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賈老師送走了江濤,走回來坐在椅子上。江濤這次進城對他有很多啓示;過去光説要反割頭税、反百貨税,這個運動從什麼地方開始?如何下手?只説明依靠窮苦羣眾,這還不夠,究竟要依靠那階層羣眾,沒有講明白…想到這裏,隨手撕下一頁曆,拿起鉛筆,寫着:一,要依靠僱、貧、中農。中、小地主願跟着走的也可以。要爭取合法鬥爭形式。二,組織宣傳隊,開展集市及街頭宣傳。三,集合廣大羣眾進行請願,或大規模的遊行示威…
他覺得問題重要,打算寫個文件下去。可是怎樣寫法,在他心上還沒有一定,運動在發展着。這時,他心上有些急躁情緒,在地上走來走去,低着頭走了幾遭,又揚起頭來,轉着眼珠看着屋頂。想得有成竹了,才坐在桌旁,開始寫:“…目前反割頭税、反百貨税運動的主要關鍵,是進行廣泛深入的宣傳活動,喚起廣大羣眾的覺悟…”寫着寫着,抬起頭看了看
曆,明天是禮拜六,又該上作文課了。學生作業,他還沒有改出來。他咬了一下牙,猛地把筆在桌子上一擱,説:“咳!時間過得這麼快,又是一個禮拜過去了。”看了看,寫的也不太成東西,把兩張紙抓在手裏,放進嘴裏嚼着。從書架上搬下那一摞作文簿,兩手掂了掂,有四五十本。
心裏想:“又得一個晚上。”他坐在椅子上,開始改學生作業,睜圓眼睛,聚會神地修改。他教課雖忙,工作也忙,對學生的作業可一點沒有馬虎過。上每一堂課,都有個打算:這一課叫學生得到些什麼東西。講歷史,結合社會進化史。為了這個目的,他曾
讀《社會進化史大綱》,讀過一些現代史資料,什麼太平天國啦,義和團啦,康梁變法啦,等等。講地理,結合地方民俗,發生過什麼歷史事變,出過什麼傑出的英雄人物,儘可能叫學生多得到一些課外的知識。
他正在靜靜地工作,兩個學生開門進來,一進門就了脖子紅了臉地進行爭論。大個的説,中國農民所受的壓迫有兩個,一個是帝國主義,一個是封建勢力。小個的説,不只有兩個,有三個,是帝國主義、軍閥政客、土豪劣紳。兩個人各自堅持自己的意見。賈老師只好停下筆,歪起頭問:“你們有什麼
據?”大個的説是賈老師在講公民課的時候講的。小個的説,是賈老師講歷史課的時候講的。他説:“你們説得都對。”他這麼一説,兩個學生都睜大了眼睛呆住。他仰起頭哈哈笑了説:“可不是嗎?封建勢力是軍閥政客,土豪劣紳也是封建勢力,揹着抱着是一般重。”小個的對他的解釋不滿意,懾起眼睛問:“哪,你為什麼這一次這麼講,那一次又那麼講呢?”他心上煩躁起來,紇糾起眉頭,説:“算了,算了,請你們包涵着點吧!我這裏忙得不行,有了時間再給你們仔細講。”小個的説:“這會兒給俺講講就不行?”他把筆在桌子上一擱,説:“不行,你們給我出去!工作夾着我的手,沒有時間和你們聊天兒!”説着,伸開兩隻手把他們推出門去。兩個學生又説又笑,斤斗骨碌地跑開了。他又覺得口渴,從茶壺裏倒出一盅涼開水,伸直脖子喝下去,緊接着又喝了一盅,坐下來繼續改作業。心思雖然煩亂,
神還好,舞動那枝筆,腦、眼、手,同時並用,加緊進行工作。當他正在積極工作的時候,校役推門進來,問:“賈老師!
昨兒你來了幾個客人?”賈老師停下筆説:“就是一個客人呀!”校役又問:“吃了幾頓飯?”賈老師説:“就是一頓飯呀!”校役連着又問:“前天來了幾個…”賈老師把筆在桌上一擱,笑了説:“這又是出了什麼事情?這麼多的羅嗦事!”於是不再等他一個一個地問下去,説:“前天來了兩個,吃了兩頓飯。大前天來了一個,吃了三頓飯,你自己算去吧!怎麼算怎麼是。”他還沒有説完,廚師傅也走進來了,説:“賈先生!咱這廚房裏的事情真是難辦,你今天來三個人,明天來兩個人,得我們沒有法子算帳。先生們光嫌伙食不好,這怎麼能吃得好呀!”賈老師説:“咳!你着什麼急?吃一頓算一頓飯錢嘛!”廚師傅説:“是呀,吃一頓拿一頓的飯錢,俺可也得算得過帳來呀!你的客人常來常往,今天保定的來,明天天津來,俺可得
得清呀!到底算你多少錢?”賈老師又哈哈笑着説:“要多少錢給多少錢還不行?你是勞苦羣眾,我還能虧負你。去吧,帳房裏去支,借我下月的薪金。”校役説:“你下月薪金早借光了,這個朋友走,借點路費,那個朋友走,借點路費。寅支卯糧,那裏行!”他又哈哈笑起來,説:“反正不能叫你們勞苦羣眾賠錢,下月的不夠,借下下月的。下下月的不夠,再借下下下月的。我正改作業哩,明天還得發下去。你們是工農弟兄,別跟我打吵子。”説着笑着,張開胳膊把他們讓出去,把門關上。
他又坐在椅子上,可是再也修改不下去。這個工作真難做,你越是着急,越是抓撓不到手裏。
他回到家鄉來,做了幾年工作,真是費盡心血呀!學校教課忙,工作上的事情又多,上級下級都來找他,甚至街坊四鄰、親戚朋友的事情也來找他。雖然在學校教書,他還是常常和農民們在一起,風吹曬,臉上鬍子長了,也老了。如今年歲並不大,頭上的頭髮開始
落了。他一個人休息的時候,臉上老是從容不迫,和別人談起話來,總是滿面
風。他雖然生在城市,倒有一套農民作風,你一接觸他,就覺得又和藹親切。他有一對好思考的眼睛,看他睒着眼睛呆呆地出神,眼角下伏着幾條皺紋的時候,那正是他聚
會神地思考問題呢。
這時,他覺得實在疲乏。昨天晚上給上級寫了一個關於反割頭税情況的報告,又睡得遲了。睡眠不足,覺得頭有些暈,又走到澡堂裏去洗澡。經常是這樣,他身體疲勞過度,神不好,或是失眠的時候,就到澡堂裏去洗個澡,使全身的神經鬆弛一下,得到休息,回來再幹。
從澡堂裏回來,天又黑了,渾身輕鬆下來,才點上燈修改作文。一直到天亮,才全部改完了。禮拜六上午沒課,他蒙上被子睡到十一點鐘。
上作文課的時候,他出了兩個題目,一個是“農民的出路”一個是“怎樣做個現時代的好學生”上完了課,又得回家,今天晚上是個接頭的子。如何開展宣傳,如何組織隊伍,如何把這個運動開展得廣泛深入,還要重新做個研究。
他封好了爐火,關緊窗户,鎖上門就出城回家了。雪太厚,走起路來很費勁,走到村頭,已經黃昏時分了。走了一身汗,摘下帽子一看,帽子上直冒騰騰熱氣。他把帽子在身上摔打了兩下子,皺了皺眉頭,沿着村邊走回家去。一拐牆角,看見門上擠着一堆人,他機靈地一身子退了回來,扒着牆角看着。他想:“要是有巡警或者馬快班來了,就撒腿跑開,無論如何不能叫他們抓住。現在要是叫他們抓了去,這一大片地區的運動,就要受到很大損失。年前反割頭税運動搞不起來,年後無法發動‘反對驗契驗照鬥爭’。聽説統治者在明年要開始這種税收,那一筆勒索就比割頭税重得多了。要是讓統治者按照他們的計劃把這批税款收上去,農民生活就更加沒法過下去。”他斜起眼睛看了一會子,並不是馬快班,也不是警察,是老爺爺跟鄰家胡二
吵架哩。他知道爺爺有點莊稼
子,連忙走上去看。老人嘴裏噴着白氣,兩手拍着大腿,説:“你私入民宅,非
即盜。你説,你説,你來俺院裏晃搭什麼?”胡二
聽不懂上半句話,看着老人的臉
不對,興許是在罵街,就説:“怎麼?你家去不得,我要看看俺家那隻大蘆花公雞到底跑到那個賊窩子裏去了!”説着,呼天喊地罵起街來,吆喝誰家偷了她的大蘆花公雞。
老人氣憤憤地説:“你罵誰?罵誰?誰家是賊窩子?”胡二爺也走上來幫腔:“誰家要是偷了俺家雞,就是賊窩子。”胡二翹起嘴
,跺着腳跟説:“誰家是賊窩子?黑更半夜,蹓噠着風箱做飯吃,隔三過五兒地就有生人來來往往,誰知道是幹什麼的!大清早起,颳着冷風,起來掃雪,反正不是什麼好…”他聽到這裏,不能再聽下去。街上人很多,好象看變戲法兒的。他一步一步走上去,笑眯眯地説:“二
!二
!
你消消氣兒,消消氣兒。”胡二一見他來了,立刻轉了個臉
,説:“小子!你聽,你爺説的那象話嗎?今天一擦黑兒,我找不到俺家那隻大公雞,到你們院裏看了看。你爺把眼一翻,説,‘黑燈瞎火了,上俺家裏巴睖什麼呀?’巴睖什麼,難道我還給砸明火的看‘出水’嗎?你家去不得怎麼的?”他拍拍胡二
説:“去得!甭説上俺院裏看看,你上俺家炕頭上坐個半天,跟俺娘敍敍家常,俺娘才高興呢!”他這麼一説,胡二
噴地笑了,説:“小子!你説的倒是一句話。”她又拍着手説起來:“老街舊坊,父一輩子一輩的,有什麼不好,聽你爺説的那象話嗎?”他説:“他上了幾歲年紀,老年人了,你不要跟他一樣,要看孩子我的面上。”胡二爺把腳一跺,説:“好!你要是這麼説,以後的事情,你怎麼説咱怎麼辦,一輩子犯不着爭競。”他一手抓着胡二
,一手抓着胡二爺爺,送到胡家門口,又用力向裏一推,説:“忙家去吧!坐在你那熱炕頭上,喝紅山藥粥去吧!你看這颳着白
風,天有多冷!”他走回來,看熱鬧的人都走散了。回到牛棚裏一看,爺爺坐在炕沿上,正啃哧啃哧地生氣哩。他問:“爺!那是怎麼回子事?”他知道老人開通,向來不和別人打架鬥氣。
老人一聽,氣得站起來,抬起一隻手指划着,説:“那天一早,她就站在街上瞎擺劃,什麼黑更半夜拉着風箱做夜飯吃啦,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這個年頭,糧米是貴的,誰又吃得起夜飯哩!”老人捋了捋鬍子,跺着腳説:“***!俺家就吃得起,你管得着嗎?那天胡老二又説,‘成天價人來人往,是什麼好親戚哩!’***!上俺家來的,都是好親戚!”他呆了一刻,説:“他們説這個來?”老人説:“可不是。街上人們嚷明瞭,説你從天津回來,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聽到這裏,身上一機靈,才要説下去,娘又來叫他們吃飯了。吃着飯,他想:據這種情況,這
通站該搬家了。
據上級的指示,要把縣委機關從城裏轉到鄉村,把工作重點放到鄉村去,對於開展鄉村工作更為有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