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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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來話長。冰火島是馬可給的名字,其實沒有這回事,那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十四冰島附近突然…”我説:“啊!譯爾西島,北大西洋海底火山爆發後形成的新島嶼。”
“噯。”宋二説“馬可在那個島上做研究工作已有三年了,很少回來。”盼妮奇問:“整年累月價在北極生活?”
“有時出來辦食物與儀器。”宋二説“過去三年內,他在譯爾西發現了四種植物與十八種苔鮮。學校派他去是因為核能方面的事情,他卻呆了下來,把這個長一點三米的小島一寸一毫都研究得清清楚楚。他孩子氣,又愛看武俠小説,硬叫這個島為‘冰火島’。”盼妮笑“我也看過這套小説,宋二叔叔。”我説:“宋二是‘叔叔’,宋四卻是‘哥哥’,你怎麼混叫?”盼妮並不理我。
“r的牧場就在這旁邊。”宋二説“三言兩語,他倆便成了好友。現在r要跟他到冰火島去看極光,馬可拍攝的極光紀錄片是著名的。”盼妮又搶着説:“我也要看。”我説:“你什麼都一腳。”瑞芳這時候開口:“馬可什麼年紀了?”
“二十五歲。”瑞芳説:“哦,那還是個孩子哪。”宋二笑笑。
我欠欠身“宋兄你是個忙人,不必應酬我們,打攪過度…”宋二打斷我:“季兄,大家自己人一樣、何必再見外客套?”宋二笑“馬可在這裏,我非盯他不可。順帶也休息幾。”瑞芳説:“我看到窗口上種的風信子花很好看。”宋二説:“我帶你出去看,嫂子有興趣?”瑞芳笑“我閒時種蘭花。”宋二説:“蘭花是更難了,簡直是藝術呢。”
“風信子花照例沒有香味,”瑞芳説“可是我卻聞到清香。”宋二有點高興:“我略略改良了品種。”瑞芳詫異“這實在太難得了,倘若蘭花也能夠…。
盼妮上樓去看妹妹,我則跟他們走到園子。
花園草地上停着一輛跑車,我一見便心跳,不失聲:“它在這裏!”宋二轉過頭來嘆氣説:“不錯,是馬可的傑作。”我忍不住走到那部車子面前去,嘴裏猶自喃喃説:“它在這裏!這一部一九三九年的平治五00k,是全世界出售價格最高的車子,姬斯蒂拍賣行在去年以四十萬美金成。”宋二説:“馬可到這部車子時給老大狠狠的責罵過,家父早已把他縱壞,這人現在完全不試曝制。”我説:“這部車子多少人夢寐以求。”宋二説:“馬可所有的車子都是vintagecars,家裏就數他最會享受。”我默默看着心目中理想的車子:八氣缸,一百六十匹馬力,重兩噸,時速可達一百七十六公里。去年拍賣時由蒙納哥一位無名氏以長途電話投得,我做夢也沒想到得主是中國人宋馬可。
真是的,人家是中國人,我也是中國人,我還老以為我在光宗耀祖呢,誰知與人相比,不過是個江湖賣假葯的郎中,真是羞愧。
那邊瑞芳正與宋二在研究花卉。
我聽得瑞芳説:“…香石豆蘭有磨碎杏仁的香味,萼片近透明白或淡綠,但這風信子也具杏仁香…”我進一口新鮮空氣,疊着手仰看天空,始終不清楚宋家的來龍去脈。不過做朋友何必查問底,人家這樣厚待我們,難道還不夠情?
我有種茅頓開的覺。
那夜我們一起晚餐,吃的是標準美國食物,如同置身十九世紀的美利堅合眾國。
馬可説:“季兄,r看過《長江與我》,認為可以改編成電影。”我拱拱手:“別取笑我了,怎麼能夠!”馬可説:“為什麼不呢?既然r有這個意思,你們不妨談談。”我笑“我這本書你道是怎麼寫成的?實不相瞞,靠林語堂的《漢語詞典》。”馬可笑“我不相信。”宋二也笑“季兄最會説笑。”我説:“怎麼不是,那本詞典包羅萬象,像‘撮鳥’一詞都被譯為‘在事上無能之男人’…什麼都找得到。”r也笑“季先生的小説,我倒是讀得津津有味,不過拍起電影來,出外景是困難一點。”我不服氣,為自己的小説辯護起來“除外景不算,男主角也難找。”r説:“有我,”指指口“有他。”指指馬可。
馬可説:“我對演戲沒興趣。”
“中國人瞧不起戲子。”r微笑看着我“是不是。季先生?”我只好點頭“是有這個説法。”r説:“中國人想法最奇怪。
我又問:“即使男主角有了,女主角呢?”r非常詫異“女主角?季先生你沒見過宋榭珊?”
“宋榭珊?”我愕然。
瑞芳提醒我“宋太太。”
“哦。”宋二與馬可兩兄弟都不出聲,我很機警,連忙轉變話題。
我説:“賺有足夠的生活費之後,我也會很樂意到‘冰火島’去住上一年半載。”盼妮問馬可:“你不覺得寂寞?那裏除了實驗室又沒有人煙。”
“寂寞?”馬可微笑“在人羣中才往往最寂寞。”聽了這樣的話,也不能説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大孩子。
宋二卻説:“為賦新詞強説愁。”馬可説:“不,在冰火島我不寂寞。九月份開始下雪,天空時時刻刻都那麼瑰麗,大地是那麼神秘,想一想,這塊新土地在一九六七年六月才長出第一株植物,原始的荒原…”盼妮聽得沉醉。
“金錢倒不是主要因素,”馬可説“我們團員中不少是受薪階級,他們賺夠一年的費用,便自由快樂一年。最主要是興趣,很多富家子翟篇部勞斯萊斯已是終身目的…”宋二説:“馬可,話別那麼多。”馬可問:“不是嗎?事實不是如此嗎?”這頓飯吃得極之和睦開心。
第二天,我們就帶着兩個女兒回紐約。宋二沒有陪我們,但是我們乘的是宋家那架噴機。
一路上盼妮念念不忘的便是宋馬可。
瑞芳向我丟一個眼。
我只好説:“盼妮,馬可是你爸爸的朋友,是你的長輩,你別想到別處去了。”盼妮説:“現在這年頭的男孩子!在美國英國住的都是黃皮白心,直以為姓宋的就跟宋太祖是同宗;香港那一羣只曉得在錢眼裏鑽來鑽去;八百年也碰不上一個宋馬可。”瑞芳説:“怎麼,才認識人家三天,就看上人家了?”盼妮不出聲,兩頰紅粉粉,一副興奮的樣子,情竇初開,少女情懷畢。
我嘆口氣“你看中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中你。”瑞芳説:“不是我爭着自家女兒,我看宋馬可也是個大孩子罷了,還看武俠小説。”我們回到紐約的家,才發覺這次大觀園之遊足可令我們談論三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