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阿四酒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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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起身走到太陽底下,京城的冬天冷極了,連太陽都是冰冷的,可她還是願意站在亮煌煌的頭底下,即便是曬曬身上的灰塵也是好的。至少讓她覺得自己還活着,沒有死在那一年的西湖碧水中。
伸了個懶,雙臂抱住肩膀。阿四常常告訴自己:沒人抱你的時候,就自己抱自己,然後微笑,一直一直微笑着活下去,即使在這大清年間只有你一個人。
當然言有意也是跟她一起來大清的現代人,不過這兩年他跟着胡順官,他們已經鮮少見面了。
這回胡順官進京,康大掌櫃言有意怕也跟來了吧!
她倒是很想念他,很想念賞他板栗的痛快滋味。
“言有意也住在‘酣然’?”乍聽見“言有意”這三個字,酣丫頭明顯地一怔,好半晌才酸不溜丟地説道:“是啊,跟着胡順官一道來的,就住我店裏。”
“再見面覺如何?”阿四湊上前,擺出一副八婆姿態。
酣丫頭和言有意的那點愛情小故事,她就是不想知道都不成。酣丫頭畢竟是個小丫頭,身邊又沒個女眷,所以有點傷有點喜悦一股腦地全都吐向她,把她當成不折不扣的垃圾桶。
她總結起來基本有以下幾點——就因為言有意當初沒把酣丫頭放在眼裏,酣丫頭便盯上了這個不因為她的身份而對她獻殷勤的男人——阿四認為,當初言有意之所以沒把酣丫頭放在眼裏,完全是因為那會子他的眼裏只裝着未來的紅頂商人胡雪巖。跟富得可以留載史冊的胡雪巖相比,酣丫頭自然算不得什麼。
至此酣丫頭努力追着言有意許久,即便人家再不把她放在眼裏,她仍是鍥而不捨,將毅力執行得徹底而完善,直到杭州城被圍困,她們兩個姑娘家單獨進城。那,於生死關頭言有意絲毫不顧及酣丫頭的行為讓這丫頭徹底死了心——阿四慶幸酣丫頭醒悟得早,起碼還能從情裏拔出來,不至於傷得太深。
接下來的事就全不在阿四的思考範圍內了。
自打她和酣丫頭從戰火硝煙的杭州城裏安全迴歸,言有意這傢伙的雙眼就死盯着酣丫頭,像是中了什麼愛情的毒藥,徹底臣服在她那身男不男、女不女的長衫馬褂之下。
事後阿四細細地回憶了一下,那時候正是胡順官的康錢莊經營得最慘淡的時候。不只是康,也不僅是胡順官旗下的生意,整個大清國的經濟都因為連年戰亂而越發悽慘。想賺錢難,想賺大錢難,想賺大錢做人上人難上加難。
這時候,找個有錢的丫頭做上門女婿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言有意那點小心思阿四沒説,不忍心戳破他的美夢,她也相信經歷了這麼多,酣丫頭看男人的眼光已經有所提高。
果不其然,這回酣丫頭可沒中他的美男計——如果言有意也能算做美男的話。
再下來的事,阿四這個於賺錢的腦子就轉不過彎來了。
自打她隨宏親王回京城,酣丫頭也將漕幫的事務由動盪的江南一帶轉入京城。意料之外的是言有意並沒有尾隨他的目標進京,而是安分地跟着胡順官繼續做他康錢莊的大掌櫃。
這兩年,漕幫動盪,酣丫頭的生活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言有意卻一改現代男人的急功近利,玩起了古代書生鴻雁傳情的把戲。十天半月一封書信,無論酣丫頭是否回信,他一如既往,一封又一封寫個沒完。
這書信很多時候更像他的自言自語,談談自己現在的生活,談談市面上的生意,叮囑酣丫頭注意身體,或是詢問生意做得怎樣,子過得可好云云。
偶爾他通篇書信只是説一個笑話,偶爾他發點牢騷寄給她。信都不長,字也醜,可幾年累積下來竟在酣丫頭的閨房裏裝了滿滿兩大屜。
深知其中艱難的阿四更是驚訝,言有意本不通繁體字,加之不習慣使筆,卻親手書寫這麼多的書信,難為他竟堅持做了這麼久。
阿四懷疑,讓他用電腦寫這麼些心事獨白,他都未必情願。別説是提腕懸臂,咬文嚼字了,何況咬的還是文言文,嚼的還是繁體字。
她比較驚奇的是,他繁體字學得還蠻快,從前做她秘書那會兒沒瞧出他有這份能耐啊!
這回從杭州遠道而來,好不容易結束了這種隔岸傳情的勁頭,二人見上面了,必有幾分看頭吧!
“怎麼樣?怎麼樣?言有意有沒有見着你口水直,還是索走不動路了?”
“你最好別跟我提‘言有意’這三個字。”提起這個人,不!現在是提到言、有、意這三個字,酣丫頭都氣得牙癢癢。
“還口水?還走不動路?他現在見到我本當作沒看見,就算是頭碰上了,隔着丈把遠,他就轉身朝反方向走。實在走不了,被我擋在那裏,他就把頭一低,恨不能鑽到地底下打地道。”她是妖魔鬼怪,還是蛇蟲鼠蟻,值得他費這麼大心思又是躲又是逃的,既然如此還寫什麼信給她?當她是信差啊!什麼人的信都收着。
聽完了這話,阿四的眉頭立刻打起結來——這兩個人的情之事怎麼總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沒想到言有意此次進京竟有這番反應,更令她奇怪的是酣丫頭不是口口聲聲不喜歡言有意嘛!人家識趣地躲着她,她居然還不樂意?!
看她又是皺眉頭,又是發怒火的,阿四不住揚起了嘴角,小丫頭有點口是心非哦!
“你去給言有意帶句話,説幾年不見,如今他進了京,我自然得儘儘地主之誼——我請他吃飯,在‘阿四酒鋪’。”酣丫頭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讓我帶話?”這不是擺明了要她難堪嘛!
轉念一想,你言有意不是躲着我嘛!我倒要看你怎麼躲!
打定了主意,酣丫頭行動如風,這就回了“酣然”三步兩步上了樓來到言有意房間,她也不敲門,一把拉開房門,直接衝了進去。
“言有意——”可憐的言有意正在換衣服,上半身得光,下半身只掛着一條大褲衩。見她來了,他直覺用身臂擋在前,這動作反倒更惹人注目。
“你…你…你出去先…”她都進來了,怎會輕易出去?
酣丫頭笑眯眯地眼瞅着他光的模樣“躲啊,你不是見着我就躲嘛!現在你躲起來好了,是躲出門,還是躲哪兒犄角旮旯,你可想好了。”他這模樣怎麼躲?即便是在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他也不能這副樣子四處瞎跑,更何況在這大清年代,他這副模樣跑出去,還不把大姑娘小媳婦嚇出神問題來。
“酣小姐,我…我這副模樣實在不雅,你不如…不如先出去一下下。”
“這是我的店,我愛坐哪兒坐哪兒,愛待哪兒待哪兒。”她還真就跟他槓上了,拿把椅子坐在他跟前,仰頭正好望見他紅撲撲的小臉蛋——這丫還害羞上了?
“你一個大男人害羞個什麼勁?”是啊!言有意被她這麼一説立時起了膛,想當初他跟着四小姐出去應酬,什麼場面沒見過,現在不過是兩點,他一個大男人害羞什麼?要害羞也該是眼前這個作古的大清丫頭羞怯怯的才對。
他真是越活越沒用了。
“有什麼話,你讓我先穿上衣裳再説,如何?”
“不好。”她乾脆地丟給他兩個字“等你穿上了衣裳,又要躲着我,我又跟你説不上話了。你還是光光的好,咱們有什麼話都能説,有什麼事都能談——這樣好,好的。”可他一點都不好!
京城的大冷天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便屋裏頭燒着炭取暖,光着身子的言有意還是冷得直打顫。
很快,冒找上他了!
“啊嘁——”一個噴嚏打下來,言有意慌忙用手捂住,這下子連那兩點也在外頭了。
酣丫頭看得可過癮了,索伸出手指頭戳戳搗搗他硬邦邦的肌“你成天穿着華服錦衣,看不出來你身上還蠻有點看頭。”身材不錯哦!她那雙欣賞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看得言有意的雙頰燒得通紅“你能不能…”他話未落音,房門再一次地被人從外頭猛地推了開來——“小言,你換個衣裳怎麼這麼久?”胡順官胡大東家原本約了言有意言大掌櫃去拜訪某位大人,二人説好換了衣裳在大堂見。胡大東家坐在堂裏茶喝了兩盞,憋了一肚子仍未見到他。總不至於換個衣裳還換出事來了吧!他急地破門而入,偏巧瞧見這一幕——小言光着身子杵那兒,酣小姐坐在他前頭…
這…這換個衣裳還真換出事來了。
現如今他進又不是,退又不行,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小言,要不然我一個人去拜訪李鴻章大人,你跟酣小姐好生聊着。”他轉身走,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轉回來叮囑道:“不過,聊歸聊,要麼你穿上衣裳,要麼你…你上牀蓋了被子也好。這大冷天的,凍着就不好了。”上牀?還蓋被子?
“東家你想到哪兒去了?”言有意慌忙辯解“我和酣小姐不是…不是…”他結結巴巴半天沒講清楚,吐吐反倒讓胡順官更覺得這兩人之間曖昧不淺。倒是酣丫頭一句話扭轉乾坤“我不過是來替阿四轉告他一句話的。”聽到“阿四”這兩個字,胡順官也不走了,言有意與酣丫頭之間的曖昧他也不管了。定定地站在那裏,側着身子等着聽下文。
既然他這麼想知道,酣丫頭就成全他,當場宣佈:“阿四説許久沒見言有意,難得他來京城,她想一盡地主之誼,請他去酒鋪坐坐——阿四沒説請你,胡東家,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