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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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內已坐滿七成的人,鬧烘烘的一片,讓已經酷熱的暑氣益發地讓人難以忍受。
蘇柳紅不肯按照學校排定的位置坐,特意坐在窗邊的貴賓席,以便圖個片刻的清靜。
“就一個人?”水雲揚?他幾時站在她面前的?
“欸。”蘇柳紅下意識地挪開位子,水雲揚竟老實不客氣的坐上去。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今天會到學校來的,不是畢業生,就是畢業生的親友,他應該是後者吧?
水雲揚沒有立即答話,只定定地望着她,以及她腕際那隻鑽表。
這樣審視的眼神,令她莫名地到慌亂,像當盜賊被當場逮個正着似的。
“卜紹曦送的?”他問。
“呃,”他怎麼知道?蘇柳紅心下一驚,不好直接反問,卻也不太願意大方承認。
“除了他,誰會這麼闊綽,一出手就是兩百五十萬。”水雲揚想必懂得讀心術。
他剛剛説多少來的?兩百五!
…
萬?老天,那不等於一間套房的價格了。
“我不知道它原來這麼名貴,否則…”趕緊把它拿下來,以免慘遭惡人斷腕。
“才短短几天,你又收納了一個男友?”他的口氣無風無,聽起來卻讓人備覺刺耳。
廣男友並不犯法,她的行事風格也不需要別人妄加論斷。
“很值得,不是嗎?”她開心的把鑽表放進揹包裏。
“這世上,幸運的人祖上積德,可以含着銀湯匙出生;不幸的人,就只能另尋門道,自謀出路了。”不管正氣凜然,或小小惡,但凡不偷不搶,誰都有權活得抬頭
。
水雲揚點點頭,不是同意她的説法,而是一種瞭然於心,明白她為何自甘墮落的輕蔑反應。
“你的生存之道,很特別。”
“多謝誇獎。”話不投機半句多,蘇柳紅不想再坐在這讓他繼續挖苦。
“典禮馬上就要開始,我該回我們班上報到了。”水雲揚沒有追上來,他依舊坐在原位,眼神淡漠得彷彿一潭千年湖水。
蘇柳紅從斜後方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見他的一舉一動。怪了,典禮已經開始,他仍一動也不動,負責接待的同學怎麼也不去趕他,任由他賴在那兒?
今年的貴賓廢話明顯變少了,是sars的原因吧。校長頒發完畢業證書,接着就輪到傑出校友上台了,就見一羣在社會上混得有聲有、有頭有臉的學長、學姊們,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走上台。
“第十六屆,經濟研究所,水雲揚。”是他?!天!怎麼會?蘇柳紅眼珠子險險滾到地上去。他也是這所大學畢業的?不不不,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憑什麼領取傑出校友獎?就靠他家裏有錢?八成是那樣。
記得卜紹曦説過,水雲揚好像是他留美時的同學,若真是那樣,他應該年紀沒多大,和卜紹曦一樣都是靠着父親庇廕,初掌家族企業大權的菜鳥,表現都還談不上,怎有傑出可言?
沒想到他高傲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卑劣的內在,為了求名不擇手段。
蘇柳紅忙着給水雲揚編派罪名,以至於沒聽到校長簡單介紹有關於他的豐功偉業。
典禮結束,同學王文彬找她一道去狂歡慶祝。
“謝了,我還有事。”她要去向水雲揚報老鼠冤,教他以後譏諷別人時,多想想想自己的可恥之處。
“結了富家公子,就不要我們這羣難兄難弟了?”王文彬不知打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
“王文彬,別亂説話。”同學林正捧着一束百合花走過來,見蘇柳紅幾乎要被玫瑰花給淹沒,自慚形穢的説:“禮輕情義重,你不介意多接受一份真心的祝福吧?”林正從大一就開始追她,四年走來始終如一。發自肺腑的情意,的確很令人動,但不一定能教人接受。她蘇柳紅可以玩盡天下男人的
情,就是不能傷這種人一點點心。
這純粹是個人觀點,與道德無關。
“抱歉,我這人向來一次只接受一份真心,而且是最好的那一份。”拂開他遞上來的鮮花束,她頭也不回的往前直走。
“什麼是最好的?”林正不死心的問。
“我要的,就是最好的。”蘇柳紅不必轉頭就可以想見他那受傷的黯然神情。長痛不如短痛,他將來會她的。
“走了啦,人家都那麼絕情了,你還眷戀什麼?”王文彬在她背後啐了好幾聲。
“就是嘛,拽什麼拽,拜金女。”又一個聲音傳來,這次是個女同學為林正發出不平之鳴。
“總有一天,她也會嚐到肝腸寸斷的滋味,我們等着瞧。”這些同學都算不上是她的朋友,但和林正卻都是哥兒們,見他被狠狠的甩掉,當然要同仇敵愾一番,蘇柳紅不怪他們。
以前在學校,她就是個我行我素的獨行俠,許多男同學對她表示好意,都被她嗤之以鼻地拒絕了,雖然他們恨得牙癢癢,但沒畢業前,大家礙於天天要見面,多少還維持着表面的客氣,現在畢業了,恐怕老死都不相往來了,便不惜撕破臉,合起來羞辱她。
説穿了,她從沒真正傷過誰的心或得罪過任何人,這羣自視為清的同學,只因為看不慣她的行為舉止,就惡意詆譭她,足見人
有多麼不可愛,多麼讓人失望。
“蘇柳紅,”經濟學助理教授季國欽攔住她,年輕的他總是不避嫌的對她寵愛有加。
“今晚的謝師宴你會去吧?”
“應該吧,”她口是心非的説,“如果沒別的事的話。”
“我可以去接你。”畢業了,像掉了一層枷鎖,每個人的心
靈魂都自由了起來。
“謝謝你,”蘇柳紅笑的朝他行一個大禮,“我還是習慣騎我的小綿羊。”
“但你今天沒有騎來。”他小心翼翼的説,深恐觸怒了她。
“是啊,我倒忘了,今天是我男朋友送我來。”季國欽張大眼,一時不知怎麼接話。蘇柳紅很清楚她又無可避免的傷了另一個人的心。她冰霜似的面容一直維持着,詭詐的眸光閃閃發亮。
比較起那些明明不想接受,又虛偽周旋的人,她的絕情也許殘酷,但可要善良多了。
季國欽目光含悲夾痛的盯着她,“你的新男友?”哇,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見異思遷、利慾薰心而且薄情寡義。真好,以後她就不用多費舌了。
“再見了,季老師。”她得到的是沉默的回應。
蘇柳紅聳聳肩,從繁花盛開的小徑走去,處處是親友圍着畢業生拍照的熱鬧、温馨畫面,完全不同於她的形單影隻。
誰來為自己慶祝?誰願意跟她分享喜悦?這二十多年她活得夠艱辛也夠疲憊,像山岩壁縫裏的小草,得格外的拚命、格外的爭氣,才能為自己搶出一片天。
她不需要誰,也懶得去恨誰。只要真心誠意做自己,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理直氣壯,且有尊嚴的生存下去。然,即使只是這樣,還是困難重重。
被林正和季國欽這麼一攪和,她連去找水雲揚譏誚幾句的興致都沒有了。
到她租的小套房去吧。明天就要搬過去住了,還有一些東西必須添購,屋裏也還得整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