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龐月恩看他一眼,徑自走進亭內,往石椅一坐,對守在十幾尺外的婢女喊着,“小云兒,去幫我點飯菜和酒。”被喚作小云兒的婢女欠了欠身,伶俐地離去。
上官向陽濃眉微不可見地輕攏了下,依舊負手而立地守在一方,不退亦不進。
“唉!我大哥被人逮着了猛拍馬,依我瞧,不到三更天是回不到喜房的。”龐月恩將酒壺往石桌一擱,側眼瞅着他威昂的身形。
“既然你這麼愛守,我就陪你一道守吧。”
“酒席上缺了三小姐,豈不是…”
“今兒個的婚禮又不是我的,我在不在,誰知道?”滿坑滿谷的人把她家前院擠得水不通,現今又時值夏,她悶都快要悶死了!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你就陪我喝個兩杯,吃點東西吧。”
“奴才不餓。”
“別自稱奴才了,上官家不是已經沒了?”龐月恩嘆口氣,每聽他自稱奴才,就覺得他刻意築起藩籬,愈聽愈生厭。
不想理她,她偏是要理他,怎樣?
“小姐尚在,奴才便在。”奴才兩個字,他時刻用來警惕自己。
“聽你這麼説,你是打算陪你家小姐嫁進龐府?”她偷覷着他。
“不,待明一早奴才便離開,到老爺墳旁搭個竹棚,守墳三年。”
“…你可真是忠心。”
“老爺視我為子,這本是份內該做的事。”憶起老爺,上官向陽不由得欷吁惆悵,那麼好的一個善人老爺,造橋鋪路,賑災建學堂,到最後竟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要他這個被老爺親手調教長大,甚至賜姓的棄兒,怎能不傷悲?
那淡淡的悲痛鏤在心深處,在他從容的神情中是看不見的。
然而,憑着多年情,龐月恩偏是能看到他的心坎去,同身受他不人知的悲懟,於是她靜靜地沒搭腔,直到她那慧黠的丫鬟差人替她送來酒菜。
龐府所有的丫鬟全都穿上赭紅的窄袖衫襦,像是一列花似的行來,利落地擺上酒菜,隨即欠身離去。
“過來吃點吧,打點你家小姐出閣至今,你肯定是一未食,過來吧。”上官向陽依舊八風不動。
“從未聽過奴才與主子同桌共食的事。”
“我就不信在上官府,你沒和世伯一道同桌用膳。”她幾乎是認定他本是刻意冷淡她,不過這些年來,這冷調子她早就習慣了,本不痛不癢。
“過來吧,我還想跟你聊些世伯的事。”他微揚起眉,側覷她一眼。
“告訴你,我今兒個忙進忙出,到現在都還沒吃到半點東西,你要是不陪我吃,我就不吃。”見他杵在原地,龐月恩耍起從沒失手過的無賴之舉。
小時候,只要她如此耍任,他通常都會乖乖接受她的無賴,瞧,這不就來了嗎?
上官向陽暗忖了下,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
“奴才恭敬不如從命。”他姿態優雅而不踰矩地坐到她對面的位置。
“快吃啊,你不吃,我不吃喔!”他只能無奈地拿起碗筷,先行用膳,仍不忘説:“三小姐趕緊用膳。”龐月恩笑嘻嘻地看着他,出潤白編貝。
“好啊。”等到確定他至少吃了五分飽後,她才徐徐開口,“唉,向陽,你很過份,上官府出了那麼大的事,世伯開不了口跟我爹求救,就憑你跟我二哥的情,怎能守口到現在?”她順手替他倒了杯酒,望向他略微削瘦的臉頰,這正是為何她硬要他進食的原因。
打從他上門談起兩府親事,她便覺得他儘管雙眼依舊炯亮有神,但形憔悴,想必這幾個月裏,他也受了相當煎熬。
“我原以為應該可以撐得過去的。”他啞聲回道。
上官府在汴京京師已經奠基三代,做的是南北貨的買賣,直到上官老爺手中,就連藥材茶葉買賣都納入產業裏頭,與京師內都司的關係向來好,於是貨材南來北往的來去自如,家產遍佈京師周圍幾個縣省。
但近年來卻不知道怎麼着,南來北往的貨材在運送上沒來由地一再出問題,像是被劫了貨,卻偏又找不到兇手,有時連御貢的藥材都在半路上遭攔劫,宮裏怪罪下來,免不了一筆錢財充公。
禍事就這麼接二連三,接着店鋪也出了亂子,承運行突然卷貨而走,搞得上官老爺一個頭兩個大,天天往各地縣衙跑,就這樣南來北往奔波,身子每況愈下,最後倒下不起。
正當錢財兩面燒又遍尋不到兇手的狀況下,卻有個男人上門,拿了數張地契房契,這才知道上官府竟然已一無所有到必須變賣田產和宅院的地步。
為何上官小姐出閣得如此匆促?正因為要趕在那男人再次上門前。
不為什麼,就憑他聽見那男人問起小姐的事。小姐始終養在深閨,不可能與那男人有任何情,所以他當機立斷,自動與龐府談起婚事,一處理好老爺後事,立刻送小姐出閣。
“是我不才,不諳商場上的事,沒辦法替老爺分憂。”幾杯黃湯下肚,上官向陽眼神昏茫了起來,但仍恩地瞅着龐月恩,舉起手上剛斟滿的酒杯。
“多虧龐府沒有嫌棄小姐,並沒打算毀婚,請讓我敬上一杯酒,謝龐府的恩澤。”以礦業起家的龐府,在京師的勢力遠勝過上官府,在上官府危難時,不但沒有斷絕雙方往來,甚至信守承諾,單就這一點,他便銘五內。
“世伯真是傻,發生這天大的事,為何都沒同咱們説?”龐月恩一雙好看的眉深深地攢起。
“老爺必定是不想連累小姐的婚事。”一杯酒飲盡,他放下酒杯,整個腦袋昏沉沉的,眼前快要模糊成一片。
他向來與酒絕緣,每逢年節,喝得也不多,大抵是陪老爺小酌兩杯,酒量淺薄,若有心灌他,他必乖乖低頭,所以在外頭,他從不飲酒的。但是今晚…今晚他把老爺所託的遺願辦妥了,真想要大醉一場。
“世伯把兩家的情想得太市儈了,你可知道初聞上官府驟變,我爹啊,氣得好幾天説不出話也吃不下飯!”別説她爹,就連她也覺得難以接受這樣的駭然轉變,也氣世伯為何不請求幫忙。
龐月恩水靈的眸倒映蕭瑟月華,盈亮出秋水。
上官向陽一瞬也不瞬地直瞅着她,覺得這向來颯的三千金壓沒變,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有點古靈怪,卻又真誠待人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