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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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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他企圖用寒暄打破某種隔閡,然而一句話沒説完,我已起身離去。隱約只能覺到,身後那張僵滯的臉。

放學,我打街角走過,他從後面快步追上,何等悉的情節,可是我轉身,寧願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終究沒有機會説那句“對不起”對不起——多麼乏力的一句話,當你把一個耳光狠狠甩到一個人的臉上時,你還指望着説“對不起”並企求原諒,這可能嗎?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已經付出了我的代價,現在輪到張懌了。

那段時間,放學,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是在等我吧?倘若我也留下,倘若我慢點走,他一定有話要説的吧。

可是張懌你知道嗎——當一切都發生並已無法挽回的時候,語言是何其蒼白無力的東西!

當我最需要你一個解釋的時候,你可記得,你只給過我木然的沉默與鋪天蓋地的絕望。

我是普通的女孩子,沒有如薔薇刺般的鋒利,也沒有蝸牛殼一樣的堅強,即使我可以不在乎別人的嘲笑與諷刺,可我終不能置一顆青澀的石榴於不顧——16歲的愛情,本可以如同那枚青澀的石榴一樣,在樹枝下執着而堅韌地懸掛,一點點煥發粉紅的澤、甜的心情,然後咧開嘴,輕輕笑。

我是説,我不在乎所有人怎麼想,可是我在乎你:你的謊言、你的欺騙,你不經意間的玩笑,你信口打下的一個賭!

我恨你。

你親手埋下我的愛、我的希望,你給我最美好的錯覺,然後,你縱容別人收走了。你不發一言,默認了別人的愚,默認了自己的參與,默認了我的傻、我的無藥可救!

你讓我如何才能原諒你?!

我做不到。做不到寬容、大度、豁達、釋然,我仍舊只是個用小心眼偷偷喜歡你的女孩子,以暗戀的姿態,不奢求更多,卻悄悄收藏那些幸福的瞬間。可現在,居然要別人告訴我,這些,全部都是假的?!

是假的嗎?我不願意相信。可設若是真的,你如何連句解釋都沒有?

我並不指望你喜歡我。只要你説,這不是賭,不關乎喜歡與不喜歡,也可以。

可是,你沒有。

你讓我知道了自己的可憐與可恥。…就這樣,每天傍晚放學時,我可以清楚地受到膠着在我背後的目光,這樣的目光讓我到鑽心地疼然而我不敢回頭,我只能加快步子往前走——我以為,當我大步向前走的時候,我可以離痛苦遠一些、再遠一些。

可是,他始終坐在我的左手邊。他沒有提出換同桌,我也沒有。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之間慢慢豎起一道看不見的防線:在防線的這一邊,我把椅子儘量挪到課桌的最右邊,我不能讓自己碰掉他的筆,因為假使碰掉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説“對不起”然而奇怪的是,從那以後,一直到高一結束升入高二,我再也沒有碰掉過他的筆。

直到高一學年末的結業考之後。

那是6月,我還記得,那次結業考之後,我們班就要被拆成很多份——有人去理科班,有人去文科班。

我們班在一起的最後一次活動,是結業考之後第二天的集體聚餐。

5-2聚餐是在海邊的一家飯店,因為人多,便把整個二樓宴會廳包了下來。大廳東面是一大排窗户,能看見外面一望無際的海。我坐在一個能看見海的位置上,右手邊坐着一個平時也不怎麼説話的女生,左手邊的位子自然而然是空着的。

可是令我沒想到的是那天的氣氛居然很熱烈——或許是馬上就要分開的緣故,所有人都捐棄前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飲料。深褐的可口可樂看上去很像紅酒,一杯杯地把聚餐推向了高

那些平時不怎麼和我説話的人,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都沒有忘記把玻璃杯在我的杯口上輕輕碰觸,然後説一點祝福的話。徐暢也走過來,和我旁邊的女生説了幾句話之後就走到了我身邊,他有點窘迫,但是還是囁嚅着説:“陶瀅,對不起。”我愣住了。

他叫我陶瀅,他説對不起?

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了。

可是我仔細看看他的表情,很真誠。

他説:“我報了理科,要分開了,説聲再見吧。”我微笑了,我説:“再見。”他也笑了。不知道為什麼,我那麼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道歉。

後來我想,或許是因為本來就不喜歡,所以沒有想象中那麼多的恨。

又過了一會,張懌也走過來了。他在我左手邊的位置坐下,大家都在忙着相互説些祝福的話,所以沒有人注意我們。我不理他,挾一箸上湯小白菜,又一下下把白菜撕成絲。我的目光始終只注視眼前小小的碟,他幾次想開口,可還是沒有開得了口。

直到他也拿起筷子來想要挾什麼菜的時候,我恰好把胳膊收回來,就在那碰撞的一瞬間“啪啦”他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聲音很脆,不大,沒有人注意,可是我們兩個人突然都僵住。

過了幾秒鐘,他嘆口氣,彎把筷子撿起來。他這麼做的時候,我似乎想起不過半年前,那個穿着咖啡衣的男生,微笑着説:“沒關係。”然後他直起,用餐巾紙把筷子擦乾淨,他這麼擦的時候我聽見他低低的聲音:“陶瀅,你的左面要麼不能坐人,要麼就得坐一個甘心一輩子彎撿筷子的人。”説完這句話他抬頭看着我,他的目光乾淨純粹。可是,我的四周在這一刻好像屏蔽了所有聲音,我在無聲的世界裏,張張口,卻説不出話。

他説:“陶瀅,對不起。”其實,我也很想説“沒關係。”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我應該這樣,至少看上去顯得我很大度。

可是我做不到。

事實是,我站起身,端起杯子去了隔壁桌,把他一個人撂在那裏。

我用餘光看得見:他低下頭,一下,又一下,狠狠擦着筷子。

我的心裏有揪心的疼,不知道從哪裏而來,疼得想要淚。

這是我們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集體活動,終究,我什麼都沒有説。

幾年後,翻開那時候的記本,我看見這樣一些話:你見過一望無際的大海麼?見過綿延萬里的海灘麼?

那樣的海,洶湧着漲,然後,把斷裂的水草、破碎的貝殼、漂浮的石子,堆積在沙灘上。在陽光照耀下,反光芒,熠熠生輝。

你以為,那是了不起的珍寶。歡呼着走近了,卻發現,不過是水草、貝殼、石子,以並不完整的姿態,匍匐。

落一腔纏綿的失望,糾結着,卻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不開心。

那麼,張懌,你該是水草、貝殼、石子,還是那可以改變一切的陽光?

你在我的左手邊——在今天以前。

而今天以後——你與我,只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