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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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仲良的臉上刻着深深的皺紋,枯黃的眼睛裏閃着期盼的光采,他剛剛鬆了綁全身發麻,身體一晃靠在城牆上,看了看江對面的清軍大營説:“果然是清軍北上了,剛才槍聲響起來我就知道是這樣。綠將軍,你們抗清講的是民族大義,太平軍打仗是為了天下太平,你們要打的是清軍,可是不能用百姓做擋箭牌啊…你看下面這些百姓,昨天還好好地過着子,今天就要擔驚受怕舉家逃難,現在你們還不讓他們走,他們留着有什麼用?收他們的錢糧作軍糧,他們拆自己的家建堡壘,必要時用他們做炮灰,這就是太平軍要做的事嗎?”綠嬌嬌看着範仲良血跡斑斑的臉,染成暗紅的鬍子,在火光掩影下顯得慈祥而無奈,可是他的眼中毫無懼,一如準備好了隨時赴死,不能死的只有城下的百姓。綠嬌嬌沉着臉説:“自古打仗無非攻城掠地,破城後封鎖出入嚴守細作是必然的戰術。天軍打仗從來不拿百姓分毫,我們從廣西打到這裏,沒有白拿過百姓一隻雞蛋。在廣西永安我們攻下的村莊從不濫殺一個百姓,如果有貧窮孤寡我們還會送糧送錢;反觀清狗追擊天軍進入村莊後,徵用車馬糧食從不付錢,還以剿匪的名義燒殺搶掠,這些事範大人在朝中應該也略有所聞吧?”綠嬌嬌頓一頓,走到城邊指着下面的百姓説:“我們每攻下一村一鎮,就有百姓加入天軍,都是因為他們沒有飯吃,被清狗壓迫得生不如死。你看我們這些女軍,有哪一個不是生下來就做牛做馬,從豪門富户中死裏逃生,為了有口粥喝標草自賣,女軍中不下五百人是經洪丞相親手救出,為什麼你們見了天軍就要逃跑?就是因為你們一直過着好子,本不知道天下還有多少人在受苦。今天的仗不在這裏打,明天就有更多的義軍起來作戰,範大人,你保得了韶州一天,保不了韶州兩天!”範仲良扯着嘶啞的喉嚨説:“綠將軍,韶州府山多田少,窮困佃户的數量在廣東數一數二。下面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就算有富户也並非全是為富不仁,衙門的課税每年都發放到各地救濟災民,只要沒有打仗死人,方圓幾百裏就總有一天可以熬過天災,可是你們在韶州城裏開戰,馬上就會有大量無辜死傷,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死的是為富不仁的商自然人人高興,可是你如何知道死的不是一生厚道營營役役的平民?他們成了兩軍戰的犧牲你又於心何忍?現在他們只不過是想逃難,又妨礙了天軍什麼呢?綠將軍我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把城中百姓放出十分之一,對天軍作戰有沒有影響?”綠嬌嬌突然對範仲良大吼道:“你少給我下套!我説十分一可以放出去,你就會問我十分二行不行。我告訴你,城裏的人一個都不能出去。要怪就怪你們韶州城落在一個兵家必爭之地,你們選了住在這裏,這就是你們的命!”範仲良聽到綠嬌嬌的話氣勢洶洶,知道再談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他回頭看了綠嬌嬌一眼,顫抖着爬上箭垛,綠嬌嬌知道他又要以死相要。要是平常人跳跳城牆,大家大概只會看個熱鬧,可是範仲良是德高望重的好官,從剛才他被五花大綁一路跑來,百姓仍然一路下跪,就知道此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他一死,難保城裏不會發生民變。
綠嬌嬌一手揪住範仲良的衣領,把他從箭垛上拉翻落地,叫旁邊的女軍再綁起他。城下百姓頓時騒動起來,人羣一一地衝破女軍防線,要衝上城頭。女兵和男兵不同,最討厭和人羣推推搡搡,一有民變馬上揮刀就砍,長槍也隨即從二線向前面的人羣刺去,女兵完全以作戰的陣形面對着人羣,這個舉動更起了百姓的義憤。
範仲良掙扎着説:“快放開我!不然要出事了!”綠嬌嬌馬上給他鬆綁,範仲良趴在城牆上揮手大喊:“鄉里們不要打,太平軍都是受苦受難的姐妹,全部停手!”喊了很久,人羣和女軍終於在對峙中靜下來,但形勢仍是一觸即發。範仲良用手扶着紅旗慢慢站在箭垛上,血汗早已濕透全身上下,他語重心長而神情憤地説:“綠將軍,你還不明白嗎?得民心者得天下!任你有千條道理,怎麼敵得過民心?老夫欠你一個人情,但是我不能用全城百姓的命來還。老夫一生積蓄不過百兩,可以還給你的只有賤命一條,我從這裏跳下去,百姓就會譁變,你們還沒有和清軍作戰,就先要和城裏的百姓作戰,這就是害了你們;如果我不跳下去,我無顏面對天下人,你叫老夫如何是好?你們的仗打完,我也不知道城裏還有多少百姓活下來,他們每死一個人,老夫就欠他們一條命,蒼天啊!”範仲良説完捶頓足仰天長哭,城下百姓也隨之哭成一片。
洪宣嬌這時跑到綠嬌嬌身邊,在綠嬌嬌耳邊説:“剛剛收到細作情報,清軍方面是廣州派出的八旗兵,總兵力過萬,我們要準備打硬仗了,不能在這種事上耗着…”綠嬌嬌想了一下,在洪宣嬌耳邊説了幾句,洪宣嬌馬上點頭表示同意。
綠嬌嬌走到範仲良身邊把他扶下來,小聲對他説:“範大人,你為百姓可謂肝腦塗地,綠嬌嬌如果讓你死了一生都不安心。我們可以退兵,但是你要答應幫我們幾件事。”範仲良一聽馬上跪倒在綠嬌嬌面前:“綠將軍,只要能讓韶州平平安安,老夫死而無憾,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你儘管説。”第二天一早,清軍發現在江心停了大小上百條船,每條船上都着紅旗,韶州城牆上也是紅旗飄揚,遠遠看去還有紅頭巾在城牆上走來走去,完全是一付滿城軍隊嚴陣以待的樣子。經過一輪炮擊,江心的船有些被擊沉,其餘的都退回韶州城岸邊。清軍一時找不到足夠的大船渡江攻城,於是又在對岸等了一天。
再過一天,城上的紅旗居然全部消失,於是清軍派出小船試探着接近城池,受到城中官員的熱情接待,這時才聽説上萬太平軍昨晚剛剛撤退,兵分兩路分別沿着武江和湞江向北方退去,清軍馬上兵分兩路向北急追。
範仲良頭上包着繃帶,和楊普在東城門看着遠去的清軍,兩人都長長吁了一口氣。楊普説:“範大人,兵是退了,只可惜庫房裏的銀子都被洗劫一空,長賊嘴上説得好聽,到最後還是賊難改。”範仲良全身放鬆下來坐在城頭上,小聲對楊普説:“綠嬌嬌拿了三十五萬,給我們留了三十五萬。”
“哦?你之前不是對總兵説庫房裏的銀子全都沒了嗎?”
“這一點早就被綠嬌嬌算到了。”範仲良長嘆一聲説道:“也不知道誰是賊,那幾個總兵參將一來就問我們要銀子,要是我們有的話,七十萬兩銀保證被他們全部徵走,可是綠嬌嬌幫我們藏起了三十五萬,説可以把罪推卸到太平軍身上,讓朝廷免韶州府兩年賦税…”楊普想了一下沒有説話,搖搖頭笑了起來。
幾天前,綠嬌嬌和範仲良商量好退軍的策略,連夜把空船放到江心,然後在韶州城裏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留下城牆上的紅旗全軍退出。範仲良安排部分百姓頭上包着紅頭巾,假扮太平軍在城上走來走去,又安排另一批百姓在清軍炮擊北江面的空船後,把其餘的船拉回城下,造成了太平軍還留守在城中的跡象。女軍離開了足足一天,他們才拆下紅旗放八旗軍入城。這個時候,綠嬌嬌和洪宣嬌已經帶着女軍走在向西北撤退的路上。
洪宣嬌和綠嬌嬌一同坐在馬車中,洪宣嬌問道:“那三十五萬兩銀子算是什麼呀?是東王許諾破城後給你的一半嗎?”綠嬌嬌一臉無所謂地照着小洋鏡説:“你想不想我先收回成本呢?”洪宣嬌湊到綠嬌嬌面前仔細看着她的臉説:“你獨的話也太多了,當時你求雨只是開價一萬兩。”
“你這樣説就不對了,當時東王沒有現銀,天天算利錢的話滾出個三十五萬兩不奇怪呀。”綠嬌嬌眼睛一直不離開小洋鏡:“我好象是越來越年輕了…”洪宣嬌發出一陣笑聲:“你最厲害了,武功大進之後還成了老妖。”
“就是…”綠嬌嬌顧影自憐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蛋。
洪宣嬌又問:“哎,你説清軍那一萬人會不會兵分兩路?”綠嬌嬌肯定地説:“會,範老頭答應的事一定會做的,不過我也不信他,所以起卦算過了,沒問題。他説一個大話就可以把我們的追兵減去一半,也是天大的功德。我現在就怕清軍追不上我們。”
“兩千人對五千人問題還不大。”洪宣嬌從綠嬌嬌手上拿過小洋鏡也使勁地照着自己説:“前面就要進山了,先經過九瀧十八灘,那裏山高水急,要不要打個埋伏?”綠嬌嬌也正有此意,馬上快地回答:“好吧,不然他們沒心情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