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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方候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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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方候輕塵“媽的,這般子秦狗,不管咱們罵他們祖宗十八代怎麼樣,就是不出戰。”

“那免戰牌一掛出來就不打算挪地方了。”

“這麼膽小,幹嘛又要陳重兵在邊境上,死都不肯退呢?”

“還不是指望咱們大帥快點回京?我説大帥,您乾脆回去得了。您一天不動,這班被你打怕了的傢伙就當定了縮頭烏龜,咱們可不得悶死了。”大將趙永烈咧開大嘴笑着對主帥打趣。

方輕塵笑看帥帳中高呼酣飲的一眾將領,唉,看來自己這個元帥當得實在很失敗,永遠都是手下將軍們説笑的對象。

“不打仗也沒有什麼不好?軍人存在的意義是守護,而不是戰爭,如果真能因為我就震懾得他們不動干戈,我不介意永遠留在這裏。”

“大帥,你就別開玩笑了,你是什麼人啊。就算你肯留,皇上也捨不得讓你永遠在這風裏沙裏,陪咱們這些大老一起打仗啊。”趙永烈朗聲大笑。

眾人一起轟然應是,哈哈大笑。

方輕塵只是微笑搖頭,看外表很難讓人相信他是一位將軍,出奇得俊朗,出奇得年輕,永遠帶着儒雅之氣,對每一個人都温和地微笑着。明亮的眼睛裏,彷彿無時無刻不帶着淡淡的暖意。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有如沐風的覺。

這樣的人,可以血戰沙場,可以威懾四方,這樣的人,可以讓無數鐵血男兒,甘心情願,為他效力。

幾乎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願意親近他,都願意和他做朋友,卻絕不相信,他可以百戰沙場,可以指揮萬馬千軍,幾乎每一個將領在見到他時,都只當他是得皇帝寵愛的一個近臣,理所應當在戰場上,照顧他,保護他。然而此刻軍帳中的每一個將軍,都曾被方輕塵在戰場上,救過不止一次。

戰場上的神勇無敵,戰場下的親切温和,和部下打成一片的平易近人,同最低等的兵卒也能一起説笑無忌的大元帥,讓楚軍成了諸國之中,最不懂敬重上級的軍隊。

幾乎所有的將領閒着沒事都愛拿他們的主帥開玩笑。

而方輕塵從來只是微笑着縱容一切。此時被愛將趙永烈一番説笑,他也只是淡淡道:“我上過摺子,説明秦軍虎狼之心,時時窺我國土,我必須守在邊境,相信皇上不會召我回去…”話音未落,帳外忽傳來通報之聲。

“大帥,京中紀將軍有急使求見。”方輕塵眼神微凝,朗聲下令“傳他進來。”隨着急促的息聲,一人跌跌撞撞衝進帳來,滿身都是風塵,整個人都成了土黃,可見這一路疾馳而來,當真是夜兼程,毫不停息的。

此人一衝進來,就力歇撲倒在地,連跪也跪不穩,只聲嘶力歇地大喊:“大帥,皇上已下旨召你回京。

“方輕塵微微皺眉:“怎麼回事,皇上為什麼會…”那人撲地息不止:“我方有三個被秦人捉住的探子從秦人那裏跑了回來,他們偷聽到秦軍將領的談話,談及大帥與他們已有了協議。又從秦軍那裏偷來了大帥的親筆信,滿朝臣子,都進諫要皇上降罪給大帥。紀將軍一聽説皇上降旨召大將軍回京,就令我夜兼程,前來送信,大帥請切切小心。”方輕塵微微一笑,依然是温和明朗的笑容,卻彷彿在一瞬間,變得空了,他的眼神,也依舊温暖,只是忽然間沒有了焦距,然而語氣卻依舊温和從容:“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疲累不堪的使者被士兵引了出去,剛才還鬧哄哄的帥帳,忽然安靜得落針可聞。

方輕塵微笑着舉起酒杯,面向眾人:“怎麼不喝了?”砰得一聲巨響,是趙永烈一掌擊在案上,震得杯翻酒傾:“大帥,別回去。咱們幾十萬大軍,唯你之命是從,何必回去受人閒氣,被一干刀筆吏問罪。媽的,勾結秦國,虧他們想得出來?大帥你手握天下兵權,就是要造反當皇上,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有什麼必要勾結秦國?”另一員大將王若威也冷冷道:“大帥你一不回去,有幾十萬大軍護佑在旁,看他們能把你怎麼樣?”方輕塵瞪他一眼:“胡鬧,軍隊是為了守護國家而存的,不是一個人的私器,豈能為了個人的得失而利用國家的軍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帥…”副帥許塵飛忍不住也開口相勸。

方輕塵微微一笑,眼中終有了悵然之意:“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我不是普通將領,而是全國兵馬大元帥,此刻又身涉謀反之罪,若再抗詔不歸,天下人如何看我,又如何看聖上,叫朝廷的臉面,往哪裏放?”

“可是大帥你的安危要緊啊“趙永烈大叫道“自古以來,名將死於君王之手的事還少嗎?咱們在沙場汗,好不容易建立赫赫功勳,卻被加以種種罪名處…”

“住口。”方輕塵霍然站起,一向温和的眼眸中,竟是神威凜凜,令人不敢仰視。

趙永烈滿口怨言,一時竟一句也説不得,只是怔怔望着方輕塵。

方輕塵目光掃視諸人,徐徐道:“我要你們答應我,不管京城發生什麼事,你們只需做好你們身為武將的本份,保家衞國。若是讓秦人佔到我大楚半寸土地,就是你們的失職。”四周一片寂然,誰也沒有答話。

方輕塵聲音一沉,面上攏了一層嚴霜:“聽到沒有?”眾人一震,不得不答道:“是!”副帥許塵飛又道:“大帥,秦軍之中,多有宿將,主帥三皇子秦旭飛,更有萬夫不敵之勇,你若不在軍中,萬一…”方輕塵微微一笑,凝視大家:‘我對你們有信心,大楚國的軍隊不是我方輕塵一個人撐起來的,也絕不會離了我方輕塵,就全變成懦夫了。

““可是…”趙永烈還想説什麼,方輕塵卻已笑道:“永烈,你不是説過,盼着我早早回京,讓秦軍敢於動手,你們才好一顯身手嗎?如今時機到了,你倒不快活了。”趙永烈心中一陣難過,竟説不出話來了。

方輕塵已是舉杯笑道:“不要讓我的事,掃了大家的興,接着喝。”沒有人應聲。

方輕塵微笑着搖搖頭,仰首飲盡杯中酒。

“放開我,大家喝酒啊…”

“大帥,你醉了。”

“我才沒有醉,這些子,天天防守秦軍,大家再開心的時候,我也不敢盡興飲酒,好不容易要回去了,總要和大家醉上一次才好…”趙永烈把喃喃自語的方輕塵扶上牀,心中説不出地難過。誰能想到,那個永遠從容自若,在任何時候,也不會失態的元帥,會借酒澆愁,醉成這個樣子。

方輕塵的眼神一片茫,望着趙永烈,眼睛卻早已穿過了他,看向不知多遠的地方:“皇上,皇上…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你竟然…”

“元帥,你休息一下。”方輕塵一把扯住趙永烈:“你告訴我,皇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我一直為他盡心盡力,他為什麼不信我?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做得讓人非議。我接受過高的封爵,但那是因為皇上登基時還太小,不能獨立處理政務,我若不能身居高位,就沒有名份幫助他處理國事。我手握舉國大權至今,沒有拉拔過一個私人親信,沒有聯結過一個黨羽。我見他年紀漸長,應該可以獨力主政,為了不致影響他的判斷,我故意離京,讓他獨立掌握最高的權力,讓羣臣不再逢我,而反過來向他盡忠,真可笑,我一離開權力中心,所有人就都來參我?我若真有不臣之心,聯結滿朝臣子,結黨營私,或培植幾個私人,為我效力,又豈容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呢?我知道我的封地太廣,我知道我掌握的軍權太重,可是,皇上幼年登基,各處親王宗室,誰不是虎視眈眈,哪一家番王,手裏沒有重兵,我若不掌握兵權,又如何可以保證皇上的安全。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會惹人非議,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皇上不會聽信這些話的,皇上一定會相信我的,原來,我錯了,他是皇上,哈哈,他是皇上…”他忽得放聲大笑,笑聲裏有着説不出的悲憤痛楚。

趙永烈強忍悲傷,一迭聲喚:“大帥,你醉了,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方輕塵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永烈,你眼淚了,哈哈,你這麼一個大男人,什麼眼淚?”趙永烈乾笑,:“你喝醉了,你眼花了。”方輕塵用力搖頭:“我沒有喝醉,永烈,你是在為我難過嗎?”趙永烈繼續幹笑。

方輕塵醉眼朦朧看着他:“永烈,你們都對我很好是嗎?你們都會信任我,不懷疑我,願意把生死託給我,是嗎?”趙永烈點點頭,鄭重地説:“是。”方輕塵吃吃地笑起來:“如果我選擇你們的義氣,我就不會遭到背判,不會被拋棄,不會被傷害,對嗎?可是,我選的是皇帝,所以註定了要被捨棄的,這沒什麼可傷心的。只是我為皇上做了那麼多,皇上也不在乎,我又沒為你們做什麼,你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趙永烈一陣心酸:“大帥,因為,你對我們太好了。在你之前,沒有一個大元帥,可以放下架子,和我們這些人象兄弟一樣在一起,沒有一個大元帥,不但不奪手下的功勞,反而總是把功勞推給下屬,也沒有一個大元帥,會為了救手下一個區區將官,幾進幾齣,殺入敵陣,大帥你…”方輕塵大笑起來:“永烈,不要誤會,我不是個好人啊?我其實自私自利到極點,整天盼着別人對我好,盼着別人把我當做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人肯全心全意對我好,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他,為他死了都甘願,可是,要是有人負我傷我,我必百倍千倍回報之,讓他一生一世,痛苦莫名,生不如死。永烈,我不是一個好人。”他瘋了般叫個不停:“永烈,我不是個好人,真的啊。”趙永烈敷衍着點頭,幾乎是哄孩子般哄他躺下:“好好好,你不是個好人,快睡覺吧。”輕輕伸手,為他拉好被子。卻又不忍退出帳去。

他怔怔守在方輕塵的牀前,只覺滿心都是苦痛難過。那天神般的元帥啊,如今傷心脆弱得如同一個無助的嬰兒。楚若鴻,那個無知的小皇帝,你做的是什麼孽,沒有大帥,又哪有你的今,古來帝王多負心,你真是…

他低下頭,悲痛地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沒有看到方輕塵突然睜開的眼,那樣清明的眼,沒有一絲醉意,那樣冷漠的眼,冰寒如萬古玄冰。

他只淡淡看了趙永烈一眼,復又閉目,彷彿真的睡了一般。

永烈,我沒有騙你。我不是個好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