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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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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工夫,門簾啓處,掠進一個倩影來。

但只見她不過雙十年華,長得雖不算國天香,傾城傾國,但卻十分秀麗,尤其輕妝淡抹,不帶滴點的風塵味兒,倒讓人有股我見猶憐的風韻。

拂着羅裙,輕踩蓮步,她婀娜多姿的走到了邵真身旁,面帶淺笑,語調充滿喜歡和驚異道:“哎,小邵,是不是這陣子的大風把你刮來了?瞧,一去又近半年沒來看我小苑了。”邵真坐起身來,望着她含笑道:“小苑,我有件事找你。”小苑眨眨眸子,哦聲道:“什麼大事來着?你説説看。”想了一下,邵真輕聲道:“小苑,我現在心緒不太好,而你又有客在,再説這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説完,我看還是先讓自己平靜下來,你回去陪你的客人,咱果會再談好了。”輕搖了下螓首,小苑凝睇着他微笑道:“小邵,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來,天大的客人我也把他們趕走了。”邵真歉然一笑,道:“真不好意思,又讓你裝肚子痛了?”小苑掩輕笑道:“不,這回我向他們説頭痛,其實那些都是老主顧,也沒啥關係。”微微一停,小苑走到放置着七絃琴的几旁坐下來,柔聲道:“小邵,既然你心情不好,讓我彈一曲幫你散散心,消消氣,如何?”躺回卧榻上,邵真閤眼説道:“太好了,小苑,你就彈那曲…”語沒完,小苑已嬌聲笑道:“放心,我不會忘記你愛聽的那曲‘孔雀東南飛’,小邵,你聽完以後,一定會説,我彈得比以前更好了。”説着,輕羅裳絲袖,纖纖玉指,輕輕的在琴絃上一撥,但聞掙然一響,清脆至極…

但只見小苑如削筍般的十指,一忽兒快,一忽兒慢,靈活而又顯得姻的撥動着琴絃。

於是,一曲《孔雀東南飛》便悠悠揚揚,有如行雲水般的響起來…

赫,果真彈得好,但聽縷縷琴聲,如泣如訴,哀婉動人,一手墊頭,一手隨合節奏拍大腿,邵真忍熬不住似的,忽地開口輕唱起來…

飛來雙孔雀,乃從東南飛,十十將五五,羅列行不齊。

忽然卒疲病,不能飛相隨,五里一反顧,六里一徘徊。

銜汝去,口噤不能開,吾將負汝去,羽摧頹。

樂哉新相知,憂來生別離,躊躕顧羣侶,淚落縱橫垂。

樂相樂,延年萬歲期…

低沉的唱及此,邵真忽似嗆了嗓門似的,一陣暗啞…

小苑正彈得入神,也就輕啓紅,珠圓玉潤也似的喉音接下去——關關幽相遠,哀哀鳴相啼,殷心傷泣血,淚目與訣別。

見汝西北墮,吾何東甫去…

小苑顯然是這裏名,單這手琴藝和美妙歌喉,便叫人迴腸蕩氣,愁腸百結,但一曲未完,邵真忽地揮手叱道:“小苑,不要唱了!”琴聲與歌聲戛然停住,小苑那張秀麗姣美的臉龐兒,湧上一團驚愣,她拂裙起身,疑步走到邵真身旁,詫異道:“小邵,你怎麼啦?”忽地,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邵真咬了下牙,説道:“沒啥!小苑,我想談正事了。”深沉的注視着他,小苑道:“別騙我,你的眼角還留着一滴淚光呢。”連忙別過頭去,邵真快步的走到桌旁,斟了杯酒,一飲而盡,一剎時,他臉上的表情很快正常下來,微舒了口氣,道:“我是被你的歌喉打動了,小苑,你果真愈來愈不簡單啦,連我這鐵心石腸的都要被你賺去眼淚哪。”默默的注視了他一會,小苑轉身在一張扶手雕有花紋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伸出兩隻雪白如脂的玉手,在地上的灰火盆裏取暖,美眸怔怔的望着火星,一語不發…

納悶地在她身旁的另外一張太師椅坐了下來,邵真茫的望了她好一會,問道:“小苑,你生我氣了?”一動也不動,小苑道:“沒有,我只是在回憶一件事情。”微一愣,邵真道:“願意説給我聽聽麼?”用鐵夾撥動了一下火盆,揚起一撮輕微的青煙,小苑啓嬌道:“我在想,三年以前我初下海淪為風塵女之時,有個客人硬我陪宿賣身,幸好你身相助,使得我保存清白之身…”輕咳了一聲,邵真打斷了地的話道:“小苑,你忽然提這作啥?”兩眸依然盯着火光,小苑繼續道:“三年多了,哦,好快,不,我應當説三年來度如年,像三萬年那般的長,但不管怎麼説,我總算熬過了這些子,快了,就要替爺還清債務…”望着她,邵真忍不住似的又口道:“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當初,我替你贖身,你為什麼不答應,偏要受着這種活罪。”淡淡的笑了笑,小苑道:“也許,我生來就是這般的賤骨頭。”搖了搖頭,邵真輕嘆道:“啊呀,別再説了,否則我又要咬牙切齒了,天底下像你這種硬骨頭,死也不接受人家幫助,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真是莫名奇妙!”閉下眼簾,再睜開眼,小苑緩緩説道:“人就是要有骨氣,你不是常常這樣説的麼?”沒好氣的,邵真道:“骨也不是這般骨法,唉,別説了,再説,我就要中風啦!”揚了下柳眉兒,小苑道:“最遲也不過個把年頭,我把債還清之後,便離這魔窟…”邵真哼着聲打斷她的話,又道:“算了吧,何不再幹下去?這種事兒既輕鬆又不費事,銀子一把一把的滾滾而來,我只恨自己生錯了男人,現在…哼!”抬臉凝視,小苑抿嘴道:“小邵,不要挖苦我。你為什麼要這樣關心我?三年多來,不,自我出生以來,除了我爹孃,我再也沒有發現第二人像你這樣憑白的,沒有企圖的來幫助我,為什麼?”避開她的眸光,邵真走到桌前,用手檢了塊,一把入嘴裏嚼着,唔聲道:“今兒個你是怎麼啦?莫名其妙。”倏地走到他面前,小苑辣辣的視着他,道:“你才莫名其妙,小邵,我今天一定要你説,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攤了下手,邵真走開去,仰首望着壁間上的詩畫,淡淡道:“我説過,我是個武林中人,我殺的人太多啦,怕死了,以後在陰間受罪,所以趁着沒死以前,多行些好事,這也不過是為了我自己打算啊,小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窮嚷嚷啥!”站到他身邊去,小苑如蛆附骨似的瞪眼道:“十八年前,當我是三歲孩童時,你可以對我這樣説,現在我過了年就二十一歲了,小邵,請你對我説二十一歲的話!”轉身望着她,見她一臉正正經經之,邵真無可奈何的張了下雙手,道:“好吧,我就實説了,小苑,你是天生賤骨頭的不願人家幫助,而我和你正好相反,天生的賤骨頭喜歡做些自以為是善行好事。這樣,可以了吧?”瞪着他,小苑道:“你是把我當成可憐蟲,所以才同情我,幫助我?”顯然到不太對勁,邵真連忙道:“小苑,你説哪去了,你説得好,你又不是三歲小孩,你看不出我一直拿你當我的好朋友看待麼?嗅,老天!”

“朋友?説得好。”兩眸一直跟着邵真,小苑咬了咬銀牙,氣怒非常似的説道:“小邵,你既然認為我是你的好朋友,那麼,你為什麼騙我?”一愣,邵真拍了下額角,苦笑道:“小苑,你今天沒喝醉了酒吧?你簡直扯到九霄雲天外太白金星老頭兒的坑裏去啦,我騙你啥來啦?”望着鞋尖,小苑委屈似的道:“方才,你那舉動,你那神情,以及你那樣子,明明告訴了我——你有不愉快的心事,你硬説沒有,這,這不是騙我麼?”恍然的張了下眼,邵真道:“説了這麼老半天,兜了這麼大拐彎,原來指的是那回事呀?”仰臉凝眸,小苑道:“小邵,你這樣對待我,未免太不夠朋友了。”邵真忙道:“我這人,話好説,最怕人家拿這頂帽子打我了,小苑,我幾乎要很不高興的説你含血憤人了。”凝着神情,小苑道:“朋友相,貴在坦誠,你有心事,不願告訴我,這怎麼算得上夠朋友?”微微一停,接着道:“也許,你認為向我説了,我這孤弱女人家也幫上不忙,無濟於事,是麼?”在桌席上坐了下來,邵真斟了杯酒,輕呷淺飲着,他沒有阻止小苑繼續説下去:“許久以來,你一直這般關心照顧我,我欠你太多了,説這種話,你聽來或許覺得俗了點,但假若你換了我,你就會知道我心中對你的,我無時無刻的在想:我應當如何回報你?但只恨我自身處處有着你幫忙的地方,而你卻從來沒有。現在,我好不容易發現有了,你卻不願意對我説,難道説我們之間的友誼是建立在一頭輕,一頭重——只許你來關心我,不容我去照拂你的不平衡,也可説是不平等的情形之下麼?”一口氣説完,小苑有些動了,續道:“我知道,我剛才也説過,我一個孤弱女人家沒啥大力量,或許幫不了你什麼忙,但你決不能連我這最起碼的回報權利,也一併抹殺了啊!”靜寂了半晌,邵真放下杯着,喟然道:“小苑,你是善良的,美好的,我以前這樣説過,現在依然這麼説,將來,或許我還願意這麼説,我總認為善良的人是應該受到幫助的,這也是我所以願意幫助你的原因,尤其你為了替令尊償債,不惜葬身污泥,這種孝心,天都可,何況我是一個人?而且你在這種紙醉金,穢聲蝕影之下,難能可貴的出污泥而不染,始終保持住你聖潔的靈魂,這,認真講起來,或許也算不了啥,但無可否認的,如今的世界已被勢力,現實,貪婪,惡,暴力,乖戾所允斥,你這一點點的聖靈,也就相形更顯彌足珍貴了!誰曾經説過:自助,而後人助,而後天助。我願意幫助你,也不過是因為你自己願意幫助你自己罷了。”説着,走到她跟前,定定的望着她,邵真接道:“小苑,謝謝你關懷,雖然我並不祈望你回報我什麼,但你堅定了也證明了某種人是可以幫助的。小苑,我誠心的,非常原意接受你的關注,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人雖有困難,但這種困難卻不是第三者可以協助解決的話,那他是不是應該隱而不言?”搖了下螓首,小苑盯着他道:“我不同意你的説法。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問題是一個人願不願意專心凝志的,持之有恆的去解決它罷了,我不相信世上有不能解決的問題。”笑笑,邵真道:“這很難説,或許那人本身沒有勇氣,或是本不願意,也或是不敢去解決問題的話,你也用這話去衡量麼?”姣美白皙的臉蛋兒湧上了一灘惑,小苑微眯了下澄清的眸子,低聲道:“哦,小邵,我一直認為你是豪邁、朗和樂觀的人,你居然也有這種煩惱麼?”臉上的表情變幻了一下,邵真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誰沒有?”沉了一會,小苑抬眸道:“小邵,你不妨説給我聽,就算我幫不上忙,好歹我也能替你分點兒憂,你説是麼?”的望着她笑笑,邵真撤了下角——撇下了一股子濃深的苦澀,他撇了下皮兒,沙啞道:“小苑,當我有勇氣提它的時候,我第一個便説給你聽。”微睜的眸子洋溢着一撮驚異,小苑道:“小邵,你連提它的勇氣也沒有?”坐了下來,一連又飲了兩杯酒,邵真朝她招了招手,道:“小苑,我還沒吃晚飯哪,瞧,我們只顧説話,菜都要涼了啦。”小苑提着酒壺,在火盆裏烘暖,便也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的為邵真斟酒,另外也為他夾了一大著菜,然後靜靜的,美眸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奔波了一整天,邵真似乎餓壞了,埋着頭,努力的與自己的五臟廟拼個你死我活,正吃得緊,邵真忽然抬起臉來,愣愣的望着小苑道:“小苑,你幹嘛這樣看我?”掩輕笑,小苑嬌道:“我最喜歡看你這種吃相了。”笑了聲,邵真説道:“好丫頭,該打。”説畢,又低下頭猛吃,瞧他別的行,吃飯似是更行,只見三下沒兩下,呼呼嚕嚕的,不消一會,便已功德圓滿,大功告成啦!

用銀匙把魚翅湯舀進邵真的碗中,小苑吐了下香尖,嬌消道:“嚇死人,我三天也吃不下你這麼多。”喝着湯,邵真笑道:“所以説嘛,你才這般瘦癟癟的。”小苑努嘴佯嗔,道:“人家才不是瘦呢…”恍然似的哦了一聲,邵真忙道:“哦,我忘了,不是瘦,是苗條,苗條…”羞紅着臉,小苑啐聲道:“你又討人便宜來了,不依你了。”美眸盼,小苑嬌道:“小邵,你不是説有什麼大事情和我商量的麼?”點點頭,邵真道:“我差點兒忘了呢…”噘起紅噴如火的櫻,小苑攔嘴道:“我就知道你決不會是啥大事和我商量的,否則怎會恁地不記心呢,而且你從來也沒和我商量過大事的,就連雞蒜皮的小事兒,別説商量,即使告訴我也不會!小邵,我早知道你拿我開心啦!”笑着,邵真道:“小苑,這回你猜錯啦,我是有事要和你商量。”蛾眉微蹙,小苑半信半疑的望着他,道:“哦,除非你説出什麼事來,我才相信。”邵真好笑道:“小苑,你這般地不信任我,未免有點那個了哪。”眨了下眼睫,小苑問道:“有點哪個來着?”邵真道:“有點以你們女人之心,度我男人之腹之嫌。”忍笑含嗔,小苑道:“去!騙受得多,當上得繁,我當然要防着你啦,誰叫你講話老愛捉人?哼,其實我也不過是以君子之心防小人之腹罷了。”邵真朗笑道:“也不過半載不見,你小苑聰明多啦。”白了他一眼,小苑嬌道:“人不可能永遠是傻瓜,小邵,我警告你,以後少拿我開心啦!”眼,邵真瞪大了眼睛,往小苑身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

愣了愣,小苑以為自己身上什麼地方不對了,也忙着在自己身上瞧了一陣,滿臉疑惑道:“小邵,你這是幹啥子的?”重重咳了聲,邵真道:“我只是在向你表示刮目相看罷了。”

“去你的!”嬌啤了一聲,小苑噴笑道:“狗嘴離不了屎口,你又來啦!”邵真道:“別説得恁難聽,小苑,我是真的有事…”不待他説完,小苑含笑道:“小邵,你不説我也知道是啥個事兒。”微一愣,邵真笑道:“請説。”了他一眼,小邵道:“是不是要找小史?”邵真展笑道:“好丫頭,你怎知道的?”纖纖玉指略理了下發絲,小苑淺笑嬌道:“小邵,要説我一點長進都沒有,那這些年來的風塵飯我豈不都白吃了麼?”注視着她,邵真手道:“好,要得!小苑,我以前常説你慧而不靈,靈而不,嗯,現在似乎不同了,你丫頭不僅看來慧黠無比,且又靈,對不?”輕挑峨眉,小苑輕笑道:“小邵,你何不乾脆説我又妖又?”徐徐一笑,邵真道:“好吧,小妖,你…”忽地睜眸,小苑噘嘴截口嗔道:“小邵,我不過是説着玩的,你再這樣稱呼我,我就不理你啦!”朗一笑,邵真道:“總算你沒被我捧昏了頭,不過瞎説了你兩句靈,你丫頭卻飄飄仙的想當起小妖來啦,真是。”一張秀麗的妙美臉龐兒,倏地像一朵夕陽晨曦似的——紅的人。

小苑羞澀似的啐道:“小邵,你知道我現在要挑哪句話兒來罵你嗎?”望着她紅都都的俏臉兒,邵真好笑道:“我知道,還不是那句象嘴裏長不出狗牙來。”正張口,小苑忽地哦了聲,連忙噴笑道:“好啊,差點又被你糊了過去啦,真真狗嘴裏長不出象牙來!”望着她恍然大悟的神情,邵真也一陣噴笑道:“管他的狗長象牙,象長狗牙,那才真成了妖哪,不都一樣嗎?”停住笑,邵真轉口道:“小苑,你怎料到我要找小史呢?”小苑也收住笑聲,她嬌聲道:“這還不簡單,以往你都和他結伴同來,這回你卻一個人,我料想你大概是找他了。”邵真道:“你這麼肯定我沒有其他的事兒麼?”搖了下頭,小苑道:“不會的,我不説過嗎?你連芝麻綠豆大小事兒都從不和我講,除了找小史,我不敢想還有其他大事,有麼?”輕舒眉心,邵真道:“就只這麼一次問你事兒,不想沒開口,你丫頭便知道啦,我以前太低估你了,説你妖也不過份…”不等他説完,小苑忽地叱了聲:“小邵,瞧你!”搔了下耳,邵真陪笑道:“哦,小苑,我又説你那個啦,我不知道你那麼討厭那兩個字,其實,那也不過説着玩的,你丫頭又何必認真?”正襟危坐,小苑正道:“小邵,你知道我一吃這行飯時,我便叮嚀自己決不能成了個‘妖’,別人開我玩笑,我倒無所謂,但小邵你是我的朋友,這等玩笑給我,我覺得自己要坐不住了。”連忙斂起嬉態,邵真起身施禮,正道:“小苑,小邵出言不慎,請你海涵大量…”小苑忙不迭含笑嬌道:“得了,小邵,你還真的給我來這套喲?”落話間,門外忽地響起一陣敲門聲,小苑忙去應門,只見一名跑堂向她低聲説了些話,忽地小苑大喜似的道:“快請他進來。”微一皺眉,邵真探首問:“小苑,誰要來了?”小苑轉首輕應道:“你以為是誰會來呢?”雙眉一揚,邵真笑聲道:“其實不説我也知道,小史,是麼?”小苑伸出頭去望了一下,又回過頭來道:“小邵,小史已經有好些時候沒來過了,這正巧,你來他也來…”哦了聲,邵真截口道:“莫非他和他那個老相好叫…小,哦,對了,叫小夜花的對不?他倆鬧翻了不成?”小苑漫應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聽説他…”話不過説了一句多而已,便見門口已立着一條人影兒——一個公子哥兒模樣的年輕人,他看來和邵真一樣,二十出頭一點吧,一張帥而顯得有些兒過份蒼白的面龐上,兩道劍眉,一雙星也似的眸子,外加一個直不苟的熊膽鼻兒,就這樣構成了一張並不遜於邵真多少的帥勁。

唯他身材看來似乎稍嫌矮了些,以至於他那襲技在身上的華麗綿袍,雖使他顯得氣派不凡,但也頗使他看上去令人有點臃腫的覺…

這個時候,小苑已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小史,恁久沒來了,咱妹子小夜花可想死你了喲。”那叫小史的跨進門檻,回笑説道:“小苑,你何不説自個兒想死了小邵?”像被促鬼似的,小苑羞澀的紅着臉兒,啤聲道:“去,一進門便惹人惱!”邵真早已離座上前來,猛力的拍着小史的肩胛子,笑着説:“死要錢的,少爺正奇怪怎找不着你呢。”用力的握住邵真的手,小史在他身上渾身瞧了瞧,噴聲道:“我説兄弟啊,您閣下現在可是佛加金身,不得了了不得啦!”小苑趕着忙暖烘了酒,燙熱了湯,邵真和小史對面坐下來。

小苑坐在中間,為他倆斟了杯酒,一揚酒杯,邵真豪笑道:“錢鬼,多時不見,還以為您閣下沒啦。”幹了酒,小史瞪了他一眼,笑説道:“老子已夠倒黴的啦,你再他孃的來張烏鴉嘴,可真坑死人哪。”凝目細細的瞧他的神,邵真對眼前這位多年好友“商俠”史耀幹,不有了些疑惑。

他夠了解他的——他算是半路出家的,他原本是個儒門書生,但他的格與興趣顯然對唸書是格格不入,一點也不入門,他有個鉅富老爹是希望而且硬着他念書以求功名的,但他卻瞞着他老父,一直在江湖上闖道兒,立萬兒,幾年來,他總算沒有白費心血,勉勉強強的掛上了個“商俠”的字號,其實他這名號並不意味着他的武功如何了不得,只不過是他的兵器是一隻泥金的鐵算盤罷了,也可能是他身負百萬家財,揮金如土,闊綽非常,武林中人送他“商俠”這名兒,大概有點兒説他是“老闆”的意思也説不定。

邵真很早便認識他,他喜歡他的豪邁朗,和自己一樣,在某方面不拘小節,落落大方,曾有一陣子,他倆往甚密,尤其時常共進酒樓,雅愛風,直至邵真認識了明毓秀,而史耀幹也因家書催他回去,兩人這下才算是“拆夥”似的分了開來。

不過,半年前邵真到西疆尋找“九指血煞”未遂,回洛陽來的時候,也曾到“舒心樓”來找過史耀幹,兩人相見甚歡。

邵真今番擴大“龍虎會”第一個便想網羅他,他肯定史耀幹必將是接替“歲寒三義”的好人選。

而且最主要的,他還要和史耀幹借銀三百萬兩。

但,眼前的史耀幹卻令邵真到有點不樂觀,他最明白每當他提到“倒黴”的時候,嗯,他真的就是倒黴啦。

了下,邵真開口道:“老友,別給我當頭一。哦,我方才聽小苑説,你好久不來了,你以前不是幾乎夭天來麼,不會是和你那冤家吵開了吧?”望着他,史耀乾道:“你不知道我的近況?”緩緩的搖了下頭,邵真瞥了下小苑,説:“方才小苑正要告訴我。”轉向小苑,史耀幹含笑問:“哦,小苑,你知道?”掃了兩人一眼,小苑努着小嘴兒:“我也不過是隨便聽來的,我想,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拿着酒杯在邊輕輕觸着,史耀幹淡淡道:“説來聽聽,或許是真的。”望着他好半晌,小苑這才啓口説話:“聽説你被令尊趕出家門了?”倏地一震,邵真口道:“老友,這不會是真的吧?”望着他齒一笑,史耀幹平靜道:“一千個真,一萬個真,就是沒半點假。”邵真驚異道:“為啥?令尊就你這麼個寶貝兒子,難道你幹了些傷天害理,罪不容誅的大惡跡來了麼?”朗朗一笑,史耀幹朝他扮了個鬼臉兒:“你不常説我除了死要錢之外,什麼大事也幹不出來的嗎?別高抬我了,我能幹出什麼大惡事?”神情可沒他這般輕鬆,邵真輕輕皺起眉頭:“我實在想不出你老爹有啥理由驅逐他的獨生子。”微垂下臉,史耀乾咳了聲,道:“我想你是應該知道,我曾告訴你老頭子最討厭什麼…”心中一動,邵真道:“令尊知道你棄文從武啦?”輕點了下頭,史耀幹默默不語。

忍耐不住,小苑張嘴問:“小史,棄文從武也不是啥大逆不道的事呀,令尊怎會狠心趕你走呢?”苦笑了一下,史耀乾道:“家父他呀,生平最討厭人家動刀動槍的,他崇儒好文,他希望我跟他一樣,做個乖乖順順的文瘟生。但正巧的是他偏偏生了我這麼個寶貝,正好和他相反,對啥子曰呀,孟曰呀,還啥他孃的曰呀,偏偏一個字兒也‘曰’不進去。幾年來,我在外頭名義是遊學,卻瞞着他闖我的天下。但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三個多月以前,終於出馬腳來啦,老頭子當時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盛怒與失望之餘,一傢伙擺了個鐵面心肝腸兒來,硬是把我給攆出了門啦!”俏臉上出一片憐憫,小苑道:“令尊這不過是一時氣頭上罷了,過些時,他老人家氣消了,一定會回心轉意,接你回去的。”縮了下鼻子,史耀幹微笑道:“我想他不致於這麼絕。問題我必須光榮的回去,決不能窩窩囊囊的説被轟便被轟,説回去便乖乖的回去。”瞪視着他,邵真笑説:“怎麼,莫非你閣下想去考個狀元郎,威風一番?”嗤了聲,史耀乾道:“得了吧。那個‘撞元’我就是撞破了這個腦袋瓜子,賠上俺這條小命,也撞不着邊。”邵真一笑道:“請問你如何又光又榮?”睜眼,史耀乾道:“喲,你現在是佛披金袈裟,渾身發光啦,怎吐得出恁般沒人味的話兒來?”微愣,邵真説道:“你又是怎麼了?”齜牙斜眼,史耀乾道:“你還裝葱裝蒜?如今你閣下是個堂堂的‘龍虎會’會主啦,難道我這老友分不着一杯羹麼?”邵真訝異地説道::“消息傳得這麼快呀?”史耀乾道:“全武林人都知道啦,你還想瞞我不成?”邵真笑道:“我只是不太相信禿頭和大牛幹起事來還蠻靈光,不幾天工夫,他們已把消息傳送乾淨啦。”一頓,望着史耀幹接道:“死要錢的,我今番找你,就是為這檔事來的,怎會瞞騙你,別冤枉人,不怕雷劈麼?”笑了笑,史耀幹咧嘴道:“別這麼認真,我已經知道啦,所以我説我要在武林上幹他一番驚天動地的事兒,光光榮榮的讓俺老頭子瞧一瞧,幹武的也不輸吃文飯的呀。”輕蹙眉結,邵真不解道:“你知道什麼來了?”一愣,史耀幹眨眨眼道:“你不是要俺跟‘歲寒三義’學衣缽,後總攬‘龍虎會’的經管大權麼?”詫異萬分,邵真連忙道:“你怎麼得來的消息?”忽地拍了下頭額,史耀幹猛想起了啥的,忙不迭説道:“嗨,瞧俺真渾了頭,説了半天,我還沒有告訴你我遇見了小毓哪。”恍然大悟,邵真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順風耳呢。”這時小苑忽地嘴問:“小邵,小毓是誰?”邵真沒來得及開口,史耀幹已搶先道:“小苑你居然不知道?小毓就是咱小邵未來的媳婦呀!”猛是一愣,小苑一臉驚異之

邵真輕叱道:“我和小毓也不過是個朋友而已,這回饒了你,下次再亂説話,當心我敲碎你的狗牙。”吐了下舌,史耀乾道:“算了,鬼才相信你倆是朋友,我真搞不懂你們,認識了這麼久,結伴江湖…”不等他説完,邵真一挑眉,一睜眼,冷冷道:“死要錢,閉上你的鳥口!”瞪了他一眼,史耀幹嗤道:“好吧,就閉上俺的尊口,莫名其妙,生哪門子氣來啦?”吁了口氣,邵真岔開話題道:“小史,小毓把情形和你説清楚了吧?”點點頭,史耀乾道:“是的,她告訴我你正找我,我一猜你準到這兒來啦,所以才趕着來哪。”望着他,邵真沉聲問:“你既然被老頭子趕出家門,這麼説你沒辦法張羅三百萬銀子了?”苦着臉,史耀乾道:“自從被攆出之後,伸手要不到錢啦,所以才這麼久沒到這裏找小夜花哪。三百萬,誠然是個大數目,但在以前只要多費些口舌,包準向老頭子要得到,現在,可是窮途末路,沒餓死已是萬幸啦。”心中猛地一沉,邵真呆了半晌,説不上話來…

抓了抓頭皮,史耀乾道:“小邵,咱不是可以擺個場子,撈他一票嗎?”動了一下嘴,邵真有些氣餒的説道:“抓雞也得費把米呀,沒本,擺個鳥場子!”史耀幹哼道:“笑話,一二十萬兩銀,咱們還湊不起啊,就小毓來説她有十萬啦,俺説這雖沒現銀,憑我死要錢‘商俠’這塊招牌,個十萬八萬,想是沒多大問題,再加上你…"不待他説完,邵真平靜的打斷他的話,道:“小史,你必須清楚,三百萬兩銀子,可不是區區一筆小數目,除了‘金銀幫’之外,其外的小賭場,就是個一年半載,恐怕也搞不上三百萬兩。”史耀幹眨眼道:“當然是要上‘金銀幫’擺場啦,咱個二三十萬本錢,搞上他三五天,還愁三百萬不到手啊?”淡淡一笑,邵真道:“在下可以這麼做,但現在就不行了。”一愣,史耀乾道:“為啥不行?”邵真凝聲道:“半年前,‘毒心郎中’邵肇賡被‘金銀幫’收買,出賣了小毓,害得她被暗算,差點沒賠上命,幸好我趕上一步,現在‘金銀幫’既知我和小毓善詐,他們決不願意和我們再賭一番的。”

“有這等事?”詫異的哦了聲,史耀幹接道:“這麼説,我們不就完了麼?”搖了下頭,邵真道:“本來,我是想要你設法向你老子個三百萬來,咱去‘金銀幫’賭他一番,撈他三百萬,然後再把三百萬還你老子…”史耀幹截口道:“假使我得成三百萬,又何必去賭呢?”邵真道:“總不能白敲你老子的呀。小史,你大概還搞不清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向你老子硬要三百萬,而是要你向他‘借’,等我們贏了三百萬,再把錢還他,這樣我們便淨得了這筆款子,不欠人家的債,不是舒服的麼?”敲敲聰袋,史耀乾道:“你愈説,我愈糊塗了。小邵,好吧,就算我現在有辦法向我老頭子‘借’個三百萬,但你不是説‘金銀幫’不願和咱們賭了麼?又如何贏得錢還我爹?”起身走到卧榻旁,躺了下去,邵真懶懶道:“只要有三百萬,我就有辦法叫‘金銀幫’和我賭,而且,保證贏他三百萬。”走到他身旁,史耀幹張着手問:“好吧,既然你又説能賭,那咱二三十萬,也不照樣可以賭麼?”閉着眼,邵真道:“不行,非要三百萬不可。”兜着滿肚子疑霧,史耀幹傻瞪着眼道:“你把我從糊塗中糊到糊塗去啦!”懶散的哼了聲,邵真道:“你就去糊塗吧,反正設三百萬兩銀子,我説了也是白説,白説不如不説。”聳了下肩,史耀乾沒趣的坐回椅上,斟了杯酒,猛喝一口,咬牙道:“他孃的,原本指望這回可轟轟烈烈的幹他一番,誰知千沒欠萬沒欠只欠個東風,看來一切泡湯啦!”説畢,一陣長吁短嘆。

邵真靜躺着,沒吭聲,但看錶情,便知道他此刻心情沉重如石…

忽然,沉默良久的小苑張口説道:“我能到三百萬兩銀子。”猛可地翻身躍起,邵真吃驚道:“小苑,你説什麼?”史耀幹慢斯條理的嚼着一塊臘,一聽,猛地拔長頸子,咕嚕一聲了下去,差點沒嗆着,只見他睜大了眼,見了鬼似的説:“喲,小苑,我沒聽錯吧?”邵真忽又躺了下去,像了氣的皮球,他沒好氣的道:“小苑,你倒真會開我的心哪。”史耀幹也道:“哎唷,我説小苑哪,我的意思不是笑你沒錢,我是説呀,三百萬兩銀子這筆數目,雖然不至於令人兩眼發黑,但最起碼也得令人兩眼發紅得轉紫,我敢説除了大大富翁之外,説拿三百萬便拿三百萬的人,實在少少。小苑,我們認識的時間算得很長了,我們明白你並不屬於那類‘太少’的人,對不?”雪白貝齒輕咬下,小苑此刻的臉蛋上是一片肅穆的正經之,壓兒沒點滴開玩笑模樣,只見她沉聲道:“你們在這裏等半個時辰,我出去就回。”説着,便起身離去…

望着她離去的纖纖情影,邵真和史耀幹竟然目瞪口呆,一句話也哼不出來,直至房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兩人才宛如夢中初醒…

用力閉閉眼,甩甩頭,史耀幹瞪着邵真道:“小邵,她大概瘋了吧?”走到他身旁坐下,邵真疑惑道:“不,她看來是那麼認真。老天,小苑真有辦法到那筆鉅款?”沉思了一下,史耀幹忽地拍腿叫道:“啊,我知道了!”嚇了一跳,邵真愣道:“怎麼,你也瘋啦?”了口口水,史耀乾道:“我知道她要向誰錢。”一怔,邵真急忙道:“死要錢,你快説與我聽來。”史耀乾道:“假使我猜得沒錯,八成她是去向禹子明要。”邵真口道:“禹子明?他不就是洛陽第一鉅富麼?明苑怎有辦法向他要到這筆錢?”史耀幹望着他道:“禹子明這老頭兒銀子多得像老鼠屎,那不用説啦。他雖已七老八十的,已要進棺木的人了,卻偏偏喜愛女…”哦了一聲,邵真截口道:“你是説禹老頭喜歡小苑?”點了下頭,史耀乾道:“沒錯,三四個月前,小苑曾告訴我説,禹老頭要納她為妾。”微一怔,邵真詫道:“有這事?她怎沒對我提起?”亮了下眼,史耀幹忽拍掌道:“哦,小邵,説到這,我倒想起了一件事。”輕皺眉頭,邵真道:“你又想起什麼來啦?”停了一停,史耀幹一臉正道:“小邵,你愛不愛小苑?”猛一愣邵真傻了一下,道:“錢鬼,你問這句話是啥意思?”史耀乾道:“別管這麼多,你説就是了。”噴噴兩聲,邵真撇嘴道:“死要錢,你他孃的不説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少爺我便拒絕回答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像是無奈,史耀幹只得道:“三四個月前,小苑便要我問你愛不愛她,但她不要我讓你知道是她的意思,事隔百之久,咱一直沒碰頭我也差點忘了…”又是一愣,加上一驚,邵真口道:“小苑問這幹嘛?”兩眼一翻,史耀乾道:“他的,你是裝蒜?裝葱?還是裝他孃的菜瓜?你真不知道小苑一直在愛你?”心中一陣搖撼,邵真努力的定了定神,抓着史耀幹,哈哈笑道:“嗅,天爺,這不會是真的吧,我從來就沒想到這關節上去,我一直把她當成是個要好朋友而已,小苑她應該知道的,死要錢,你也知道,對我?”聳了下肩,史耀乾道:“誰知道,男女間的事知道得多就要短命。”一頓,眨眼問道:“那麼説,你並沒有愛上小苑啦?”瞪了他一眼,邵真道:“你何必明知故問?”史耀幹朝他咧咧嘴,才又道:“那禹老頭非常喜歡小苑,簡直就要喜歡到骨頭裏去了哪,三番幾次向小苑表明,你是知道小苑她那副硬得像塊鋼片的倔強脾氣,當然一口給回絕了。”蹙着眉心,邵真不解道:“那小苑還跑去向他借錢幹啥?”望着他直笑,史耀乾道:“這你還想不明白,那你真是個十足的呆鳥笨瓜了。”心頭一震,邵真當然不是笨蟲傻瓜,他馬上想到了,他口道:“小苑她為我…”説了一半,邵真便這樣張着口整個人彷彿觸電般似的待著,愣着,臉上,是一片又一片的驚異…

兩手支着下巴,史耀幹望着他道;一喲,瞧你這樣子,別嚇人了,其實小苑去向禹老頭借錢,當然是為了你,不用説,禹子明老鬼,當然不會憑白就借給他錢的…”正説着,邵真忽地扯了他一把,急道:“死要錢,我絕不能要她這筆錢,這是賣身賣魂之錢啊!我怎能要?”説着,拖着史耀幹便往外走…

差點沒被拖個倒栽葱,史耀幹哼喲道:“哎,哎,你拖我去見閻王啊?”一臉凝穆,邵真道:“走,咱去阻止小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