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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止戈中作者: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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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止戈(中)作者:天使“公子,公子!”抬頭,卻見韓笑擔心的臉,着急,緊張,驚懼,冷汗,從他的額頭密密沁出。

燕離恍然回神,衝他歉然一笑,低頭看時,才發現一雙掌心,竟是血跡斑斑,原來,不經意間,自殘了軀體。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那,他衝動尋找顧太師獨子報仇,為輕塵所救後,輕塵板着臉教訓他,那時的輕塵,不過才十一歲,卻是少年老成,看着他像個小老頭兒地揹着手,瞪着眼,自己低頭顫抖,是無比的敬畏。只是,如今想來,卻只覺得温馨好笑,現在的輕塵,再也不會這麼一板一眼地訓人了,他只會悠悠地嘆氣,睜着墨玉般的瞳仁,一直看着自己,出不贊同的神吧!

這時,場中説書的人又開始説起輕塵的功績,赫然便是孤身獨闖居前關、以大義説服楚江那一段。

燕離忽然有一股衝動,也想和人説説輕塵,説他的聰明,講他的才華,贊他的俠義!

想到便做,燕離猛地站起,走向説書人,微笑道:“先生講的,大家早已聽過,不如讓我講一個很少人知曉的傳奇吧!”説書人被人打斷講書,心內不喜,冷哼一聲,待反駁,卻乍然見到一雙清澈宛如琉璃般光四溢的眸子,自然而然散發出來一股不可違逆的氣勢,不由自主地退了下去。

燕離輕輕咳了一聲,指揮大軍亦不動如山的他,看着一雙雙疑惑、好奇、熱烈的眼睛,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竟然到一陣緊張,一張臉微微發熱,幸好他易了容,旁人也看不見他的臉。忙輕輕一拍竹板,慢慢説道:“話説,當年方相遭臣所害,輕塵…咳咳,方侯,歷經磨難,終於到了平城,見着了燕…燕帝…”燕離從未講過書,初時極不習慣,也不知如何講才引人,漸漸説着説着,腦中浮現一幕幕當年那些親身的經歷,有欣喜的重逢,有悲痛的失親,有焦慮的作戰,有心碎般的等待,慢慢沉浸在回憶中,自己説了什麼也不知道,只是將曾經的傳奇慢慢道來!

燕離的“燕羽騎”名聲漸大,投靠義軍的百姓、能人異士幾乎都是衝着燕離而來,這對當時的義軍首領黑豹來説,自然是無法忍受的恥辱。黑豹手下也有那些拍馬陰險的小人,時時想着如何合主上心思,對燕離自是百般刁難。

平城原是一座小城,城牆甚矮,易攻難守,原是義軍剛剛佔領的所在,並無戰略價值。朝廷因被義軍連着奪了幾處小城,極是無顏,便派了名將林禮勤率三萬鋭來攻平城。義軍雖士氣正高,卻也當不得鋭梁軍的正面進攻,便主動撤退。偏偏大軍撤退前,又讓燕離率五千燕羽騎留守平城,硬是得燕離簽下軍令狀,誓死守衞平城,不得棄城,不得撤退。

雖然明知是陷井,然而以燕離當時的身份,卻又不得不奉上命,一時燕羽上下皆是憤怒之火熾烈,大多數都主張棄城而退,另舉旗幟,不再奉黑豹號令。

也有部分人不贊同,尤以輕塵反對得最為烈。

燕羽不過五千,不夠強大,又無立錐之地,一旦離義軍,除了落草為寇,還有何出路?

梁軍行程甚快,方輕塵與燕離商量之後,下了決定,先行率部及全城百姓撤退在平城附近的山上,避免與梁軍正面戰。

惟獨輕塵留了下來。

燕離苦苦勸説,輕塵卻總是微笑着説:“雖是空城,總要有人才能唱空城計呀!”燕離無奈,又留下一隊侍從,輕塵還是拒絕了:“我要人保護做什麼?如果我要走,天下又有幾人能夠攔得住我呢?”輕塵説着這自信、霸氣的話時,依然是淺笑,卻令燕離焦慮的心情為之一鬆,用力抱着輕塵:“輕塵,你一定不能出事,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不然,不然,就算你到了陰曹地府,上天入地我也要拖着你回來,再好好教訓你!”輕塵忍不住大笑:“你放心,你還沒有做皇帝呢,我又怎麼會有事呢?”林禮勤是個極謹慎、堅忍的人,但此刻,他勒馬立於平城前方,看着空蕩蕩的城池,也不目瞪口呆。

就算是叛軍撤退,怎麼城中卻無人煙?難道叛軍撤退還帶着百姓一併逃亡?可是,百姓眾多,行程必然緩慢,若是大軍自後追擊,必可輕易聚而殲之,又有哪一個將領會如此糊塗呢?何況,平城百姓也是大梁子民,梁軍入城,對百姓而言,並無甚影響,又何必連百姓一併帶走?

至於堅壁清野之類的謀略,林禮勤更是嗤笑,此刻尚是大梁的天下,叛軍不過佔領南方几座城池,沒有絕對的優勢與兵力,又談何堅壁清野?

林禮勤百思不得其解,忽聽得有士兵驚呼:城上有人!

抬頭仔細看去,城樓上果然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白衣人影,城頭風大,吹得那襲白衣飄飄,直似乘風歸去。雖然隔得較遠,看不清白衣人長相如何,卻自然有一種意藴風之態,飄逸出塵,淡雅若仙。

林禮勤心下好奇,眼見城中只有一人,他也不再驚懼,放馬前行,到得城門下,卻見那人約摸十**歲模樣,丰神如玉,寫意無拘,神韻更是説不出的清靈俊秀,眼神清清冷冷,嘴角笑意若風,瀟瀟灑灑地站着,一人面對三萬大軍,依然輕鬆愜意得宛若在自家後花園賞花詩。

那少年含笑一揖:“林將軍,別來無恙否?”那聲音清朗温和,竟是説不出的好聽,林禮勤微微一驚,再細看少年,風內藴,有林下之風,腦中倏忽閃過當今聖上的笑評:“方家輕塵,名動京華!”再細思數年前,自己拜訪方相之時,依然曾見過方公子的身影,宛然便是出塵俗的一派淡然模樣,不由自主下馬抱拳:“方公子,果真是你?!”方輕塵含笑點頭:“一別數年,將軍風采更勝往昔。”林禮勤自方相獲罪起,也曾慨萬千,背地裏更少不了痛罵幾句臣當道,但突然看到方輕塵一人獨留在平城,卻也覺得説不出的詭異。他一向小心謹慎,不由問道:“方公子怎會到了平城?反賊脅持百姓,意何為?”方輕塵搖搖頭:“我怎知這等軍事機密?”忽爾微微一笑:“林將軍,別來見面亦是有緣,不如讓在下一曲以謝故人!”

“你…”林禮勤疑惑萬分,正要阻止,方輕塵卻逕自舉簫吹奏起來。

那管竹簫通體碧綠晶瑩,握在方輕塵瑩白如玉的修長指間,白玉翠竹,清靈俊逸,林禮勤剛硬的心腸,竟為之一動,也不再阻止下去。

一縷簫音初時若有若無,似是閏中女兒輕輕的呢喃,如慕如訴,似是光明媚,桃花正豔,水正清,一家和樂美好,似是小兒女嬉鬧遊戲,無憂無慮,一派天真漫之意,讓人不自地生出歡喜之情。

林禮勤往後看去,士兵們臉上皆出陶醉之意,更多的人是臉泛笑意,温柔、甜,似是想起了家中盼夫的嬌,待養的老母,聰明伶俐的麟兒。他只覺這般温柔歡快的簫聲實在是不適合沙場,心中雖生不妥,卻總也提不起打斷簫聲的意思,眼前漸漸浮現子温柔賢惠的面龐,臨行前的叮嚀,送別時的堅強,心頭一角彷彿被什麼輕輕觸動,柔軟、温和,只願沉醉在此美夢之中,不願醒來。

簫音越拔越高,清麗絕俗,如訴如慕,隱隱有斷腸悲憤之意。正待簫音拔至最高處,卻又突然曲轉低婉,一股蒼涼之意瀰漫開來,頓時一截哭聲凸顯出來。

誰翻樂府淒涼曲?

不知何事縈懷?

從最温柔的美夢中醒來,卻見征戰別離時,傷悲、痛哭、絕望,此去經年,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深閏夢裏人!

誰願別離兒,誰願孤獨淒涼,誰願蒼茫此生,誰願生死黃泉陰陽相隔?

簫聲再轉,明明是嗚咽之聲,卻給人一種冷澀肅殺的覺,聲聲入耳,宛如置身沙場,眼前盡是綿綿無盡的廝殺,一片血雨腥風。血戰過後,又是一幕拖兒帶女、離家之景。

一隊衣衫襤褸的難民,揹着貧瘠的家當,拖兒帶女,頂着寒風,赤着腳或套雙草鞋,聽着懷中小兒或是飢餓或是寒冷而發出的哭聲,步履蹣跚,前方一片茫茫,何處能安身?

簫音漸歇,卻又是一陣蒼涼歌聲響起:“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耶孃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庭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簫聲、歌聲漸漸低去,惟有餘音杳杳,繞樑不絕。

林禮勤最先自簫聲中清醒過來,心頭大驚,往方輕塵看去,卻見他雙手揹負,一臉淡然,但眼底卻出一股悲傷之意,悲天憫人,陽光輕輕灑在他身上,彷彿籠罩一層金光,竟似是萬家生佛,普渡眾生。

再看手下眾將士,全軍茫然若夢,不知何時,地上一片的刀槍,竟是聽得傷心入處,不由自主丟開了手中的武器。林禮勤又驚又怒,待喝斥,卻發覺自己臉上略有濕意,伸手一拭,登時怔忡失神。

原來,他這種人,冷硬剛強,居然還會傷心還會做夢還會淚?

他以為,他早已見慣了血腥見多了生離死別,早已將一顆心千錘百煉,水火不侵了,卻原來,心還是不夠硬,血還是不夠冷,情還是無法斷!

輕輕一嘆,不再怒斥屬下,只是淡淡吩咐眾軍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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