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地底老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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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身子與水面相觸的一瞬之間,心中一喜,知道命暫可無礙,否則二人從數十丈高處直墮不住,那是非死不可。衝力既大,入水也深,但覺不住的往下潛沉,竟似永無止歇。他閉住呼,待沉勢一緩,左手抱著綠萼,右手撥水上升,剛鑽出水面了口氣,突然鼻中聞到一股腥臭,同時左首水波盪,似有甚麼巨大水族來襲。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轉過:“賊谷主將我二人陷在此處,豈有好事?”右手發掌向左猛劈出去,砰的一聲巨響,擊中了甚麼堅硬之物,跟著波濤洶湧,他借著這一掌之勢,己抱著公孫綠萼向右避開。
他不水,所以能在水底支持,純系以內功閉氣所致。此時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得左首和後面擊水之聲甚急,他右掌翻出,突然按到一大片冰涼糙之物,似是水族的鱗甲,大吃一驚:“難道世間真有毒龍?”手上使勁,騰身而起,那怪物卻被他按入了水底。他深深了口氣,準擬再潛入水中,那知右足竟然己踏上了實地,這一下非事先所料,足上使的勁力不對,撞得急了,右腿好不疼痛。
但心喜之餘,腿上疼痛也顧不得了,伸手摸去,原來是深淵之旁的岩石。他只怕怪物繼續襲來,忙向高處爬去,坐穩之後,驚魂稍定。公孫綠萼吃了好幾口水,人已半暈。楊過讓她伏在自己腿上,緩緩吐水。只聽得岩石上有爬搔之聲,腥臭氣息漸濃,有幾隻怪物從水潭中爬了上來。
公孫綠萼翻身坐起,摟住了楊過脖子,驚道:“那是甚麼?”楊過道:“別怕,你躲在我身後。”公孫綠萼不動,只是摟得他更加緊了,顫聲道:“鱷魚,鱷魚!”楊過在桃花島居住之時曾見過不少鱷魚,知道此物兇猛殘忍,尤勝陸上虎狼,當他與郭芙、武氏兄弟等見到,也是不敢招惹,總是遠而避之,不意今竟會在這地底深淵之中相遇,當下坐穩身子,凝神傾聽,從腳步聲中察覺共有三條鱷魚,正一步步的爬近。
公孫綠萼低聲道:“楊大哥,想不到我和你死在一處。”語氣中竟有喜之意。楊過笑道:“便是要死,咱們也得先殺幾條鱷魚再説。”這時當先一條鱷魚距楊過腳邊已不到一丈,綠萼叫道:“快打!”楊過道:“再等一下。”伸出右足,垂在巖邊,那鱷魚又爬近數尺,張開大口,往他足上狠狠咬落。楊過右足回縮,跟著揮腳踢出,正中鱷魚下顎。那鱷魚一個筋斗翻入淵中,只聽得水聲響動,淵中羣鱷一陣騷動,另外兩條鱷魚卻又已爬近。
楊過雖中情花劇毒,武功卻絲毫未失,適才這一踢實有數百斤的力道,踢中鱷魚後足尖隱隱生疼,那鱷魚跌入潭中後卻仍是游泳自如,想見其皮甲之堅厚,心想:“單憑空手,終究奈何不了這許多兇鱷,鬥到後來,我與公孫姑娘遲早會膏於鱷吻,如何想個法子,方能將這些鱷魚盡數殺死?”伸手出法想摸塊大石當武器,但岩石上光溜溜的連泥沙也無一粒,只聽得兩頭鱷魚又爬近了些,忙問:“你身上有佩劍麼?”公孫綠萼道:“我身上?”想起自己在丹房中除去衣裙,只餘下貼身的小衣,這時卻偎身於楊過懷中,不由得大羞,登時全身火熱,心中卻甜甜的喜悦不勝。
楊過全神貫注在鱷魚來襲,並未察覺她有何異狀,耳聽得兩頭鱷魚距身前已不過丈許,身後又有兩頭,若是發掌劈打,原可將之擊落潭中,但轉瞬又復來攻,於事無補,自己內力卻不絕耗損,於是蓄勢不發,待二鱷爬到身前三尺之處,猛地裏雙掌齊發,拍拍兩聲,同時擊在二鱷頭上。鱷魚轉動不靈,楊過掌到時不知趨避,但皮甲堅厚,只是暈了一陣,滑入潭中。就在此時,身後二鱷已然爬到,楊過左足將一鱷踢下巖去,這一腳踢得重了,抱持綠萼不穩,她身子一側,向巖下滑落。
公孫綠萼驚叫一聲,右手按住岩石,運勁竄上。楊過伸掌在她背心一託,將她救上。這麼一耽擱,最後一頭鱷魚已迫近身邊,張開巨口往楊過肩頭咬落。這時拳打足踢均已不及,雖可躍開閃避,但那巨口的雙顎一合,説不定便咬在綠萼身上,危急中雙手齊出,一手扳住鱷魚的上顎,一手扳住下顎,運起內力,大喝一聲,只聽得喀喇一響,鱷魚兩顎從中裂開,登時身死。
楊過雖扳死兇鱷,背上卻也已驚得全是冷汗。綠萼道:“你沒受傷罷?”楊過聽她語聲之中又是温柔,又是關切,心中微微一動,道:“沒有。”只是適才使力太猛,雙臂略覺疼痛。綠萼察覺死鱷身軀躺在巖上,一動也不動,心下極是欽佩,道:“你空手怎麼將它死的?黑暗中便又瞧得恁地清楚。”楊過道:“我隨著姑姑在古墓中居住多年,只要略有微光,便能見物。”他説到姑姑與古墓,不由得一聲長嘆,突然全身劇痛,萬難忍受,不由得縱聲大叫,同時飛足將死鱷踢入潭中。
兩頭鱷魚正向巖上爬上來,聽到他慘呼之聲,嚇得又躍入水中。
公孫綠萼忙握住他手臂,另一手輕輕在他額頭撫摸,盼能稍減他的疼痛。楊過自知身中劇毒,縱然不處此危境,也活不了幾,聽公孫谷主説要連痛三十六才死,但疼痛如此難當,只畏再挨幾次,終於會忍耐不住而自絕命,然自己一死之後,公孫綠萼無人救護,豈不慘極,心想:“她所以處此險境,全是為了我。我不論身上如何疼痛,必當支持下去,但願那谷主稍有父女之情,終於回心轉意而將她救回。”心中盤算,一時沒想及小龍女,疼痛登時輕緩,説道:“公孫姑娘,別害怕,我想你爹爹就會來救你上去。他只恨我一人,對你向來鍾愛,此時定然已好生後悔。”公孫綠萼垂淚道:“當我媽在世之時,爹爹的確極是愛我。後來我媽死了,爹爹就對我漸冷淡,但他…但他…心中,我知道是不會恨我的。”停了片刻,鬥地想起許多奇怪難解之事,説道:“楊大哥,我忽然想起,爹爹一直在怕我。”楊過奇道:“他伯你?那倒奇了。”綠萼道:“是啊,我總覺爹爹見到我之時神間很不自然,似是心中隱瞞著甚麼要緊事情,生怕給我知道了。這些年來,他總是儘量避開我,不見我面。”他以前見到父親神情有異,雖覺奇怪,但每次念及,總是隻道自母親逝世,父親心中悲痛,以至情改變,但這次她摔入鱷潭,卻明明是父親佈下的圈套。他在丹房中移動三座丹爐,自是打開翻板的機關。若説父親心恨楊過,要將他置之死地,楊過本已中了情花之毒,只須不加施救,便難以活命,何況那時他正跌向鱷潭,其勢已萬難險,然則父親何以將自己也推入潭中?這一掌之推,那裏還有絲毫父女之情?這決非盛怒之下一時失手,其中必定包藏了陰謀禍心。她越想越是難過,但心中也是越加明白。父親從前許多特異言行當時茫然不解,只是拿“行為怪僻”四字來解釋,此時想來,顯然全是從一個“怕”字而起,可是他何以會害怕自己的親生女兒,卻萬萬猜想不透。
這時鱷潭中鬧成一片,羣鱷正自分嚼死鱷,一時不再向巖上攻來。楊過見她呆呆出神,問道:“是否你父親有甚隱事,給你無意之中撞見了?”綠萼搖頭道:“沒有啊。爹爹行止端方,處事公正,谷中大小人等無不對他極是敬重。今他如此對你確是不該,但以往從未有過這般倒行逆施之事。”楊過不知絕情谷中過去的情事,自難代她猜測。
鱷潭深處地底,寒似冰窟,二人身上水濕,更是涼氣透骨。楊過在寒玉牀上練過內功,對這一點寒冷自是毫不在意,公孫綠萼卻已不住顫抖,偎在楊過懷中求暖。楊過心想這姑娘命在頃刻,定然又是難過又是害怕,想説幾句笑話逗她一樂,只見潭中羣鱷爭食,巨口利齒,神態猙獰可怖,於是笑道:“公孫姑娘,今你我一齊死了,你來世想轉生變作甚麼東西?似這般難看的鱷魚,我是説甚麼也不變的。”公孫綠萼微微一笑,道:“那你還是變一朵水仙花兒罷,又美又香,人人見了都愛。”楊過笑道:“要説變花,也只有你這等人才方配。若是我啊,不是變作喇叭花,便是牛屎菊。”綠萼笑道:“倘若閻羅王要你變一朵情花,你變不變?”楊過默然不答,心中極是悔恨:“憑我和姑姑合使玉女素心劍法,那賊谷主終非敵手。那時他手忙腳亂,轉眼便要輸了。偏生事不湊巧,姑姑在劍室中給情花刺傷,而這素心劍法又須兩人心靈相通,情意綿綿,方始發出威力。唉,這也是天數使然,無話可説了。卻不知姑姑眼下如何?”他一想到小龍女,身上各處創口又隱隱疼痛。
公孫綠萼不聽他答話,已知自己不該提到情花,忙岔開話題,説道:“楊大哥,你能瞧見鱷魚,我眼前卻是黑漆漆的,甚麼都瞧不見。”楊過笑道:“鱷魚的尊容醜陋得緊,不瞧也罷。”説著輕輕拍了拍她肩頭,意示撫,一拍之下,著手處冰冷柔膩,才想到她在丹房中解衣示父,只剩下貼身的小衣,肩頭和膀子都沒衣服遮蔽。楊過微微一驚,急忙縮手。綠萼想到他能在暗中見物,自己半之狀全都給他瞧得清清楚楚,不叫了聲:“啊喲!”身子自然而然的讓開了些。
楊過稍稍坐遠,下長袍,給她披在身上,解衣之際,不但想到了小龍女,也想到了給自己縫袍的程英,想到願意代己就死的陸無雙,自咎一生辜負美人之恩極多,愧無以報,不長長的嘆了口氣。
公孫綠萼整理一下衫袖,將帶繫上,忽覺楊過長袍的衣袋中有小小一包物事,伸手摸了出來,給他道:“這是甚麼東西?你要不要用?”楊過接了過來,入手只覺沉沉地,問道:“那是甚麼?”綠萼一笑,説道:“是你袋裏的東西,怎麼反來問我?”楊過凝神看時,見是個布小包,自己從未見過,當即打開,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包中共有四物,其中之一是柄小小匕首,柄上鑲有龍眼核般大小的一顆珠子,發出柔和瑩光,照上了公孫綠萼的俏臉,心想:“古人言道珠稱夜光,果然不虛。”綠萼忽地尖叫:“咦!”伸手從包中取過一個翡翠小瓶,叫道:“這是絕情丹啊。”楊過又驚又喜,問道:“這便是能治情花之傷的丹藥?”綠萼舉瓶搖了搖,覺到瓶中有物,喜道:“是啊,我在丹房中找了半天沒找到,怎麼反而給你拿了去?你怎地拿到的?你幹麼不服啊?你不知道這便是絕情丹,是不是?”她欣喜之餘問話連串不斷,竟沒讓楊過有答話的餘暇。
楊過搔了搔頭,道:“我半點也不知道,這…這瓶丹藥,怎地會放在我袋中,這可真是奇哉怪也。”綠萼藉著匕首柄上夜明珠的柔光,也看清楚了近處物事,只見小包中除匕首與裝絕情丹的翡翠小瓶之外,還有塊七八寸見方的羊皮,半截靈芝。她心念一動,説道:“這半截靈芝就是給那老頑童折斷的。”楊過道:“老頑童?”綠萼道:“是啊,芝房由我經管,這靈芝便是種在芝房中白玉盆裏的。老頑童大鬧書劍丹芝四房,毀書盜劍,踢爐折芝,都是他乾的好事。”楊過恍然而悟,叫道:“是了,是了。”綠萼忙問:“怎麼?”楊過道:“這個小包是周老前輩放在我身邊的。”他此時已知周伯通對己實有暗助之意,因之把“老頑童”改口稱為“周老前輩”綠萼也已明白了大半,説道:“原來是他給你的。”楊過道:“不,這位武林前輩遊戲人間,行事鬼神莫測,他取去了我人皮面具和大剪刀,我固然不知,而他將這小包放在我衣袋裏,我也毫無所覺。唉,他老人家的本事,我真是一半也及不上。”綠萼點頭道:“是了,爹爹説他盜去了谷中要物,非將他截住不可,而他…他當眾除去衣衫,身上卻未藏有一物。”楊過笑道:“他得赤條條地,竟把谷主也瞞過了,原來這包東西早已放在我的袋中。”綠萼拔開翡翠小瓶上的碧玉寒子,弓起左掌,輕輕側過瓶子,將瓶裏丹藥倒在掌中,瓶中倒出一枚四四方方骰子般的丹藥來,作深黑,腥臭刺鼻。大凡丹藥都是圓形,以便服,若是藥錠,或作長方扁平,如這般四方的丹藥,楊過卻是前所未見,從綠萼掌中接了過來,仔細端詳。綠萼握著瓶子搖了幾搖,又將瓶子倒過來在掌心拍了幾下,道:“沒有啦,就只這麼一枚,你快吃罷,別掉在潭裏可就糟了。”楊過正要把丹藥放入口中,聽她説“就只這麼一枚”不由得一怔,問道:“只有一枚?你爹爹處還有沒有?”綠萼道:“就因為只有一枚,那才珍貴啊,否則爹爹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楊過大吃一驚,顫聲道:“如此説來,我姑姑遍身也中了情花之毒,你爹爹又有甚麼法子救她?”綠萼嘆道:“我曾聽大師兄説過,這絕情丹谷中本來很多,後來不知怎地,只剩下了一枚,而這丹藥配製極難,諸般珍貴藥材無法找全,因此大師兄曾一再告誡,大家千萬要謹防情花的劇毒,小小刺傷,數後可以自愈,那是不打緊的。中毒一深,卻令谷主難辦,因為一枚丹藥只治得一人。”楊過連叫“啊喲”説道:“你爹爹怎地還不來救你?”綠萼當即明白了他心意,見他將丹藥放回瓶中,輕嘆一聲,説道:“楊大哥,你對龍姑娘這般痴情,我爹爹寧不自愧?你只盼望我將絕情丹帶上去,好救龍姑娘的命。”楊過給她猜中心事,微微一笑,説道:“我既盼望你這麼好心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此險境,也盼能救得我姑姑命。就算我治好了情花之毒,困在這鱷潭中也是活不了,自是救治我姑姑要緊。”心想:“姑姑美麗絕倫,那公孫谷主想娶她為,本也可説是人情之常。然而姑姑不肯相嫁,他便誘她到劍房中想害她命,用心已然險惡之極;而他明知惟一的絕情丹已給人盜去,姑姑身上的情花劇毒無可解救,已不過三十六之命,他兀自要她委身,只怕這潭中的鱷魚,良心比他也還好些。”綠萼知道不論如何苦口勸他服藥,也總是白饒,深悔不該向他言明丹藥只有一枚,於是説道:“這靈芝雖不能解毒,但大有強身健體之功,你就快服了罷。”楊過道:“是。”將半截靈芝剖成兩片,自己吃了一片,另一片送到綠萼口中,道:“也不知你爹爹何時才來放你,吃這一片擋擋寒氣。”綠萼見他情致殷勤,不忍拒卻,於是張口吃了。
這靈芝已有數百年氣候,二人服入肚中,過不多時,便覺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極是舒服,神為之一振,心智也隨之大為靈。綠萼忽道:“老頑童盜去了絕情丹,爹爹當然早已知道。他説治你之傷,固是欺騙龍姑娘,便是我出丹藥,也是假意做作。”楊過早就想到此節,只是不願更增她的難過,是以並未説破,這時聽她自己想到了,便道:“你爹爹放你上去之後,將來你須得處處小心,最好能設法離谷,到外面走走。”綠萼嘆道:“唉,你不知爹爹的為人,他既將我推入鱷潭,決不致再回心轉意放我出去。他本就忌我,經過此事之後,又怎再容我活命?楊大哥,你就不許我陪著你一起死麼?”楊過正待説幾句話相,忽然又有一頭鱷魚慢慢爬上巖來,前足即將搭上從小包中抖出來的那張羊皮。楊過心念一動:“且瞧瞧這張羊皮有甚麼古怪。”提起匕首,對準鱷魚雙眼之間刺去,噗的一聲,應手而入,原來這匕首竟是一把砍金斷玉的利刃。那頭鱷魚掙扎了幾下,跌入潭中,肚腹朝天,便即斃命。楊過喜道:“咱們有了這柄匕首,潭中眾位鱷魚老兄的運氣可就不大好啦。”左手執起羊皮,右手將匕首柄湊過去,就著刃柄上夜明珠發出的弱光凝神細看。羊皮一面糙,並無異狀,翻將過來,卻見畫著許多房屋山石之類。
楊過看了一會,覺得並無出奇之處,説道:“這羊皮是不相干的。”綠萼一直在他肩旁觀看,忽道:“這是我們絕情谷水仙山莊的圖樣。你瞧,這是你進來的小溪,這是大廳,這是劍室,這是芝房,這是丹房…”她一面説,一面指著圖形。楊過突然“咦”的一聲,道:“你瞧,你瞧。”指著丹房之下繪著一些水紋。綠萼道:“這便是鱷潭了。啊…這裏還有通道。”二人見鱷潭之旁繪得有一條通道,不神大振。楊過將圖樣對照鱷潭的形勢,説道:“若是圖上所繪不虛,那麼從這通道過去,必是另有出路。只是…”綠萼接口道:“奇在這通道一路斜著向下,鱷潭已深在地底,再向下斜,卻通往何處?”圖上通道到羊皮之邊而盡,不知通至甚麼所在。
楊過道:“這鱷潭的事,你爹爹或大師兄曾説起過麼?”綠萼搖頭道:“直到今,我才知丹房下面潛伏著這許多可怖之物,只怕大師兄也未必知悉。可是…可是,養這許多鱷魚,定須時時喂東西給它們吃,爹爹不知道為甚麼…”想起父親的陰狠,忍不住發抖。
楊過打量周遭情勢,但見岩石後面有一團黑黝黝的影子,似是通道的入口,但隔得遠了,不易瞧得清楚,心想:“就算這真是通道,其中不知還養著甚麼猛惡怪物,遇上了説不定兇險更大。然而總不能在此坐以待斃,反正是死,不如冒險求生。只要把公孫姑娘救出危境,將絕情丹送入姑姑口中,那便好了。”於是將匕首在綠萼手中,道:“我過去看看,你提防鱷魚。”左足在巖上一點,已飛入潭中。綠萼驚呼一聲。楊過右足踏在死鱷肚上,借勁躍起,接著左足在一頭鱷魚的背上一點。那鱷魚直往水底沉落,楊過卻已躍到對岸,貼身巖上,反手探去,叫道:“這裏果然是個大!”公孫綠萼輕功遠不如他,不敢這般縱躍過去。楊過心想若是回去揹負,二人身重加在一起,不但飛躍不便,而且鱷魚也借力不起,事到如今只有冒險到底,叫道:“公孫姑娘,你將長袍浸濕了丟過來。”綠萼不明他用意,但依言照做,除下長袍,在潭水中一浸,迅速提起,打了兩個結,成為一個圓球,叫道:“來啦!”運勁投擲過去。楊過伸手接住,解開了結,在巖壁上找了個立足之地,左手牢牢抓住一塊凸出的巖角,右手舞動浸濕了的長袍,説道:“你仔細聽著聲音。”將長袍向前送出,迴腕揮擊,拍的一聲,長袍打在口。他連擊三下,問道:“你知道口的所在了?”綠萼聽聲辨形,捉摸到了遠近方位,説道:“知道啦。”楊過道:“你跳起身來,抓住長袍,我將你拉過來。”綠萼盡力睜大雙眼,但望出去始終是黑漆漆的一團,心中甚是害怕,説道:“我不…我…”楊過道:“不用怕,若是抓不住長袍摔在潭裏,我立刻跳下來救你。咱們先前尚且不怕鱷魚,有了這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還怕何來?”説著呼的一聲,又將長袍揮出。
公孫綠萼一咬牙,雙足在巖上力撐,身子已飛在半空,聽著長袍在空中揮動的聲音,雙手齊出,右手抓住了長袍下襬,左手卻抓了個空。楊過只覺手上一沉,抖腕急揮,將綠萼送到了口,生怕她立足不定,長袍一揮出,立即便跟著躍去,在她間輕輕一託,將她托起,穩穩坐在邊。
公孫綠萼大喜,叫道:“行啦,你這主意真高。”楊過笑道:“這裏可不知有甚麼古怪的毒物猛獸,咱們也只有聽天由命了。”説著弓身鑽進了裏。綠萼將匕首遞給他,道:“你拿著。”接過楊過遞來的長袍,穿在身上。
口極窄,二人只得膝行而爬,由於鱷潭水氣蒸浸,中濕滑溜,腥臭難聞。楊過一面爬,一面笑道:“今早晨你我在朝陽下同賞情花,滿山錦繡,鳥語花香,過不了幾個時辰卻到了這地方,我可真將你累得慘了。”綠萼道:“這那怪得你?”二人爬行了一陣,隧漸寬,已可直立行走,行了良久,始終不到盡頭,地下卻越來越平。楊過笑道:“啊哈,瞧這模樣咱們是苦盡甘來,漸入佳境。”綠萼嘆道:“楊大哥,你心裏不快活,不必故意逗我樂子…”一言未畢,猛聽得左首傳來一陣大笑之聲:“哈哈,哈哈,哈哈!”這幾下明明是笑聲,聽來卻竟與號哭一般,聲音是“哈哈,哈哈”語調卻異常的淒涼悲切。楊過與綠萼一生之中都從未聽到過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聲音,何況在這黑漆漆的隧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聞此異聲,比遇到任何兇狠的毒蛇怪物更令他二人心驚膽戰。楊過算得大膽,卻也不跳起身來,腦門在頂一撞,好不疼痛。公孫綠萼更是嚇得遍體冷汗,骨悚然,一把抱住了他腿雙。
二人實不知如何是好,進是不敢,退又不甘。綠萼低聲道:“是鬼麼?”這三字聲音極低,不料左首那音又是一陣哭笑,叫道:“不錯,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楊過心想:“她既自稱是鬼,便不是鬼。”於是朗聲説道:“在下楊過,與公孫姑娘二人遇難,但求逃命,對旁人絕無歹意…”那人突然口道:“公孫姑娘?甚麼公孫姑娘?”楊過道:“公孫谷主之女,公孫綠萼。”那邊就此再無半點聲息,似乎此人忽然之間無影無蹤的消失了。
當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之際,二人已是恐懼異常,此時突然寂靜無聲,在黑暗之中更是到説不出的驚怖,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甚麼公孫谷主,是公孫止麼?”語意之中,充滿著怒氣,但已聽得出是女子聲音。綠萼大著膽子應道:“我爹爹確是單名一個‘止’字,老前輩可識得家父麼?”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識得他麼?嘿嘿,我識得他麼?”綠萼不敢接口,只有默不作聲。又過半晌,那聲音又喝道:“你叫甚麼名字?”綠萼道:“晚輩小名綠萼,紅綠之綠,花萼之萼。”那人哼了一聲,問道:“你是何年、何月、何、何時生的?”綠萼心想這怪人問我生辰八字幹麼,只怕要以此使妖法加害,在楊過耳邊低聲道:“我説得麼?”楊過尚未回答,那人冷笑道:“你今年十八歲,二月初三的生,戌時生,對不對?”綠萼大吃一驚,叫道:“你…你…怎知道?”突然之間,她心中忽生一股難以解説的異,深知中怪人決不致加害自己,當下從楊過身畔搶過,迅速向前奔去,轉了兩個彎,眼前斗然亮光耀目,只見一個半身赤的禿頭婆婆盤膝坐在地下,滿臉怒容,凜然生威。
綠萼“啊”的一聲驚呼,呆呆站著。楊過怕她有失,急忙跟了進去。
但見那老婆婆所坐之處是個天然生成的石窟,深不見盡頭,頂上有個圓徑丈許的大孔,光從孔中透進來,只是那大孔離地一百餘丈,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從孔中掉了進來,從此不能出去。這石窟深處地底,縱在窟中大聲呼叫,上面有人經過也未必聽見,但她從這般高處掉下來如何不死,確是奇了。見石窟中光所及處生了不少大棗樹,難道她恰好掉在樹上,因而竟得活命?楊過見她僅以若干樹皮樹葉遮體,想是在這石窟中已是年深久,衣服都已破爛淨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