因為她忙於支撐一個大家,沒時間費在女兒家的打扮上;她也沒有什麼愛好、收藏,生命如水清澈,無慾無求。

這樣一個人整周旋於忙碌之中究竟是圖個什麼?只為了握住這份權力或者單純地只想保住天下第一女商人的稱號嗎?

不懂她,只因從未有人想要去懂她。大家習慣了忽視她的存在,忽視她為大家所做的一切。好像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大家,她沒有自己,沒有人給她這個自己留有餘地。

正當大家的腦中一團霧之時,門外卻閃過一抹月白身影。惜虹眼尖地看到了,江愁哥哥,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們回去。”羿江愁直接點明來意。掃了一眼坐在正位的張老爺,再看看那滿桌值錢的東西,他隱約明白了什麼“望二小姐要我來接你們回去。”他特地在張老爺面前提到“望二小姐”這四個字,算是給他一點教訓。

果然如他所料,一聽到望二小姐要接這些人回去,張老爺的臉馬上漲成了豬肝“各位夫人、小姐,恕張某這些子招待不周,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惜虹到底年輕,最是得理不饒人“你狗眼看人低,現在知道得罪我們,還請我們見諒?晚了!我要我二姐狠狠教訓你一頓,要知道我二姐在官場上的人可是多得不得了,而且她手上還有皇后親賜的金牌呢!”一聽這話,張老爺頓時嚇得,跪在地上不斷地叩頭“請三小姐放小人一馬,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江愁看不下去了,淡淡地皺起了眉頭“你先出去一會兒,我跟夫人、小姐和公子們有話説。”

“是是是!您説話,小人不敢打攪。”張老爺跪着出去了,留下來的都算是自家人,江愁再沒什麼不好開口“小姐請各位回去,二夫人您看…”

“我…”瞧着女兒、女婿和範老頭,二夫人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我…我聽大家的。”依水和惜虹倒是有些動搖,出來這麼些子才真切地到還是在自己家裏比較舒坦。廚子瞭解她們的口味,丫環跟隨了這麼多年,知道她們的癖好,就連老媽子看着都比較順眼。但是,肖勝堅和範成兩位大公子不開口,她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太想回去。”肖勝堅的目光注視着手中那幅閻立本的畫,總覺得自己好像欠了斷雲什麼,他沒臉回去見她。

範老頭也搖了搖頭“我也不想回去。王管家以前是我的下屬,現在他卻成了大管家,我不願回去看他的臉。”幾個人就屬範成最是倔強“我不回去。”他一口拒絕。都已經離開望家了,再回去他這張臉往哪兒擱。

沒等江愁開口勸,兩個跟着來的小廝説話了:“二夫人、大小姐、大姑爺、三小姐、範大管家、範少爺,請聽小的們説一句。其實你們出來這些子二小姐一直派人跟着你們,怕你們出個什麼事兒,她知道你們這些天的境況,就是知道才選在這時候來接你們回去的。説句本不該是我們這些下人説的話,在家千好,出門一難。再怎麼説,到底是一家人。二小姐讓我們來的時候吩咐了一句話,她讓我們原話轉告:‘望家是你們的望家,回自己的家不用看我的面子。’現在話已帶到,各位看…”

“我想回去。”惜虹倒是很直接“我想我屋子裏的東西,我想我的牀,我想我的小雀兒,我要回去。”

“我也要回去。”依水也有了自己的堅持“我的繡晶還差那麼一點就要完成了,我有好多好多衣裳、首飾都丟在房中,我要回去。”

“我…我也想回去。”二夫人更是抹起了眼“那裏畢竟是我待了一輩子的地方,老爺也在那我不能離開。”夫人、小姐們下了決定,老爺、公子們反倒沒了決斷。肖勝堅一咬牙,一跺腳“好吧!咱們就先回去看看,若不好,再離開也不遲。”

“那就先回去看看?”範老頭也不是很確定。

不理他們,夫人、小姐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肖勝堅跟着娘子進了房,範老頭也不自覺地跟了上去,剩下一個範成看看周圍空空如也,只有一個江愁用柔軟的眼神注視着他。算了算了!範成猛地站起身來。

“等等我!我…我也回去看看…只是回去看看哦!”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幾個人再次走進望家府邸,那種覺完全不一樣。好像胎換骨之後來到人間仙境,一旦踏入再不想離開。

王大管家已經奉二小姐之命,在大廳等候多時了。他上二夫人,恭敬地垂着“二小姐請二夫人、大小姐、大姑爺、三小姐、範老爺、成少爺,還有羿江愁去別閣。”去別閣?這是幹什麼?凡是望家的人都知道,別閣是陳列望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今天又不是什麼特殊的子,去別閣做什麼?

既然二小姐有請,那也別無他法,先過去看看情形再説吧!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去別閣,遠遠地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已拉開,背對着門,望斷雲單薄的身影立在中間。

將一行人請進去,王大管家緩緩地退出了別閣。外面有護院把手,不準任何人進入,氣氛顯得有些不一般。

正對着林立的牌位,那是望家的尊榮所在,也是望家顯赫的沉重。放在斷雲面前的正是她父親的靈牌,正對着它,她取下了頸項間的望字青銅鎖,瘦弱的手臂伸向前,她將它放在了靈位的旁邊。轉過身,她面對諸人。

“四年前我開始當家,三年前老頭子病逝,我管理這一府,處理天、地、水、火,雷、風、山;澤…八字六十四商行,以及下屬分舵遍佈各處總計兩百五十九家。”她的手一揮,眾人的視線移至旁邊的地上,從牆累起足足累了一面人牆“這是所有的賬本,你們可以隨意查閲。”惜虹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二姐,我們又不懂生意上的事,再説幹嗎要看賬本啊?又不好玩。”斷雲的丹風眼勾出肖勝堅、範成兩個人的身影“她們可以不管,但是你們倆卻必須看。從這一刻起,望家由你們掌管。”

“什麼?”所有人,包括江愁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到底要幹什麼?難道説她這幾一直不斷地做事就是為了完成這最後的接?

她將一步一步地告訴在座所有人,她要幹什麼。手握住那塊望字青銅鎖,她走到範成面前“你有做生意的才能,也有掌管商行的才幹。但是你太容易相信人,心浮氣躁,缺乏處世經驗,還喜歡自以為是,不聽人勸。而且,你只有守財的本事,卻沒有擴大勢力的能力。”範成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望斷雲,你想罵我也不是用這種方…”不給他發話的機會,斷雲瞄了一眼肖勝堅“你是標準的錦衣玉食大少爺,只能享福不能吃苦,自命清高,才華卻也平平,喜歡聽奉承話,做人不夠腳踏實地,更沒有任何當家的能力。”眼見肖公子要掙扎,她先一步走到範老頭身邊“你自以為在望家做了那麼多年工,就以主子的身份自居起來。你接受下面的賄賂,將那些賄賂你的人調到他們想去的位置。你以為你可以瞞過我的眼睛,你忘了我是誰,也忘了我的本事是老頭子一手調教出來的。想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就連睡覺都需要睜着眼睛,我怎麼可能看不見你私下裏的小動作。之所以一直放任你,是因為我自信你就是再怎麼折騰也還在我的掌控中。

範老頭羞得抬不起頭來,一張老臉漲成了茄子紫。

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斷雲走回範成的身邊,手一鬆,望字青銅鎖落到了他的懷中“從即起望家由範成主管,肖勝堅輔助。範老爺,你直接升任為老爺,可別拆了你兒子的台。”握着那把象徵着權力的望字青銅鎖,範成動得説不出話來“我…我來管理望家所有的事務?那麼…那麼你呢?”

“我累了,不想再揹着這麼重的擔子。”長嘆一口氣,斷雲背對着大家,一雙眼緊盯着面前父親的靈牌“老頭子,你告訴我:你生下我是為了什麼?你娶我娘,是為了讓二孃可以順利登上二夫人的位置。我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麼?我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我不可以有女兒家的歲月,我沒有一天屬於自己的生活,我甚至不能具備基本的情。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合格的商人,一個稱霸天下財富的女商人。老頭子,對你而言,我的存在只是為了讓望家‘天下首富’的牌匾長存下去?為了讓我為你揮霍無度的大女兒和專門惹禍的小女兒善後?只是為了這些,對嗎?”對着靈位,她大笑了起來,聲音中全是蒼涼“我們母女倆的存在全都是為了別人!為了別人!我、我娘,我們兩個人的生命只是為了讓他人可以隨意揮霍幸福,這是整個別閣最諷刺的故事。最諷刺的…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刺痛着每一個人的神經,她仰頭向天長笑,一股甜腥湧上喉頭,隨着笑聲,深紅體從她的喉嚨裏噴薄出來,直噴上莊嚴的靈位。

“斷雲…”江愁慘痛的聲音如撕裂的錦緞,這一次他終於叫喊出了她的名字。

望着靈位上的血,所有人都驚呆了。大家—不動地守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斷雲蒼白的手隨意抹了一把角,紅染上骨瘦如柴的手背,她竟再度開懷地笑了起來“連上天都知道我累了,連上天都要我好好地歇一歇呢!咳咳咳咳…噗…”她用手捂住嘴,卻阻止不了那連續不斷的咳嗽聲,第二口血從指縫間緩緩出,它帶着她的生命奔向未知的地方。

她的咳疾本就沒有好,只是變得更加嚴重,她一直都是勉強支撐着。如今心情放鬆下來,所有的病兆也都全面發作開來,接下來會有更嚴重的後果,會…會…

江愁再也無法想下去,什麼主僕之別,什麼男女之嫌,他大步奔向她,將所有橫在他們中間的界限都踩在了腳下。

他們之間總是隔着一道門檻彼此相對,他秉着儒生的尊嚴不肯跨過那道門檻,於是,她就在門裏安靜地守望着他。這一次,在她生命垂危的這一次,他衝破了隔在他們之間的那道檻,只願她不要關上心中的門。

長臂一伸,江愁剛好接住她癱軟的身體,望着那雙漸失神采的丹風眼,恐懼佔據着他的心“斷雲…斷雲,你不要説話!我送你回房,我去熬葯,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斷雲…”

“二姐…”一陣陣的呼喚衝進斷雲的耳中,她只是告訴自己:不能倒下!望斷雲不可以倒下!推開江愁的手臂,她歪歪倒倒地走了幾步。

環視周圍的人,她淡淡地笑開來,很輕很淺,如風過雲散“肖勝堅肖公子,我的姐夫,你差點成了我的相公。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時説了什麼嗎?”肖公子內疚又茫然地搖了搖頭,她早料到他的反應,徑自説來:“你説我有着非凡的氣勢、無與倫比的魄力和剛毅堅定的心。你説你很佩服我,欣賞我。你説為了我即使與肖家完全斷絕關係也要娶我為…明知道那只是你一時之言,可我還是很動,動有二個人願意對我説出這番話。所以,即使你最後選擇的是我美麗的依水姐姐,我依然沒有任何怪你的意思,因為我並不曾對你付出過情。是我先違背了愛的本意,你的失信也是再所難免。”蹣跚的步伐向前邁去,她踩着艱難的步伐硬是邁到了範成的身邊。茫的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彷彿回到了六歲的時候“那時候,你是我的成哥哥,你圍着我跑前跑後,你説要帶我去尋找我向往的‘莊子仙境’。可是後來…後來我被老頭子拉去,我要被培養成一個權傾天下財富的女商人。你丟下我,和惜虹一起玩耍。每次從書房的窗漏間看到你們嬉鬧的身影,我好羨慕。我想着等自己達到老頭子的目標,我就能走出書房,回到你的身邊。為了這個目標,我花了八年的時間,等我終於可以走到你身邊的時候,你的身旁早有了惜虹的存在。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你學會了反對我,叛離我…恨我。”範成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要自己娶她,他忘了孩提時的約定,他只是將它當成了一段往事埋在時間的沙漏中,她卻銘記於心,那或許是她最無助時惟一的依託,可他卻用最殘忍的方式毀了這一切。

“對不起!對不起,斷雲。”

“你們沒有人對不起我,這就是望斷雲的命…望斷雲海空留意,雁去歸來傷滿天。”傷在最傷之時,痛為心痛之人。她用眼神示意麪前的箱子,範成將它打開,裏面是一錠一錠的金元寶。

“這是千兩黃金,算是我這四年在望家做工的工錢。拿出五百兩黃金還到賬上,用這筆錢抵消羿江愁欠望家的五千兩銀子,從此後他不再是望家的家奴。剩下這五百兩黃金算是他救我一命,我打給他的賞錢。”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才得以讓目光集中在江愁的身上“你拿着它或是開葯鋪,或是考學,或是做你的‘活神仙’,一概與我無關。”江愁怔怔地瞅着她,一個字也説不出來。她給了他自由,將他一直渴望的自由之身還給了他,為何他卻高興不起來?他終於可以用平等的身份去愛她了,不是嗎?為什麼他卻覺得贖回他自由之身的不是這五百兩黃金,而是所有和她的糾葛?如果自由等於離開她,他情願永遠做她的奴僕,只為了每獨立於西洲居遠遠望見那雙悠遠的丹風眼。

長嘆一聲,她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包袱,只剩下這最後一樣了。捏緊袖口中那塊武皇后娘娘親賜的金牌,她透徹地明白了,只有金子打造的金牌才會這般沉重,只有人心承擔的負累才會壓得人不過氣來。

想要逃開心的負擔,就要無愛無恨,無慾無求。

走啊走,她想走到靈位前。想着很快就要在地下見到老頭子,她不冷笑了起來,即使在地下她依然不會叫他爹,她沒有這樣的爹。不是因為恨,只是因為沒有父女間的那份親情,她學不來那點虛偽。

想想看,她是誰?望斷雲!武皇后娘娘親賜的“天下奇女子”之一“中原三香”中的“錢香”全長安城,乃至整個中原皆知的“閻羅望”在她的心中本就沒有尊輩孝道,否則她怎麼撐起這麼大的望家,怎麼撐起“天下首富”老頭子啊老頭子,這可都是你教我的。

冷眼與靈位相對,她輕聲唸叨:“老頭子曾經説過,多餘的情會影響我的判斷力和決斷力。他説對了,當你沒有了情,你也就無所謂判斷或是決斷,塵世在我眼中無非是一場可笑的傳奇劇,我是高台上最清冷的看官,連叫好的力氣都沒有…咳咳咳…”

“斷雲…”吧嗎要叫得那麼大聲,她只是又吐血了而已。為什麼她的視線接觸到的是房梁,身下軟而堅實的東西是什麼?

丹風眼轉見到的是那抹月白的身影,她用所剩無幾的力氣低喃:“我不想自己的靈位放在這個沉重的地方,我不想做望家人,我不希望上了黃泉路還要揹負着別人的幸福,所以…帶我回西洲居…我要回到孃的身邊…帶我回去…”

“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回去!”緊抱着她,江愁奔出別閣。陷在他懷中的軀體好弱好小,好像一個用力就會消失一般,她的身體更是輕得像鵝,他真怕稍一鬆手,她就會離開他的懷抱,飛到那個他看不見的地域。

“斷雲…斷雲你不要説話,你的靈位不會放在那裏,你不會有什麼靈位。不是説我是‘活神仙’嗎?是神仙我就要把你留在人間,你哪裏也不去,就留在我的身邊。”她沒有力氣開口,只是一直笑一直笑,笑着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當初,娘就是這樣合上雙眼的,她終於可以再見到娘了,她不要傷的離別,她要笑着相逢。

娘…娘,還記得你和女兒的約定嗎?如果要嫁人,一定要找一個懂得珍惜我、懂得愛我的男子做相公。我找到了,可是我卻沒有機會成為這世間幸福的新嫁娘。

因為我是望斷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