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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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此處,正有血氣方剛的青年嘁聲道:“蘇譽也不過如此,若是我,唐晉兩國爭戰,必不去趟那渾水,待它二國兩敗俱傷,撿個現成便宜,豈不正好。”周圍多有附和之聲。
我搖了搖頭,有點不以為然地伸手拿壺添茶水。
慕言漫不經心收起扇子:“你有話想説”我飛快瞟他一眼,低頭訥訥道:“算了。”他幫我添上水:“怎麼”我説:“因為説來話長,然後你又要讓我吃餅吃餃子什麼的,吃完我就又忘了。”他幫我加水的手抖了抖,笑出聲來:“這次我不讓你吃東西了,你有話就説吧。”我説:“哦,也沒什麼,只是有點嘆,想説,其實人生就像鐘擺,看似只有左右兩個可能,其實確實只有左右兩個可能你可以説鐘擺擺動的過程中延展了無數可能,但那不是可能,只是通往可能的路徑,最終你不是擺到左,就是擺到右。一切皆有可能,但所謂一切也不過或左或右兩種可能,只有居中不變萬萬不能,除非鐘擺壞掉,而那是生命靜止的模樣。”説完嘴,問他:“你聽懂了麼”他表示沒有聽懂。
我想這可如何是好,想了半天,想出一個例子,來簡化我的意思,道:“其實就是説,好比這世間,這世間不是女人就是男人,當然人妖也不是沒有,但你要是中庸地去當人妖,就一定會受到社會歧視,而且很難找對象。”再嘴“你聽懂了麼”他表示還是沒有聽懂。
我恨鐵不成鋼地道:“其實很簡單嘛,我就是想説,這情形就像蘇譽,假使他尋求中庸,作壁上觀,往後必然難以在諸侯之中尋求同盟。這些人都想得太容易,殊不知亂世就如同一場人生,非彼即此,非此即彼,倘若國家不是足夠強大,基本上沒什麼資格中庸,亂世裏的聖明君王,理所應當立場鮮明。當然若這個聖明君王已經是一方霸主就沒什麼好説的了。”我咬牙切齒道“這次你聽懂了麼”他眼裏含笑,一本正經看着我:“我説,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們吃完再説。”
“”前後想想,這已是我第二次在公眾場合聽人談起蘇譽。
半年前,這個人率十萬鐵甲談笑間大敗衞國,用兵之從容詭譎,將帝都裏喜愛聯繫時事的選官試考難度係數再拔新高,搞得一眾落榜的考生通通仇視他,榮獲年度最不討知識分子喜歡的政治人物之首。
由此就可看出蘇譽此人後必成大器。這並不是説他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或者帶得一手好兵什麼的,只是歷史上能影2向現代選官試考的人基本上都死絕了,他是有且僅有的一個活人,着實令人刮目相看。而且能同時被那樣多的人仇視,也是一種證明,證明你長得特別帥,家裏特別有錢,或者特別有能力什麼的,就算以上都不是,至少證明你這個人很有存在但無論如何,這一天過得非常充實。
天幕漆黑,夜風人情思,我坐在燈前寫下當天心得,收拾收拾就準備睡覺了。剛熄滅燭火,兩步之遙的窗户突然極短促地啪嗒一聲,有人落在地上,樟木地板微微一動,我凌聲道:“誰”有冰冷物什剎那間抵住脖頸,而此時我的手正忙着掏懷裏的火摺子。後來有無數個時刻回憶起這一幕,都覺得自己當時處變不驚得很顯英雄本。但其實只是不清楚抵在脖子上的到底是什麼。爾後呼啦一聲,火摺子亮起,我小心翼翼低頭看一眼,雪亮雪亮的,是把短刀。
朦朧火光勉強照亮屋中一角,地板上一雙白邊繡鞋,繡鞋之上是紫的裙襬,暗夜裏用短刀抵住我的女子輕聲一笑:“刀劍不長眼,姑娘再亂動,小心被割斷喉嚨。”笑聲近在咫尺。我斜眼瞟過去,想看看這人到底是誰,目光對上她的眼睛,卻悚然一驚。我在鄭王宮裏見過這張臉,像水墨畫裏勾出來似的,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十三月。
但絕無可能失手,不像君師父研製出來的毒藥,基本上毒不死人,看着好像把對方毒死了,舉辦喪事的時候人又詐屍了。
我清楚記得,半個月前,五月二十五的夜裏,鄭王宮裕錦園裏一場荼靡花事下,我一曲華胥調親手了結了十三月的命。此時她本應是躺在地底下一具森然的白骨,即便容潯採取什麼特殊方式保存,也應如我一般面蒼白周身死氣。當然死氣這個東西一般人很難看得出來,就算看出來了也只會覺得那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但面前十三月紅潤的臉且比上次所見濃麗得多的眉眼,着實無法讓人將她和如我一般的死者聯繫起來。
我看着她:“我不認識你,你是誰”她靠近我一些,眉心微皺,角卻勾起來,緩緩抿出笑意:“一個路人罷了,借姑娘的房躲一躲仇敵,換一換傷藥。”短刀來回撫我的脖子,估計是想起到威懾效果,但我覺着實遲鈍,也就難以配合。她眼中笑意益盛,嘴角越發地向上勾:“姑娘好膽識。”就像是夜風吹過來的一聲嘆息。而下一刻她已猛然將我推到門板上壓住,短刀擦着頭髮釘入木頭門,眼中的笑半分未減,也不知是笑得真心還是假意,話卻放得柔柔軟軟:“在下方才所説,姑娘是依,還是不依”我趕緊點頭:“依,我依。”結果一顆小藥丸在開口瞬間突地鑽進喉嚨,一路滾到肚子裏。我閉嘴默默地思考一個問題:“毒藥這個東西,鮫珠是能淨化呢,還是不能淨化呢”面前紫衣女子自報家門説叫鶯哥,但我顯然不會相信。因名字的意義早在上一篇章我們就認真探討過,得出的結論是,出來行走江湖的誰能沒有幾個藝名呢。
投完毒後,鶯哥坦然地坐在客棧的木板牀上指揮我:“傷藥、繃帶、清水、刀子、燭火。”邊指揮邊皺眉解開衣襟,出受傷的肩膀,肩背處長年不見太陽的肌膚在燭火照耀下泛出瑩瑩白光,其上纏繞的厚實繃帶卻被血漬浸得殷紅,像一朵富麗堂皇的牡丹,盛開在雪白肩頭。
她要的東西基本上全是現成的,我將止血的傷藥遞過去,看到她繃帶下一弧見骨的刀傷,嘴道:“疼的吧。”她偏頭看我,明明嘴都咬出紅印,眼裏卻仍聚起半真半假的笑意:“你猜猜,嫁人前,我乾的什麼營生”我搖頭,表示既不知道她竟已嫁了人,也不知道她此前乾的什麼營生。
她將短刀放在火上烤一會兒,突然閉上眼睛,刀子刮過傷處,利索地剜下一塊腐,房中靜了半天,良久,聽到像從地底冒出來的嘎嗓子,斷續地輕聲道:“那時候,我是個殺手,刀口血,殺人,被殺,鬼門關前走了好幾遭,什麼樣的痛沒有受過。”她笑了兩聲,在暗夜裏清晰得有點恐怖“不想閒了幾年,如今,連這種程度的痛,都有些受不住了。”~半:浮生:説完緩了會兒,又在傷口撤好藥粉,額頭上汗涔涔的,卻勾起角“姑娘可是怕了在下只叨擾這一晚,明一早便離開,姑娘今夜的照拂,在下先謝過了。”我心中覺得這其實沒有什麼可怕,也不知道她為何有此一問。況且,要説害怕也該是她害怕,你想想大半夜和一具屍體同處一室並且這具屍體還和你面對面人生想,換位思考一下,確實有點可怕。
而我在想完上述廢話之後,心中突然一動,覺得抓住了點兒什麼,我問她:“鶯哥是你的真名”她歪在牀頭,臉慘白,額間仍有細密汗珠滲出,卻揚了揚眉,真不知道在這樣痛苦的時刻怎麼還能做出如此高難度的動作,聲音仍是劇痛後的嘎,好在已有些力氣:“真名又如何,化名又如何,打十一歲開始,就沒人再喚過我這個名字了。鶯哥,鶯哥,你説,其實這名字不是好聽的麼。噗,你別這麼一臉探究地看着我,也不是個多有來歷的名字,我生在窮人家,生下我們兩姐妹來,爹爹提着半罐子醃萊求村裏的教書先生給起個好養活又文雅的名字,我比妹妹哭得響些,就叫鶯,可黃鶯是貴氣鳥兒,又愛嬌,窮人家的,又是個女孩兒,哪裏當得起這個宇,教書先生想了想,就在後頭安了個哥字,是安給天上的神靈看的,讓神靈以為我是個男孩兒,就當得起這個鶯字了。”我定定地看着她。做驚訝狀道:“這倒有趣的。”又做漫不經心狀道“你説你還有個妹妹那你妹妹叫什麼名字”她濛眼光從頭到腳打量我,模糊笑了笑,道:“忘了。”這世上不可能有毫無道理就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東西,連同一隻母雞下的蛋都婀娜多姿各有千秋,何況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