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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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清涼殿內蘅蕪香氣四溢,漸沉的斜陽從牖外透入光來,冰冷的一束,斜斜的籠罩在少年清俊秀麗的面上。上身前傾,他伏在案上,目光疏離,神情清淡。案上擱着兩支錯寶翡翠天子筆,隨手拿起一支,用温水慢慢潤開筆尖。
今秋兔毫細而尖,蘸墨書寫極富彈。雪白的
布上,筆尖潤滑無聲,一橫一折再折,力透
背,他的字體寫得並不剛正,骨架均勻轉橫卻甚為柔和。
提筆,收毫,他端詳着上的那個尊貴到全天下僅他一人能寫的“弗”字。
“甚好。”守宮令聞言不鬆了口氣,繃緊的身體稍稍舒緩了下,長揖行禮後退回自己的席位,居首坐着的少府徐仁面上也漸漸有了笑容。
東園匠從席上起身,雙手持笏握在
前,低目瞧着笏板,細聲稟告。
“啓稟陛下,趙太后的雲陵已竣工,太后雲陵園廟亦…”少帝的眉頭輕挑,堂上寂靜無聲,少府屬下的眾臣僚俱垂首屏息,坐在席上連肩膀都不敢晃動一下。
天子筆夾在指縫間,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抖,坐在徐仁對面的侍中金賞不由也跟着那細微的一抖攢緊了眉。須臾,少帝微微頷首,面上淡淡的出一抹微笑:“既如此,募民徙雲陵,賜錢、田、宅。”
“諾。”東園匠亦退下。
金賞的眉心卻攢得更緊了。
少帝卻故作未見,只問:“眾卿今還有事奏否?”這話才問完,席間馬上又有人站了起來,走到中間,持笏稟道:“掖庭令臣賀,尚有奏。”少帝未吱聲,張賀頓了頓,繼續往下説“鄂邑長公主居省中,為陛下廣納采女,八月召長安諸良家子以充掖庭,至昨
止,長公主親點諸女,特選采女周陽氏一人,今夜配偶合歡殿。”張賀的言語不卑不亢,少帝面帶笑容,微微頷首:“長公主真是有心了。”天子筆管握在指尖,白皙的五指繃得泛紅。
張賀退下時忍不住抬頭瞄了一眼端坐高榻上的少帝,少帝儀態端正,神情沒有任何的不妥,但他心裏難免記掛,畢竟才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可真懂得男女韻事?看着眼前這位年少的天子,忍不住又會想起淘氣頑劣的劉病已,同樣的總角少年,同樣是孝武皇帝的後嗣,為何言行卻相差如此之大?
但是…張賀的嘴角微微翹起,兩者相較,他還是更喜歡看到一個活潑跳,不知愁苦的劉病已!
“徐少府!”內朝的議會已經結束,徐仁正率下屬退出清涼殿時,少帝叫住了他。
“臣在。”
“殿內薰香太重了。”徐仁一時沒明白過來,愣在原地。少帝不等他有回覆,已離榻而起,走入內室。金賞向呆愣的徐仁一揖,不敢滯留,隨即匆匆尾隨而去。
徐仁悶道:“這是什麼意思?”眾僚面面相覷,張賀在心底重重的嘆了口氣。眾人竊竊,過了片刻,樂府令湊近,在徐仁耳邊細述幾句。徐仁“啊”了聲,恍然,懊惱不已:“真是糊塗,竟忘了這回事。”東園匠嗟嘆:“方才啓奏雲陵事宜,我便惴惴不安,生怕惹主不悦。總以為今夜掖庭有喜,陛下心情好,沒想到到底還是…”
“這位幼主啊,未免也太過喜怒不了,也只有大將軍與蓋長公主才能
懂他的心思。”眾人七嘴八舌的出了清涼殿,回少府官署的路上,張賀一直噤言不語。清涼殿的那縷蘅蕪香氣似乎沾染在了他的衣襟上,被晚風徐徐一吹,沁入心脾的同時又不
令人神魂微顫。
湯沐完畢,金建取來衣裳,從貼身的褻衣穿起,一件件,一層層,最後套上最外層的素紗襌衣。玄纁深衣,復領加緣,襟袖金繡。穿戴齊整後,兩名小黃門抬了面齊人高的銅鏡到他跟前,他對鏡伸展雙臂,任由金賞替他撫平裳裾。
鏡中人一臉肅穆,略帶稚氣的面上卻有着一種難以描述的老成。金賞跪伏在他腳下,替他穿上錦襪:“陛下…”
“嗯?”揮手讓小黃門退下,皇帝轉身爬上牀,雙手攤開,仰面平躺。
金建捂臉做了個痛苦的搐狀,金賞對於被
皺的御服視若無睹,只是壓低聲説:“雲陵募民入遷之事,是否先和大將軍他們商量一下?最不濟,也當先和長公主知會一聲。”這話不説還好,一提就像是捅了馬蜂窩,皇帝從牀上翻身坐起,臉
冷若寒霜。金建忙扯了下哥哥的袖子,笑着走上前打岔:“我聽説今晚在合歡殿侍寢的周陽氏容貌出眾,有傾國傾城之姿,是鄂邑長公主從三百良家子中特選出來的…”正説得起勁,殊不防被金賞從身後踹了一下,他膝蓋一軟,險些栽倒。
傾國傾城…
這偌大個未央宮,偌大個長安城,偌大個漢室天下,能有幾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皇帝的臉寒到極致,金賞與他自幼朝夕相伴,也極少見他有這副表情,金建也是個機靈人,立即意識到自己説錯話,抿嘴噤聲。
“熄燈,就寢。”咬牙迸出簡短的四個字,他和衣躺下,翻了個身,背朝外面朝裏。
金賞與金建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小到大,皇帝從未有過如此任的行為,這讓他們兩個一時竟無以應對起來。
寢室內的燃燈亮如白晝,兩兄弟守了一刻鐘,發現皇帝果然躺着動也不動,像是當真睡着了,他倆這才真的心慌起來,緊張得汗浹背。
皇帝掩面側躺,袖子矇住了他的臉。
“駕——駕——”長長的竹竿跨在襠,他邊跑邊跳,竹稍上掛着一莖青枝,跑動時,竹葉掃地,捲起漫天嗆鼻塵煙。
一隻黃狗搖着尾巴不斷的去撲那莖枝葉,卻連連落空,聲聲狂吠中反倒吃了不少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