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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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分手的第一個晚上,她開始失眠。
眼睛望着黑暗中一個莫名的焦點,心裏惶恐異常。身下是柔軟的被褥,周圍是冷氣散發出的凜冽清冷,只有時鐘在滴答的走。她想起這個時鐘是他送的,那個子裏的他,那麼温柔的一個他。
身上穿金帶銀,卻似乎皆是由他雙手所奉。他常講,女人是用來看的,不該為錢財這類俗事所擾。再慌亂彷徨的時候,心底縱然千軍萬馬,外在也要表現的從容平靜。她嬌嗔着反駁,那樣撐着一張臉多辛苦啊。她喜歡笑,臉部有很多細碎的表情,面頰上的神經似乎比手腳要許多,在她走路緩慢懶散的時候,卻能展現萬種風情的面部妖嬈給看客。似朵花般無懈可擊。
也許他就是愛上她的這張臉吧,這張臉美的驚人,縱然再普通平常的穿着,也能襯的那張臉千嬌百媚,傾倒眾生。
這真是一比財富。
從小到大,她身後就不乏追求者。他們在她的教室外面等候,在她經過時吹口哨,在回家的路上跟蹤她。這永遠是少年們表達愛情的方式。而她嗤之以鼻。她家境並不富裕,也並非書香門楣,對於這個正處於社會巨大變革過程而不斷進行興建拆遷再興建的反覆勞作的小城而言,她家也只是作填充其部分零件的一小塊瓦礫而已。平凡的人總是太多太多,而他們與整個社會抑或城市倒真是沒什麼所謂利害關係的。
城市永遠在變,社會永遠有不停變化的規章制度,但小人物們還是各自生活在彼此的圈圈裏,一成不變。
但是這並不防礙她的心思的悄悄變化與昇華。
一直以來她就知道她的美。她不是漂亮,那是個太過庸俗平常的字眼,只能用來形容奇貌不揚的女子在些許剎那間的光彩罷了。她的美,施施然每分每秒都盡數展現眼前,勿須作態、勿須修飾,是巧奪天工也是上蒼的厚愛。她不需要像一般女孩子那樣為衣着打扮犯愁,她穿最式樣簡單的衣服仍是美,素面朝天,卻柔媚之至。六年的中學生涯,她大半的時間都穿學校發的制服在校園裏走,老師看着欣喜,學校的女生卻嘔的半死——因她穿着校服都是那麼美。
滿滿二十年的風光過後,她考上了w城的大學,頭戴那個叫做美麗光環的東西開始上路。
仍舊是最式樣簡單的衣着,素面朝天,卻柔媚之至。
她在校園的林蔭道上娉婷走過,在地下圖書室的紛亂黴味中翻閲故往,在嘈雜動亂的週末舞會中端坐一旁。她的美總是引起不小的騷動,到處都有男生用痴傻的眼光追隨她的身影,卻只是遠遠的一邊觀望,無人敢上前一步搭訕。
其實她並非高傲之人,渾身也並無隨時可散發的清冷之氣,她甚至期盼她能和其他女孩子一樣身邊有個他,可以隨時晃悠着兩人緊攥的手。那是多麼細小而温柔的動啊。
後來林出現了。
他是一個有着一雙好看眼睛的男孩,睫很長,低垂眼瞼便會投下一道濃濃的陰影,而抬眼就是温柔見底的清澈。
她喜歡林的眼睛,炒着要和他玩對視的遊戲。她戀他眼底的温柔與清澈,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失其中;他於是永遠贏不過她。輸了的時候她懲罰林要負責將她逗笑。從小到大,她可以很長時間的面無表情,不哭不笑,毫無破綻。而林格木訥温和,對女友的那張就是沒有表情的臉毫無辦法、無技可施。
然後在林長久的尷尬中她就會突然爆笑出聲,邊捂着肚子邊喊着要紙巾擦眼淚。
這樣的遊戲她總是很喜歡玩,玩過以後還有一到兩天的後遺症,一看到他就戲噱他慢一拍的神經,時間久了便開始教他扮鬼臉捉人。面孔長的緻無暇的人再怎麼扭曲五官仍然是可愛,而她很樂衷於玩這樣的遊戲。
那段時間也過的很快,匆匆地就告別了大學時代,告別了那一段的青葱過往。
她的格開始變的越來越開朗,開始喜歡對男人撒嬌。完美的面龐在你面前出委曲求全的神情,心腸再硬的男人也會立馬變作繞指柔。
她的身邊開始有不同類型的男人出現,他們總是第一眼就被她引——這個始終素面朝天的女子,卻展現出勝於任何妝容緻的女子的柔媚。他們甘願為之傾獻自身所有,錢財乃至心意。他們將她作眾星捧月狀,隨到之處蔚然一氣,而她,甘之如飴。
她開始信奉一句話——單身女子出來闖蕩,內心的悽楚誰人可知?不如在光韶華尚在時,多多珍惜利用才是。她一直飄逸自如,卻始終在叢中飛掠而從不輕易停留。那是她的賭注,一生的賭注。
直到他的出現。
成、尊貴的男人她見識過不少,卻沒有一個有如他那般優雅從容;學識、涵養能成就一個人的氣質,而他被包裝到剛剛好;三十六歲、未婚、一家it公司在手下,姐妹淘中盛傳已久的黃金單身漢…這些閃亮的字句從她腦海一一閃過,然後她警覺,她的賭注已經開始蠢蠢動起來。不可抑制。
她對他不是沒有動心的,除去外在的光鮮亮麗,他這個人是真對她好。他也很喜歡這個美麗的女子,喜歡笑,臉部很多的細微表情,愛撒嬌任,但永遠那麼美的驚人。
很快兩人開始出雙入對。不久後,她終於搬進了他為她構建的一個金絲鳥籠,做起了真正的一隻嬌雀。他為她買所有的東西,徹底改掉她素面朝天的喜好,他説,女人是用來看的,而化妝品則是繪製美麗的畫筆。他讓她的臉更加絕美、驚豔、彷彿一朵花般,緻考究,無懈可擊。而這些,都由他獨享。
愛情成了他們生命中的一切,嬋娟在懷望盡大片河山,此等快意何人可有?
她開始真正享受嚮往已久的懶散悠閒的生活,外表從容平靜,內心卻也並不慌亂彷徨。她不用撐着一張臉來表現外在的安然,因為自身從內到外已經如此。再也沒有以往的負擔與疲憊,身心的真正鬆懈與愜意成為了一種境界。她開始嘆生活的美好,命運之於她的那份垂青,無以為抱。
她的美麗似朵花般怒放。那是一種明豔耀人的光華,將以往二十幾年的靜默美麗與等待息數席捲,成為過去之回憶;她開始信奉永恆的現在。
他每天送一大束花給她,各式各樣嬌豔動人,愈加映襯她的芳華絕美。一天天不停的送,客廳也不夠擺放,她專門在卧室旁安置了一個花房。將每天送來的花擺放在屋中地板上,進門腳步即不可動彈,但滿眼的花束煞是美麗,配上緻的包裝,仿如公主般嬌貴動人。
她喜歡這種尊貴、悠閒的生活。但事情總有不可預知。
玩具玩的久了自然會膩,因為失去初始探險的新鮮,後來每次見到便覺多餘;看多了一個人也是如此。全部擁有之後才發覺不過如此,之前入他人懷時的刺眼與征服再無,審美疲勞也是萬物之規律。
還能如何?
來時決絕走亦決絕,鴛鴦比翼頸時他待她不薄,各自分飛時自然也不會盡數拉下臉面。他離開,留下這個鳥籠給她。療傷抑或重新振作,再也不是他所能干預之事。外面之花花世界,遠遠比這一方的山水更引他心神。
她靜卧在牀,身側冰涼如初。原來她始終未曾真正擁有過他,身家之物皆由他處所得,做鴛鴦頸蜷曲於這一金絲鳥籠內,一切都是易,雙方不差不離,一切安好。
仍是失眠,心地終究無法平靜停歇下來。想之前的千般好萬般寵,依舊參不透箇中玄機。
恍惚間想起了那個花室,裏面擺放滿屋的花束。前幾天還想着要將之起放在水裏養着呢?這麼久,想必枯萎了大半了。
於是急急起身,開屋門一看,大片的殘枝敗柳,有的甚至已經開始腐爛,滿室的蒼涼無奈。最近一直沒收到花,而一週以前的花,都還在飽受包裝紙與膠帶的摧殘。
實在不忍,當下便拿着剪刀,將已經枯萎的摒棄,還未枯萎的做修剪,然後進花瓶。不知是凌晨幾點?她就這樣蹲坐在花室,一支支修剪那些凋謝大半的花朵。曾經再怎樣絕美韶華,如今也只是一把枯草,再絢爛絕美的時候又如何,凋謝時還不是和身旁綠葉一樣,化作一堆枯萎的纖維。
將所有全部做完,她捧着那個花瓶,去裝清水,然後放在桌上。在冷氣的洗禮中,枝葉輕輕顫抖,花瓣搖搖墜。
都要凋謝了呢?看着那些花,她終於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