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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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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河邊凌亂的小屋裏,堆滿毯、蒙了印花罩子的椅子和陳舊磨損的小地毯。負責詢問蘇克文達的女警温柔而和善。房子的主人是個老太太,她拿來了熱水瓶和一杯滾燙的茶,但蘇克文達卻端不起茶杯,因為她渾身抖得像個開動的電鑽。她已經陸續吐了一些信息:她自己的名字、克里斯塔爾的名字和死去小男孩的名字。人們正把那小男孩的屍體抬上救護車。把蘇克文達從河裏救出來的那個老頭耳背得厲害,他正在隔壁房間錄口供,蘇克文達真想讓他不要再咆哮了。他的狗就拴在窗外的樹下,一刻不停地叫着。

然後,警察聯繫了蘇克文達的父母,他們很快趕到了。帕明德抱着乾淨的衣服衝了進來,撞倒了一張桌子,摔碎了房主老太太的一個擺件。在狹小的衞生間裏,蘇克文達腿上那道又深又長又髒的劃傷暴了出來,在絨地墊上灑下暗的斑斑點點。維克拉姆正在門廳裏,大聲向每一個人致謝。帕明德一看到傷口,馬上尖聲呼喚丈夫,説必須帶蘇克文達去醫院。

上車後,蘇克文達又吐了一次。帕明德也在後座,坐在女兒旁邊,幫她揩擦乾淨。去醫院的一路,帕明德和維克拉姆都在不停地大聲説話。父親一直在説重複的話,比如“她需要鎮靜劑”和“腿上的劃傷絕對需要縫針”帕明德坐在不住抖動和乾嘔的蘇克文達身旁,不停地説“你也許會死的。你也許會死的。”蘇克文達彷彿還在水底,在一個她無法呼的地方。她想要突破這一切,讓父母聽到自己的聲音。

“克里斯塔爾知道他死了嗎?”她從不住打架的牙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帕明德不得不讓她重複了好幾次才聽清。

“我不知道,”她終於答道“你也許會死的,樂樂。”到了醫院後,按照醫生的要求,蘇克文達再次下衣服,但這次,母親陪她一起進了拉着簾子的診室。看到帕明德臉上驚恐的表情後,蘇克文達意識到讓母親進來是個錯誤,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哦天啊,”帕明德抓住女兒的胳膊“哦天啊,你對自己做了什麼?”蘇克文達説不出話來,只好放任自己陷入了無法控制的哭泣和顫抖之中。維克拉姆衝着所有的人吼叫,包括帕明德,讓他們不要打擾蘇克文達,但同時要他媽的抓緊時間,她的傷口需要清洗,她需要縫針、鎮靜劑和x光…

稍後,他們終於處理好一切,把蘇克文達安置在牀上。父母在她牀邊一側一個,都輕輕撫摸着她的手。她又暖和又麻木,腿也不疼了。窗外的天空已經全黑了。

“霍華德·莫里森再次心臟病發作,”她聽見母親對父親説“邁爾斯想讓我去看他。”

“臉皮真厚。”維克拉姆説。

糊糊的蘇克文達驚奇地發現,父母沒有接着討論霍華德·莫里森。他們只是繼續撫摸她的雙手,直到片刻之後她睡着了。

醫院大樓的另一端,在一間放着塑料椅、屋角有個魚缸的簡陋的藍房間裏,邁爾斯和薩曼莎正分別坐在雪莉的兩側,等待從手術室裏傳來的消息。邁爾斯還穿着拖鞋。

“我真不敢相信帕明德·賈瓦德竟然不肯來。”他嗓子沙啞,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説這句話了。薩曼莎站起來,繞過雪莉,抱住邁爾斯,吻了吻他略帶花白的濃密的頭髮,呼着他身上悉的味道。

雪莉開始尖聲説話,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

“我毫不意外她不肯來。毫不意外。真是令人髮指。”對於雪莉來説,篤定無疑的往昔生活現在只剩下攻擊悉的目標這一個項目了。震驚幾乎奪走了她的一切:她不知道還能再相信什麼,甚至不知道還能希望什麼。躺在手術室裏的男人不再是她心中那個娶她為的人。要是她可以重回看到那可怕的帖子之前那個快樂而確信的地方…

也許她應該關掉整個網站,這樣就可以把留言板上的所有內容都拿掉。她害怕鬼魂會再回來,再把那可怕的事説一遍…

她想要回家,就現在,立刻關掉網站,而且,回家之後,她就可以永遠毀掉那個裝有腎上腺素的注器…

他看到了…我就知道他看到了…

但我不會真的下手。我不會的。我只是很不安。我永遠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萬一霍華德活下來,第一句話是:“她一看見我就跑出去了。她沒有立刻叫救護車。她手裏拿着一個大針管…”那樣我就説他的腦子壞掉了,雪莉不服氣地想。

而如果他死了…

她的旁邊,薩曼莎正在擁抱邁爾斯。雪莉不喜歡看到這幅畫面,她才應該是大家關注的中心,躺在樓上手術室裏命懸一線的是她的丈夫。她曾經想像瑪麗·菲爾布拉澤那樣,成為一個充滿悲劇彩的女主角,被人們呵護和尊敬,可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一樣了——“雪莉?”身穿護士服的魯思·普萊斯急衝衝地走了進來,臉上充滿同情。

“我剛聽説——我必須趕過來——哦雪莉,真是太不幸了,我很遺憾。”

“魯思,親愛的。”雪莉站起來,屈尊讓魯思擁抱了自己。

“你太體貼了。太體貼了。”雪莉想把自己這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介紹給邁爾斯和薩曼莎,並當着他們的面接受她的同情和關懷。這對她來説,是假想中的孀居生活的提前預演…

可是,魯思立刻就回去工作了。雪莉只能帶着那些想法鬱郁地坐回塑料椅子上。

“他會沒事的。”薩曼莎悄聲安邁爾斯,他把頭倚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會過來的。就像上次一樣。”雪莉看着渾身熒光的小魚在魚缸裏游來游去。她希望自己能夠改變的是過去,因為未來一片空白。

“有人給小莫打過電話嗎?”過了一會兒,邁爾斯問。他用一隻手的手背擦擦眼睛,另一隻手還抓着薩曼莎的腿。

“媽媽,你想讓我——”

“不,”雪莉尖聲打斷兒子“我們等…等到確認之後再説。”樓上的手術室裏,霍華德·莫里森的身體躺在手術枱上,已經溢出了邊界。他的膛大敞着,出維克拉姆·賈瓦德嚴重受損的傑作。十九個人在忙着修復損害,接在霍華德身體上的機器輕柔而無情地響着,向眾人證實他還活着。

遠遠的下方,在醫院大樓的深處,羅比·威登冰冷而蒼白地躺在太平間裏。沒有人陪他到醫院來,也沒有人去看那放在金屬屜裏的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