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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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蛋小鬼埋伏在伊澤爾宿舍外,正等着他哩。
“哎,伊澤爾,昨晚我看你來着。”這句話差點讓他停下了腳步。她説的是宴會。對了,貿易委員會把宴會的情況實時傳送回了艦隊。
“知道,奇維。你在傳送圖像上看到了我,現在又見到了我本人。”他打開房門走進去。小鬼在身後跟得實在太緊,不知怎麼一下子,她也進來了“你來這兒有什麼事嗎?”在按自己的心意曲解別人的問題方面,搗蛋小鬼是個天才。
“我們正好輪到值同一個勤雜班,兩千秒後開始。我剛才想,咱們可以一塊兒下樓到菌囊去,換換小道消息什麼的。”文尼飄進裏間,這回總算成功地把她關在門外。他換上工作服。出門時一看,不用猜都想得到,搗蛋小鬼仍舊守在外頭。
他嘆了口氣“我沒什麼小道消息。”至於特里克西婭跟我説的事,我要告訴你才真是活見鬼呢。
奇維得意洋洋地笑了。
“這個嘛,我有。來。”她打開通向外面的宿舍門,零重力下姿態優美地向他一躬,飄身進入外面的走廊“宴會上的事,我想跟你對對筆記。但説實在的,我敢打賭,我看到的準比你多。委員會傳回來的視像數據分三個視角,其中一個在大門邊上,比你的視角強多了。”她蹦蹦跳跳,在零重力環境中一彈一彈地,和他一起穿過走廊,一路上解釋她對那些視像數據作了多少次分析,從那以後又跟多少人換過小道消息。
文尼第一次遇見奇維·林·利索勒特是在航程開始之前。那時她還是個八歲大的萬人嫌,不知什麼緣故,她選中了文尼作為她注意力的靶子。只要一吃完飯,或是訓練課下課,她就會緊追着他不放,時不時在他肩膀上狠揍一拳。他越生氣,她好像越高興。要是他還手的話,一拳就能砸她個滿臉花。可你總不能打一個八歲大的小孩子吧。她比規定的船員年齡底線還小足足九歲。航程之前,或之後—這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而不是身為船員的一分子,尤其是這樣一支前往荒涼地域的探險商隊的船員。問題是奇維的母親擁有這支探險隊的五分之一…利索勒特·17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女主導模式,歷來以女為一家之長。這個家族源自遠在青河活動空間另一端的斯特倫曼,無論長相和習俗都大異於常人。這家人準打破了許多條條框框,但不管怎樣,小奇維最終成了探險隊的一員。航行過程中,除了值警戒班的船員,她醒着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人都長。她的很大一部分童年時光就這樣在羣星間逝了,身邊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大人,常常甚至不是她的父母。文尼雖然很煩她,但只要一想到這些,氣就消了。可憐的小姑娘—現在已經不那麼小了。奇維應該十四歲了。過去用拳頭攻擊他,現在大多改成了口頭攻擊。考慮到斯特倫曼人在高重力環境下進化出的結實身板,這是件值得歡的大好事。
兩人沿着營帳主通道向下走。晦,雷吉,近來怎麼樣?”奇維不住向過往的每一個人笑嘻嘻揮手打招呼。易莫金人到達之前幾千秒,帕克司令解凍了將近半數船員,人手足夠縱所有通工具和武器系統,此外還有一批後備,可以隨時替補。在他父母的營帳,一千五百人算不了多少,可在這兒簡直是一大羣。雖説其中許多人上船值班,不在營帳,這兒還是擠得受不了。有了這麼多人,不斷為這批那批人充氣造出新隔間,你才會明白什麼叫臨時宿舍。所謂主通道,現在只是四個巨型氣泡相的地方。四五個人同時側身擠過的時候,氣泡表面就會震起一陣陣漣漪。
“反正我信不過易莫金人,伊澤爾。嘴上説得好聽,到時候他們肯定會割開咱們的喉管。”文尼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這麼重的心事,你怎麼還笑得這麼歡?
他們飄過氣泡織物上的一個透明處—不是牆紙①,是真正的窗户,看得見外面營帳的支撐錨地。這個錨地比大型盆栽②大不了多少,卻可以支持大片空間,養活大批人口,説不定比易莫金人那個貧瘩的場地所能供應的全部空間和人口多得多。奇維轉頭望着窗外,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活着的動植物才能讓她這樣。她父親是艦隊的生命支持主管,而且是一位傑出的盆栽藝術家,在青河空間內大名鼎鼎。
【①指某種圖像,類似於我們現在電腦windows系統裏的牆紙。】【②詳情見後文】過了一會兒,她的思緒好像又回到現在。臉上重新出笑容,用目空一切的口氣道:“為什麼笑?因為咱們是青河人呀,這一點你可別忘了。攢了幾千年的手段,還怕那些新來的青皮小子?去他的易莫金人吧!他們有今天,靠的還不是咱們廣播網上公開發送的那些信息。沒有青河網,他們現在還不知在哪個奮晃裏蹲着呢。”通道變窄了,一拐彎,收縮成一個向下的尖頂。其他人的聲音在他們身後和頭頂,被膨脹的牆壁織料一隔,模模糊糊聽不清了。這裏是營帳最內層的氣囊。除了航行系統和動力反應堆,這是惟一一個不可或缺的系統:菌囊心在這兒值班,乾的都是勤雜活兒,低級瑣碎到極點:清理水塘下面的細菌濾器。下到這裏,植物的味兒可就沒那麼好聞了。事實上,讓人噁心得想吐的腐臭正説明這裏情況良好,應該生長的二東西正在茁壯成長。其實大多數工作都可以由機器完成,但有剛也需要視情況作出判斷,即使最好的自動化機器也做不到這一點。本來可以安上遙控,但從來沒人費過這份神。從某種角度來説,在這兒值勤責任重大。只要笨手笨腳出一個錯誤,某個細菌鏈俊可能進人生物鏈上層培養箱的薄膜。於是,給人吃的東西味道侈嘔吐物,通風系統傳出陣陣惡臭。但話又説回來,在這)l即使犯下彌天大錯也多半不會死誰—飛船裏保存着同樣一份細菌樣本,分門別類,不相混淆。
所以,這是一個學習場所。作為學習場所,即使在最挑剔苛刻的老師看來,這裏也算得上十全十美:容易出錯;能把人累得痠背痛;一旦出事,後果又非常嚴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輕鬆過關。
奇維卻主動報名,在這裏幹額外勤務。她自稱喜歡這個地方。
“我爸爸説,你得先從最小的生物人手,往後才能應付大傢伙。”只要跟細菌有關,她是本會走路的百科全書,什麼都懂:錯綜複雜的新陳代謝路徑呀,不同菌種組合會泛出什麼味兒呀(都跟陰溝的氣味差不多),哪些細菌鏈會因為人類的接觸發生壞死(謝天謝地,不用聞這些東西的氣味了),它們有什麼特…等等。
值班的頭一千秒內伊澤爾便差點犯了兩個錯誤。當然,他及時糾正了,但奇維已經發現了。平常她肯定會揪住這些紙漏不放,嘮嘮叨叨説個沒完。但今天,奇維的心思全放在跟易莫金人商定的安排上。
“你知道咱們為什麼沒帶重型起重飛船嗎?”他們的兩艘最大的登陸艦可以將上千噸礦物從星球表面運至軌道。只要時間充裕,青河人可以從容不迫地獲取所需的全部揮發礦和礦石。當然,易莫金人到達之後,他們再也不可能有這麼多時間了。伊澤爾聳聳肩,眼睛盯着自己正在汲取的樣本。
“那些言我早就聽過了。”
“哈,用不着聽言,做做算術你就什麼都明白了。艦隊司令帕克早就猜到咱們會有同伴,所以只帶了最少數量的登陸艦和營帳設備,卻帶了許多許多大炮和核彈。”
“也許吧。”一定的。
“麻煩的是,那些混蛋易莫金人離開關星太近,他們帶的傢伙比咱們多得多,而且跟咱們攆了個腳跟腳。”伊澤爾沒搭腔,但他開不開口對奇維一點影響都沒有。
“還有,我一直很留心小道消息。咱們一定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她的話匣子打開了,嘰哩呱啦説起戰術呀、對易莫金人武器系統的推測呀,等等。奇維的母親是艦隊副司令,同時也是一位戰鬥員。一個斯特倫曼戰鬥員,想想看!航行過程中,小搗蛋鬼的時間大都花在數學、彈道學和工程學上。對菌囊和盆栽的興趣得自她的父親。她可以忽而是嗜血的戰鬥員,忽而是狡滑的貿易員,接下來又變成盆栽藝術家—幾秒鐘之內搖身一變,連接三種身份。她父母這兩口子是怎麼結的婚?出了一個多麼孤獨、多麼亂七八糟的女兒啊。
“所以,正大光明手,我們完全可以打敗易莫金人。”奇維道“這一點,對方心裏明鏡似的,所以他們才這麼客氣。咱們應當這麼辦:陪他們玩下去,反正我們需要他們的重型起重飛船。到最後,如果老老實實遵守協定,他們會發一筆財,不過咱們會發一筆大得多的大財。那幫蠢材,連把空氣賣給沒有支撐錨地的營帳都不會。如果不出太大意外,我們可以順順當當完成這次行動,而且自始至終掌握主動權。”伊澤爾完成了一項排序,又開始汲取另一個樣本。
“好啊。”他説“但特里克西婭覺得,易莫金人本沒把這次行動看成一次互沒有支撐描地產出空氣,營帳裏當然也不會有空氣。在這種情況下,向營帳裏隨時可能窒息而死的人出售空氣應該是最容易的買賣了。奇維以此嘲笑易莫金人其蠢無比,連最容易的事都不會。惠的貿易。”
“哦。”有關文尼的任何事奇維都要拿來開玩笑,除了特里克西婭。有意思。絕大多數時間裏,她好像只當特里克西婭這個人完全不存在。奇維不作聲了—很不像她平素的為人,但只沉默了一秒鐘“我想,你朋友是對的。哎,文尼,本來不該跟你説的:貿易委員會里意見分歧相當大。”肯定是瞎編出來的,除非是她的親孃説漏了嘴“我估計是這樣:委員會里有些白痴覺得這只是一次純粹的商業談判,雙方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合作,具體談判過程中各自盡最大努力為己方爭取更多好處—跟往常一樣,我們這方談判手段更高明。他們沒意識到,如果咱們被殺得乾乾淨淨,對方哪怕在談判桌上輸得光也沒關係。咱們一定得準備來硬的,準備反偷襲。”除了殺氣騰騰之外,奇維的意思跟特里克西婭其實完全一樣。
“媽媽沒直説,但好像委員會里兩種意見頂牛了,定不下來。”她偷偷望着他,小孩子學着大人的樣兒假裝耍陰謀時才會這麼看人“你也是個船主,伊澤爾,你可以去説—一”
“奇維!”
“好好好,我什麼都沒説,什麼都沒説!”她讓他清靜了大約一百秒,接着便説起自己另外的計劃:怎麼從易莫金人身上賺點利潤“如果能順利度過接下來的幾兆秒的話。”如果沒有蜘蛛人世界和開關星,易莫金人肯定算得上青河空間這一端的世紀大發現。
從艦隊行動來看,易莫金人顯然在自動化設備和計劃系統方面別具隻眼,有些不為人知的竅門。但是,他們的飛船速度還不到青河飛船的一半,其生物科技也同樣低劣。奇維有上百種方案,可以從這些差別中牟取利潤。伊澤爾由着她説個不住,幾乎沒怎麼聽。換個時間,也許他會專注於手頭的工作,其他一切都不心。但值這一輪班①的時候不可能這樣。兩個世紀的規劃,幾千秒後便要見出分曉,成敗全看這幾千秒的了。他頭一次琢磨起艦隊的指揮和管理問題來。特里克西婭是個外來者,但才華橫溢,又能提供一種全新的視角,大不同於終生從事商貿的貿易者。搗蛋小鬼雖然很機靈,但她的看法一般來説沒什麼價值。不過這一次嘛…也許這些話是“媽媽”讓她説的。凱拉·彭·利索勒特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青河空間內已經遠到了極點,不可能更遠了。和許多異鄉人一樣,她考慮問題的方式不同於一般人。也許她真的認為,一個十幾歲的見習生有可能對重大決定產生影響,僅僅因為他來自一個船主家族。真要命…
值班時間漸漸過去,沒想出什麼新點子。再過一千五百秒,菌囊的這一班勤務就結束了。如果不吃午飯,他也許還有時間換身衣服…有時間要求面見帕克司令。艦隊一路航行,迄今為止,這期間他共有兩年時間處於非冬眠狀態。這兩年中,他從來沒有利用過家族的影響力。我又能做什麼?真能打破委員會里的僵持局面麼?剩下的當班時間中,他一直猶豫不決。甚至在菌囊裏接通艦隊通訊網,聯繫司令的約見秘書時,他仍然遲遲疑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