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三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不再同其他人結成友誼,而只愛理查德一人.並懷着嫉妒之心。我設法不讓他經常同女親密地往。凡是同他的約會,哪怕是最無關緊要的,我都準時赴約,分秒不差。如果他讓我等候的話,我就老大的不痛快。有一次,他請我到約定的時間找他一起去划船。我去了,但他不在家,我白白等了三個小時仍不見他的人影。次,我厲聲責備他的疏忽。

“你幹嗎不一個人去划船呢?”他驚奇地笑着説“這件事我忘了個一乾二淨;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不幸。”

“我習慣於遵守諾言,準時赴約。”我怒氣衝衝地回答“不過,我自然也已經習慣了你讓我在約好的地方等你,而且你並不把這當作一回事的。一個人要是有許多象你這樣的朋友那該怎麼辦?”他萬分驚訝地望着我。

“每件小事你都這麼認真?”

“我的友誼於我絕非小事。”

“這句話觸動了他的天,他連忙起誓改正…”理查德莊嚴地引用了這段詩,抱住我的頭,按東方人親暱的習慣,用他的鼻尖蹭我的鼻尖,同我親熱擁抱,直到我又惱又笑地掙了他。我們又言歸於好。

在我住的閣樓上,放着許多借來的書籍,往往都很珍貴。有現代哲學家、詩人和評論家的集子,德國和法國的文學評論,新發表的劇本,巴黎的文藝專欄和維也納風行的審美家的大作。這些都是可以一目十行地閲讀的。我比較愛好也認真地攻讀的,是古意大利小説家的作品和歷史著作。我的心願是儘快地突破語言關,然後專一地去研究歷史。在通史和史學研究方法的論著之外,我主要閲讀關於意大利和法國中世紀後期的史料和專著。在閲讀中,我初次認識了人們中間我最愛的人,阿西西的方濟格①,並對所有的聖徒中這位最有福、最有神的聖徒有了比較詳盡的瞭解。我曾在夢中見到無限豐富的生活和神被揭示在我的眼前,如今,我的夢天天成了真實,用功名心、歡樂和青年的自命不凡來温暖我的心。在課堂上,嚴肅的、有點枯燥乏味的、有時聽來略沉悶的學科花費了我的力。到了家裏,我又回到中世紀虔誠信教的或令人戰慄的歷史中,或者回到古代小説家令人欣快的作品上來,我自己就象童話裏的一個陰暗角落,被作品裏美好幸福的世界團團圍住。再就是去受在我頭上洶湧澎湃的現代理想和情的怒濤。上課、讀書之餘,我聽音樂,同理查德一起歡笑,同他的朋友們一起聚會,同法國人、德國人、俄國人際,聽人朗讀奇特的現代書籍,走訪這個或那個畫家的畫室,或者去參加晚會,一批動不安、難以理解的青年知識分子在那裏面,我周圍簡直是無奇不有的狂歡節——①阿西西的方濟格(1181/82—1226),天主教方濟格教派創始人。原為意大利阿西西地方一富商之子,救濟窮人和麻瘋病患者,後四出傳教,以使徒無私產為理想,信徒眾,經教皇同意,成立行乞修士會。晚年隱居。他用翁布里亞方言寫的讚美詩《太陽之歌》(約1224),是現存意大利最古的抒情散文詩。他對西方文化有較大影響。

一個星期天,理查德同我去參觀一個小型的油畫新作展覽。我的朋友在一幅畫前站住了,畫面上是一處高山牧場和若干山羊。看得出來是花了工夫的,畫得惹人喜愛,但有點落俗套,沒有真正的藝術家的風骨。在任何一個惹人喜愛的沙龍里。都有不少這類好看但沒多大意思的畫。話雖如此,這幅畫畢竟真地描繪了我的家鄉的高山牧場,我看了還是很高興。我問理查德,這幅畫對他有什麼引力。

“在這兒。”他説着指了指角上畫家的姓名。我辨認不出這紅棕的字是哪些字母。

“這幅畫,”理查德説“並非佳作。有更好的。但是,哪個女畫家都及不上作這幅畫的女畫家美。她名叫埃米尼亞·阿格麗哀蒂,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明天去見她,對她説,她是位偉大的女畫家。”

“你認識她嗎?”

“當然。假如她作的畫有她本人那麼美,那她早就發財了,也不會再畫了。她作畫,但對此毫無樂趣,只因為她碰巧除去這一門以外,再沒有學到其他可以謀生的本領。”這件事理查德又忘了,過了幾個星期他才重新提起。

“昨天我遇到了阿格麗哀蒂。我們本來就想去拜訪她。那就去吧!你的衣領乾淨嗎?她可注意這些呢!”衣領是乾淨的。於是,我們便一起去找阿格麗哀蒂。我心裏有幾分不情願,因為我從來就不喜歡理查德和他的夥伴那樣無拘束地、有點不構形跡地同女畫家和女大學生往。他們聚在一起時,男人們相當肆無忌憚,時而暴,時而挖苦;姑娘們都很機、伶俐、狡猾,就是看不到有絲毫使女神聖化的朦朧霧,而我則喜歡看到女蒙上這樣一層霧,好向她們頂禮膜拜。

我是帶着點成見踏進畫室的。畫室的空氣我自然悉,不過,到一位女的工作室裏來,在我還是頭一遭。室內平淡無奇,井井有條。三、四幅已經完成、鑲在框裏的畫掛在牆上,畫架上還有一幅,底都還沒有上完。四壁其餘的地方,貼滿了非常乾淨、看了令人喜愛的鉛筆速寫,另有一個半空着的書櫥。她把畫刷擱到一邊,也不解圍裙,便靠在書櫥上,看樣子她不願在我們身上費太多的時間。

理查德一味恭維她展出的那幅畫。她放聲嘲笑他,不許他再恭維。

“不過小姐,我會打算買下這幅畫的。另外,畫上的母牛都很真…”

“那是山羊。”她不動聲地説。

“山羊?當然是山羊!很有研究,我想説,這真使我驚訝。畫的都是山羊,栩栩如生。您可以問我的朋友卡門青,他是在山區長大的;他會承認我説的話一點也不假。”我正既尷尬又開心地在一旁聽他們扯淡時,覺到這位女畫家的目光向我飛來,打量着我。她端詳了我良久,毫不拘束。

“您是山區人?”

“是的,小姐。”

“看得出來。那您對我畫的山羊有什麼看法?”

“哦,確實畫得很好。至少我不會象理查德那樣把它們當成母牛的。”

“多謝您的好意。您是音樂家嗎?”

“不,在上大學。”她再也沒有同我講一句話,而我呢,可以靜心地觀察她了。長圍裙遮掩並歪曲了她的體形。她的臉我也並不覺得美。線條分明而緊湊,眼睛稍顯嚴厲,頭髮濃密、烏黑、柔軟;使我掃興的,使我幾乎到討厭的,是她的面孔的膚。這使我不折不扣地聯想到戈貢左拉乾酪①,如果我發現那上面有綠紋,我絕不會到驚訝。我還從未見過韋爾斯人②有這樣蒼白的臉,現在,在晨曦般的畫室的光線照下,情形更糟,她看去簡直象是石頭,不象大理石,而象一塊被風化了的、失去澤的石頭。而我又不習慣於探究女人的臉型,只習慣於象孩子似的在女人的臉上尋找柔和、紅潤和嫵媚——①戈貢左拉是意大利一地名。有乾酪集市。

②韋爾斯人,在古代指與德意志人為鄰的羅馬人,後泛指西班牙、法國和意大利人。

這次走訪也使理查德大為掃興。因此,過了幾天,他來告訴我,如果我答應給阿格麗哀蒂當模特兒,她將非常高興;我聽了更覺納悶,簡直到驚詫。他説,只不過畫幾張速寫,不畫臉,只畫身子,她認為我的魁梧身材有那麼點典型

這件事情尚無下文的時候,發生了另外一樁小事,改變了我的整個生活,決定了我此後若干年的前途。一天清晨,我睜眼醒來時,卻不料自己已經成了作家。

在理查德的催下,我純粹為了練筆,偶或描繪過我們圈子裏的人物、不足道的經歷和談話之類,隨筆式的,而且儘可能寫得忠實,另外,我還撰寫過幾篇同文學與歷史有關的文章。

這天清晨,我還在牀上躺着,理查德走進我的房間,把三十五個法郎放在我的被子上。

“這歸你。”他用一種生意人的口氣説。他讓我猜,但我怎麼也猜不着,最後他才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報紙,把上面刊登的我的一篇小説指給我看。我的不少手稿他都抄錄了,揹着我投給了他認識的一位編輯,替我賣了錢。刊出的第一篇小説以及稿酬,現在都捏在了我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