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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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卿晚這一覺睡的卻並不怎麼沉，她一直在做夢，一時是小時候跟着爸爸媽媽去片場玩兒的事兒，一時又回到了京城太師府中，坐在軒窗開的書房，被顧景陽抱在懷中，手把手的教寫筆字，一時又是抄家時四處哄亂一團的情景，最後是她和大嫂跪在許國公府的門前，那高高的硃紅大門打開，舅母身邊的管事徐嬤嬤冷漠的站在那裏，吩咐小廝趕緊將她們趕走。

硃紅大門重重的關上，小廝們獰笑着蜂擁而上，手中的子像雨點一樣掄下來，顧卿晚渾身是汗，驀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的息。

屋子裏光線很暗，望去，窗外卻不知何時，掛起了一盞又一盞的紅燈籠，像是起了風，吹動那燈籠，光芒搖曳着從半開的窗扉灑了進來，映出一片動盪的紅影來。

顧卿晚長長舒了一口氣，卻忽聽院中傳來腳步聲，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莊悦嫺端着個托盤進了屋，見顧卿晚已然醒來，正端坐在牀上，不覺一愣，旋即才笑着上前道:“醒了，可是餓了？嫂嫂正説要叫醒你用膳呢，晚上的藥也煎好了，趕緊用了膳也好吃藥。”説着將托盤放在靠牆的條板上，又出去一趟倒搬來個花梨木雕蓮花炕桌來支到了牀上，將幾樣菜粥一一擺在了上面，又點燃了一盞紫檀燈架繪藤草鳥蟲花樣紗罩的宮燈掛在了牀前照明。

晚膳四個菜，葱爆牛、素炒雞片、炒合菜和果仁蓴菜，粥是熬製的濃濃的碧粳粥，還有兩碟子糕點白玉卷和棗泥糕。都擺在瓷白的梅花緻小碟中，在宮燈照應下瓷器泛着美麗優雅的光澤，菜品更是相極好，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顧卿晚自然知道這都得益於隔壁住着的兩位大爺，饒是下午已經見識了孫知府的戰戰兢兢，也沒想到，她就睡了這一覺，小院竟然就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她們這邊生活水平都整個變了個樣兒，可以想象，隔壁如今是何等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恰此時外頭傳來一陣齊整肅穆的腳步聲，顧卿晚抬眸看向莊悦嫺，莊悦嫺卻是一笑，將粥遞給顧卿晚，道:“許是外頭官兵正換防呢，沒事兒，快吃吧，嫂嫂都涼好了，温度正好呢。”顧卿晚笑着接過湯勺，舀了一口粥，送入口中，只覺得齒間溢滿了粥米的香糯清甜，温温熱熱，一下子舒展到了心裏去。

她眨了眨眼，心道隔壁兩位祖宗賴在這裏不走還是有好處的嘛。

可旋即她便覺出一絲古怪來，耳邊外頭官兵換防傳來的腳步聲，兵甲碰撞聲一下下回蕩，顧卿晚突然頓住了攪拌碧粳粥的手。

她猛然間想到了心頭古怪所為何來！

不對啊，既然孫知府這樣着那兩位爺，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樣費盡心思的討好安排，那昨夜妖孽兄弟怎麼還會被迫的不得已躲避到這裏來？

他們為什麼不乾脆跑到知府衙門去？

就算是當時境況緊急，他們是在這胭脂巷附近甩掉追兵，就近躲了起來，或者當時已經沒有力氣再往知府衙門去了，可其後那些追兵離開，秦御也完全有時間和機會前往知府衙門尋庇護啊。

為什麼他寧願在這裏忍痛療傷，都沒往知府衙門求助？

不對，這裏頭不大對。

秦御不是自狂，他當時不向知府求助，那定然是有原因的。想到那些殺手來搜尋秦御兄弟時身着官服，裝扮成官兵模樣，顧卿晚腦中亮光一閃，她好像抓住要害了。

是了，今從在巷子裏看到孫知府帶着人來護駕，顧卿晚便覺得古怪，好像哪裏不對勁，只是她當時身體透支的厲害，腦子暈暈沉沉的，本不會轉。

以至於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就算燕廣王兄弟二人在洛京城受到了追殺，又不是孫知府做的，他何故就那樣戰戰兢兢，磕頭磕成那個樣子。

就因為那些殺手裝扮成了官兵模樣，且明目張膽的在洛京城中追殺一個親王世子，一個郡王，而孫知府竟然一無所知。這裏頭，一個不好，孫知府就難逃謀逆的罪名！端看秦御兄弟願不願意放他一馬了！

秦御兄弟絕對不是僅在洛京城中受到了這樣的追殺，這樣看，大抵之前那些殺手也是這樣一路追殺過來的。

那妖孽二人既然這樣狼狽逃到了洛京城，便説明之前各地官府沒有幫助他們，他們也沒有求助官府。

為什麼不求助，自然是因為官府就不會幫他們，很可能那些明目張膽追殺的官兵就是官府授意的。所以昨妖孽沒敢求助孫知府，而今孫知府又是因何前來護駕的，秦御兄弟又是因何知道孫知府非敵的？

是她，是她呈給孫知府的那一枚玉佩！

是孫知府看到那玉佩後的態度讓秦御確定這裏可留的！

想明白這一點，顧卿晚手上一個力，湯勺叮噹一聲落進了碗中，她臉慘白，額頭上不住滲出一層冷汗來，渾身透骨冰涼。

可笑啊，可笑她還在心中那人救了她們，豈不知自己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被人用來做了探路石，在鬼門關上走了一趟，竟然毫不知曉！

被人用做棋子，竟然還恩戴德，洋洋自喜！

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説的就是她！

若然那孫知府也有問題，她今將玉佩呈上又將如何？是不是當場就會被拿下，嚴刑供，九死一生，招認了秦御兄弟所在，彼時官兵到來，秦御必定已帶着秦逸人走樓空，她是死！不招認，那孫知府又豈能繞得過她，還是一個死！

那妖孽，狠，真真是狠！

“晚姐兒，晚姐兒？你怎麼了？”莊悦嫺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天邊傳來，顧卿晚生生打了個哆嗦，徹底回過神來，瞧向莊悦嫺，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有些發緊，一句話都説不出，遂笑了笑，低頭又默默用起了飯來。

莊悦嫺見她神情恍惚，卻只當她是身體未曾恢復，也沒在意，又往顧卿晚的碗中夾了些菜，勸着她多吃。

美味的佳餚入口，卻是再沒了方才的好胃口和好味道。

顧卿晚匆匆用了膳，莊悦嫺端着托盤出去，她才將臉蛋埋進掌心中再度思慮了起來。

對秦御，她是再不敢將他以尋常人而待了，在秦御的眼中，她本就是宛若螻蟻一樣的存在，可笑她先前還和這種人沒輕沒重，以前世的那種平等的態度對待他。

如今想來，那妖孽和她相處間，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用意的，她以為他跟着出門是看在昨夜她幫忙騙過追兵的份兒上幫忙，可人家本就是要利用她，讓她做探路石罷了。

那麼如今呢，既然已經安全了，那妖孽為什麼還要和秦逸住在這裏？知府宅邸豈不比這裏來的舒適，來的安全，守衞森嚴？

這裏又臭又亂，魚龍混扎，前頭就是煙柳巷，藏污納垢，極易殺手們偽裝靠近，哪裏有知府府邸來的周全！

等等，她好像知道為什麼秦逸兄弟不離開，還在這裏落腳了。

外人以為秦家兄弟和顧家有情，加上秦逸受了重傷，不好挪動，這才留下。可她卻清楚，她們和秦家兄弟本就沒什麼情分，且那秦逸瞧樣子也不像傷的連挪動都不能的。

這樣看，秦逸兄弟完全沒繼續住在這裏的理由，會這樣，多半真是她所想的那樣。

就是因為這裏不安全！

他們是想要以身為餌，誘那些追殺他們的人過來！

顧卿晚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耳邊聽着外頭呼呼風聲，好像是變天了，陰沉沉的可怖，她心中升起些慌亂來。

那些追殺秦御兄弟的人今晚真的會來嗎？若然來了，她並不以為秦御兄弟會讓人保護她和嫂嫂，她們會不會遭受池魚之殃，一不留神便慘死刀光之下？

顧卿晚正想着，莊悦嫺又端了湯藥進來，見托盤上放着兩個湯藥，瞧樣子裏頭盛放的都是藥汁，顧卿晚才收回心神來，道:“今大夫可給嫂嫂也把過脈了？”莊悦嫺含笑道:“你睡時把過了，嫂嫂身子好的很，大夫給開了些安神壓驚的湯藥，來，咱們一起喝藥，有嫂嫂陪着，晚姐兒不嫌苦了吧。”她説着將藥碗捧給顧卿晚，顧卿晚接過卻未曾服用，而是壓住了莊悦嫺喝藥的手，道:“嫂嫂，這藥咱們還是別喝了吧。”莊悦嫺聞言一詫，以為她是怕苦，正要勸，顧卿晚卻傾身過去，將她方才的猜測低低説給莊悦嫺聽。

因她這也都是猜想，不知會否如此，怕萬一她料想錯了，讓隔壁人聽到反而不美，故此她的聲音壓的很低。

莊悦嫺聽她説完，臉便也不好看了起來，眉目間憂心忡忡的，道:“罷了，你説的對，不管是否如此，今夜咱們還是警醒着些好。萬一…也不至於躺着任人屠宰。”若然果真讓顧卿晚料對了，今夜便註定不太平，那湯藥中多有安眠成分，故此兩人沒用湯藥便躺下了。

夏天氣多變，外頭顯然是變了天，呼呼的風聲沒吹多久，暴雨便如期而至，屋檐下的氣死風燈被打的噗噗作響，燈光搖曳，忽明忽暗，終是不堪風雨摧殘，哧的一聲滅了。

耳房中愈發漆黑，風雨拍打窗扉，外頭像是有無數的兇獸隨時準備撲進來，顧卿晚和莊悦嫺並排躺着，聽着外頭的風雨聲暗暗祈禱今夜千萬不要出事，一定要平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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