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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2章同根相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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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氏的家宰涉賓被找到時,已是邯鄲城破的第七天了。↑,他是在那座內城中一處隱秘的地窖裏被逮出來的,被趙兵抓到時他身上臭氣熏天,面容被蓬鬆的鬍鬚所覆蓋,未梳洗的頭髮糾結垂肩,身上衣物十分骯髒,面孔則蒼白枯槁,整個人餓得兩眼發紅,因為飢餓驅使,他冒險出來尋找食物,卻被逮了個正着。

趙兵們絲毫不客氣,提着水桶用冷水澆了涉賓一身,又扔給他一件葛衣後,便將他帶了出去。面秋風疾,吹得他遍體生涼,涉賓猜測,這是要去見此城的征服者趙無恤,若是要直接殺了他,何必這麼費事,直接一劍斬了就行。

“邯鄲家主何在?”涉賓四顧發問,他太久沒説話,嗓子有些嘶啞。

回答他的卻是趙氏兵卒們的一片沉默,還有身後重重的推攮,直到密集的鐘聲響徹邯鄲時,逮到涉賓的那位趙氏軍吏回頭對他説了第一句話。

“你出來的正是時候。”他被帶去的地方是邯鄲東市,一路上只能聽到沙沙作響的腳步聲,以及他手腕上的鐵銬叮噹。

邯鄲城已經從戰亂中安定下來了,街巷上的路障被挪開,持戈矛的趙兵成隊成列地在四處巡邏。白天時門已經取消,時見有男女老幼聚於外郭各里閭的社樹下,扣盆拊瓶,歌舞祭拜,這是在為戰死者祈福。

在涉賓路過時,那些人眼中並無兔死狐悲之狀,對趙兵也沒有太多憤怒。趙無恤應驗了他的承諾。沒有殘害城中百姓,不僅約束士卒劫掠。還將邯鄲籍貫的降兵放回去和家人團聚,同時宣揚趙氏之仁德。

不過。邯鄲人可不會因為他表現出來的“仁德”而對趙氏有輕視之心,因為在顯示寬容的同時,無恤也向他們展示了自己的殘酷…

這一天空灰暗,深秋的寒氣人,綿長而持續的雨從午後便開始下個不停。儘管如此,神邯鄲城的父老和豪長、裏父老都被邀請到此處,擠滿了東市的入口。

涉賓被驅趕着從他們圍成的圈裏穿行而過,發現這些人看他的目光裏帶着恐懼和一絲同情。

等走進趙兵羅列的圈中時,涉賓總算看到了他的少主邯鄲信。

那位邯鄲氏最後一任家主就這樣靜靜地躺在蒲席上。冰冷軀體看不到一絲生氣,他死得如此沉靜,如此平和,想必遇害時還在睡夢之中。

“家主,僕臣來遲一步…”涉賓跪倒在地,再抬頭時,他還看到了更多,更多屍體…

東市裏多出了一座刑台,還有無數木架。冰雨和落葉在周圍紛飛。涉賓認識的那些邯鄲氏的男成員四尺以上者,都被吊上了木架,長長的繩索牽動數十具屍體隨風擺動,雨水淌在他們面孔上。

“若其有罪。絞縊以戮!”趙鞅在共之戰時坦言自己若敗,將遭受的懲罰,如今卻落到了邯鄲氏的眾人身上。

剎那間。涉賓聞到了鮮血,他體會到了死亡和破滅。同時也明白了趙無恤的打算。

邯鄲城裏的父老、豪長都是來觀望這場黑暗的死亡之舞的,勝者打算在今展示自己的威勢和殘暴。讓所有人失去反抗的勇氣。

而這場殘酷的刑罰,就剩他一人沒有被正法了……趙無恤是披掛着甲冑來的,青銅被雨水沖刷後顯得更加沉重,胄的邊緣遮蔽了他死盯着屍體的眼睛。

他早在召集邯鄲顯貴東市時便宣佈了:“趙氏自有家法,叛族投敵者,殺無赦,小宗叛大宗者,族之!從者可免,但首犯卻不容放過。”最初眾人並未當真,因為趙無恤破城後手段實在是温和得不可思議,民眾受的滋擾比中行氏在時還少。

但很快,邯鄲信的屍體被抬上來了。

“我給了他一個體面的死法,他從此就是邯鄲氏的最後一任家主,這一族將亡於今。”隨後,一個又一個被捕獲的邯鄲氏成員被抓了過來,他們中的親趙者在邯鄲氏的歷次內部清洗中都被殺盡了,只剩下些得了二卿好處,一心想要與趙氏為敵,慫恿邯鄲午、邯鄲稷父子叛趙的昆父兄弟。

於是這些人也嚐到了惡果,他們被趙氏兵卒一個接一個在脖子上套上繩圈,然後吊死在木架上。

邯鄲繁衍百年,幾代人也生出了無數子孫,今一共有十七名十五歲以上的男被處死,邯鄲的枝幹和花葉被一掃而空。

接下來,就輪到那些對邯鄲死忠的家臣了。

“邯鄲家宰涉賓,帶到了麼?”等又將十多人送上絞架後,無恤四顧而問,恰在此時,涉賓被帶了過來。

他戴着鐐銬,撲在地上哭了幾聲,這才咬着牙起身,大罵道:“玄鳥的子嗣不止是汝趙氏,邯鄲也是第一代第二代邯鄲君(趙穿、趙旃)為趙氏浴血而戰,為趙盾弒晉靈公,邲之戰裏幫大宗逃生。若無邯鄲,趙氏早亡矣!趙與邯鄲,本是血難分的親人,汝父子卻敢接二連三地弒親!?”

“邯鄲曾是趙氏的羽翼,可現如今,卻像是一支朝外人拐的胳膊,他們是趙氏的小宗,卻依舊背叛趙無恤,與其等他們連累整個軀體爛掉,不如早早斬除。”無恤道,“親親的舊俗不能拯救邯鄲,更救不了你,將這個慫恿邯鄲叛趙的罪大惡極之臣帶過來!施以斬刑!

“涉賓依然在大罵,依然在掙扎不休,卻依然被五花大綁,按到邢台上,他要在這裏面對死亡。

行刑者是趙無恤的黑衣侍衞,宋國人漆萬,他手持長柄鐵鉞,舉起後猛地一揮,沉重而確,一擊致命。他利落地砍下涉賓的首級,鮮血濺灑在地上,殷紅一片。周圍眾人響起一片驚呼,膽小的緊緊閉上了眼睛,可血腥味依然不住地往鼻腔裏鑽。

在城內不可一世的家宰大人,就這樣屍首異處了…

處置了最後一人後,東市已經飽飲三四十人的命,趙無恤雖然已經久經沙場,但還是對這種殺滅全族的施刑到有些作嘔。

他在雨中掃視了一動也不敢動的眾人一眼,冷冷宣佈道:”邯鄲氏已亡,從今天起,邯鄲重歸趙氏大宗所轄。

“説完,趙無恤一轉身離開了這片刑場,回到邯鄲氏空空蕩蕩,失去了老主人的宮室廳堂裏,他找來了那一帶着邯鄲降卒們高唱邯鄲本地歌謠,以亂守卒軍心的樂官。

”我記得你,三月時,你在我大婚時吹奏吉曲。

“看見那樂官時,無恤便指着他如是説。…”想不到時隔半年,世子還記得小人…“樂官受寵若驚,連忙拱手。

”當時範、中行遣刺客刺殺於我,全賴衞士阻擋才沒有遇險,當時你與眾樂官也起沉重的樂器助黑衣侍衞禦敵,笙上都染了血,我豈能記不得?

“勉勵了樂官幾句後,趙無恤便進入了正題。

”我要你編一首詩歌。

“樂官誠惶誠恐地説道:”世子不但嫺於詩三百,還多次誦出了膾炙人口的新詩,小人豈敢在世子面前賣…“”要你做你便做!雞司夜,狸捕鼠,人人各司其職,我現在要統御三軍,哪有閒情去詩誦月?採風和作曲是你的本職,就以邯鄲不服趙氏,妄圖反抗,最後卻被我族滅的事情編一首新歌,再差邯鄲降卒在城內外傳唱…“”唯…小人這就去做。

“樂官連忙應下了差事,告辭後回到居所苦思冥想,最後又召集同僚們寫詞編調,湊成了一首水平一般,卻也能朗朗上口的新歌謠。

於是等到秋冬之,今年最後一陣雨水稀稀疏疏時,在邯鄲城內,開始傳唱起這樣一首歌。

”趙與邯鄲,玄鳥之嗣。大小無別,未見不同。汝以何德?我臣躬!且戰且伐,高下必分!

“高亢的曲調停止,成相一敲,歌聲轉而變得哀嘆惋惜。

”邯鄲曾言,邯鄲曾聞,然是夜風雨,廳堂無人,是夜風雨,無覓孤魂…“邯鄲人記住了這首歌,而趙氏的小宗、城宰們,則牢牢記住了歌中所唱,邯鄲氏蚍蜉撼大樹,最終將全族人命賠進去的教訓……九月下旬,全取邯鄲氏領地之後,擋在趙無恤面前的,就只剩下中行氏的老巢,柏人和東陽地區了。

不過鏖戰小半年後,趙軍已經師老兵疲,需要在邯鄲好好休整一下。針對是否要搶在雪落之前,繼續向北派兵打一波,趙無恤手下的”總參謀部“產生了分歧,有的人主張持重,有的人則希望速速進兵,爭取在今年前結束中線的戰事。

正當此時,西面卻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趙無恤看着緊急傳來的情報,一時失神。

“堂兄,如何了?”帶着輜重糧草北來的趙廣德關心地問道,他很少見趙無恤如此作態。

無恤默默合上卷冊,”韓氏打了一場敗仗,偏師被殲,如今退保平陽。

“趙廣德聞言鬆了口氣,笑道:“平陽可不是好打的,韓氏應該還能撐住,堂兄不是説過麼,只要董子守住晉陽,韓氏守住太行,再確保長子不失,便能拖住西線的敵軍…”

“不單如此啊…”趙無恤長嘆了一口氣,轉而對侍衞漆萬道:“下去讓豎人為吾等準備兩套喪服,要最高等級的…”趙廣德有些慌了:“是誰?”無恤抬頭閉上了眼,一行清淚從臉頰上下:“是我那在平陽的兄長,伯魯,他不幸戰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