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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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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這座小鎮地處偏僻,本來就沒有太多外來旅客,入夜打烊之後,金侖客棧更顯清寂,因為是留宿客人,店小二也不催促他們,任由他們聊到深夜。

直到笑彌勒醉倒在飯桌上,任憑釋心澄怎麼搖動就是不肯起來,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獨自一人回到閣樓廂房。

因為心事重重,等她回過神來時,驚覺自己呆站在李洛斐的房前。

“心澄?進來。”同一時刻,房裏傳來李洛斐的叫喚。

踟躕片刻,她伸出手,推開沒有落上鎖的簡陋木門,走進暗無光亮的廂房,看見李洛斐坐在榻上,一頭長髮掩去半邊面容,美目低垂,教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傻傻的杵在那裏做什麼?靠過來一點。”釋心澄抿起瓣,舉高手中的燭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慢慢的,燭火映亮了他慘白的面

“師叔。”她心生詫異,快步走近。

“你的氣不大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心澄,上回我説過,鹿城的事情一解決就跟你説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可是…”她憂心忡忡的望着他,站近端詳,他連嘴都泛着一圈灰白,張狂不再。

“過來,到我身旁坐下。”他美目揚起,不見一絲暴戾之氣,大掌輕輕拍向身畔的空位。

她沒有抗拒,先將燭台擱在房裏的大桌上,然後乖巧的挨近他身邊坐下。

“你想從哪裏聽起?”他探出手,以指腹蹭着她細的臉頰,指尖異常冰涼。

“你説什麼,我就聽什麼。”

“難得你今天這麼聽話,我要是不多説一點好聽故事,那怎麼行?”他笑聲低啞,瘦削的面龐卻是陰沉的。

“不如就從那個豔牡丹李曼開始説起。”她心頭微微一窒,表面上仍是故作輕快的回道:“上回那個老翁説的故事,你不是不喜歡聽嗎?為什麼還要説這個故事?”

“我不喜歡老翁説的故事,是因為我不喜歡聽見有人任意評斷李曼。”

“李曼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試探的問。

“李曼是個痴心女子,她耗盡一生,為了一名狼心狗肺的負心漢,付出所有一切,最後還是淒涼收場。到了晚年,她將畢生所學的旁門左道全都傳授給她的一雙兒女。”他忽然掩下雙眸,不讓她探究眼中浮動的情緒,良久才又開口,“她把一生的仇恨都教給這雙兒女,但是又不讓他們去尋仇,直到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那個負心漢,你説,這個李曼是不是愚蠢至極?”

“不,她一點也不蠢。”她嗓音微顫,心痛如絞。

“師叔,雖然我不懂男女情愛,但在我看來,李曼想必是很愛很愛這個人。畢竟血濃於水,她當然不能讓自己的兒女弒殺親父…”

“我的故事還沒説完。”他目光一凜,陰鬱森冷。

“如今這個負心漢已經是位高權重,十年前,他不顧及你口中的血濃於水,只因見心喜,為了奪人所愛,這個負心漢私下收買無數武林高手,替他除掉這對眼中釘、中刺…你説,他們到底該不該報這個仇?”

“怎麼會這樣…”她自小無怙無恃,很是渴望天倫之樂,萬萬料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人,連自己的親生骨都想趕盡殺絕。

“這就是我一直想跟你説的故事。”李洛斐面無表情,淡淡作結,雙目掃過她夾在懷裏的一本藍皮書,順手取出,望向上頭的題字,劍眉深深蹙起。

“詞曲散集?你是從哪裏得到這本書的?”

“方才我在底下碰見一個失意潦倒的書生,從他那裏討來的。”她囁嚅。

詞曲這一類的書籍在佛寺裏向來是列為書,師父不准她看,他説這樣的書是讓酒樓歌唱的,難登大雅之堂,是會讓人頹靡蕩的歪書。

偏偏她特別喜歡那些細細雕琢的文辭,對於詞人筆下讚揚的男女之愛,她?*淙徊皇嗆芏廊瘓醯秒視置覽觥?br/>“你師父肯讓你讀這種書?”

“師父説這種書是靡靡之音,連碰都不讓我碰,以前偷偷的藏了幾本,全都讓師父撕了。”

“釋斷塵怕你年幼無知,讀了這些男歡女愛的文辭,很容易動情,當然不許你讀。你很喜歡讀這種書嗎?”

“…喜歡。”

“那你明白這些詞裏是在寫些什麼嗎?”

“我不明白。”對於情愛,她是懵懂無知的。

李洛斐忽然朗聲大笑,一把撕爛藍皮書,霎時,紙屑紛飛。

“我的書…”

“我離經叛道,視世俗禮教為糞土,但是唯有這點和你師父一樣,這種書是讓歌拿來取悦尋芳客的低賤東西,你不讀也罷。”她怔怔望着地上那堆紙屑,又清楚的看見他眼底的恨意,忽然明白了什麼。

“被奪所愛的人…原來是你?那個負心漢不僅搶走你心愛的人,更要趕盡殺絕,殺了你和蘭皋。”想不到讓天下人懼怕的雙,像李洛斐這樣殺人如麻的魔頭,竟然也有真心相愛的人?能被他真心愛上的人,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她自小生長在佛寺,時時被告誡要潔身養,這些情愛恩怨,她從未聽聞,更別説是碰觸,也不清楚心底住了一個人會是什麼覺。

這些紛紛擾擾,都是因為愛人而起,難怪師父不要她動了情念,她現在終於明白師父的用心…

“這些故事不好聽,我不要再聽了。”她不要和這些人一樣,因愛生恨,因恨起殺念,一輩子困在仇恨之中,無法掙,她想回到從前,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釋心澄。

即使在她的心底已經住了一個人…

“我要去找師父,我想回潛龍寺,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起。”釋心澄慌了,抹去臉上的兩道淚痕,像個了路的孩子,茫然説道。

聽見她焦急想找師父的哽咽嗓音,李洛斐然大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壓在大掌底下,控制她的去留。

“在你的眼裏、心底就只有釋斷塵一個人,那我又算得上什麼?”

“你是李洛斐,天下雙,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沒錯,我殺人不眨眼,嗜血成,喜歡玩他人的命,而你是釋斷塵疼愛的弟子,是佛門子弟,我不會帶你到神龍寺,我要把你留在身邊,任由我發落。”李洛斐雙臂一抱,猶如蜘蛛捕蝶,將她密實的擁在懷裏。

釋心澄又驚又慌,心口深處有股異樣的情在鼓譟,她不敢多想,也不願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情,一心只想逃避。

“不!你明明答應過師父…”

“我知道,這一路上,你因為害怕我會傷害你,或者丟下你不顧,所以你才順了我的意,不情不願的喊我一聲師叔。”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真心待她好,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如果你不愛聽我喊你師叔,我不喊就是了。”

“我確實是不喜歡,這句師叔喊得我心底不痛快。”李洛斐抵在她的臉旁,小聲的説:“我想聽你喊我的名字,我想讓你成為我的人,讓你的眼底只看得見我這張臉,你的心底只裝得下我這個人。”

“我還有師父,我不能背棄師父…我是佛門子弟,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你跟着釋斷塵,還能信什麼佛?你師父的情沒有徹底割除,他對蘭皋情意未斷,還能看破什麼紅塵?就算是下了黃泉,閻羅王也把他們兩個綁在一起,一同受盡情火煎熬。”

“不對,出家人是要到西方極樂世界的,不會下黃泉。”

“無論是人間還是地獄,黃泉還是極樂世界,對我而言,都是一個樣。”聽見他話裏出一股悲涼,她的心又是陣陣痛。

天下雙,不過是世人替他們冠上的一個臭名,又有誰會知道雙的身世命運如此坎坷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