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三章壁櫥裏的骷髏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沉默再次降臨。這一次更為長久。陽光燦爛的中午,我仍然到寒意入骨。正待我再次開口詢問,馬南嘉舉手打斷了我:“不用多説了。我告訴你。那種深靜脈留置管是一次使用的,加上原配的穿刺針、導引鋼絲、擴張鞘和接口這些七七八八的部件,每1800多元。”

“好貴啊!”我倒了一口冷氣。

他接着説:“但是進口的管子質量很好,其實用上2、3次沒有問題。”

“什麼!?你怎麼知道?”

“聽我説下去。我們通常用完第一次後把管子拔出來,灌上消毒,浸泡消毒後再用。這樣消毒應該比較徹底,不會有大問題。但是管子泡過以後和新的相比變軟了,也沒有以前結實,用的時候覺不一樣。完全靠麻醉師的技巧和運氣來進去。我知道我們醫院這樣做已經很多年了。但是即使用過7、8次的管子,也沒見斷掉過。只能説這管子做得確實非常好。或者説我們的運氣確實非常差,連新管子也會斷。這是新的。我絕對肯定。”我問:“那給病人用舊管子收多少錢?”泰雅答道:“如果病人是自費的,而且很窮,就告訴他們優惠打折,一般收1000塊。如果是醫保的病人,就不和他們多費口舌,按照1800塊的原價收。”

“天啊!暴利啊!”我嘆道“沒想到離開醫院幾年,醫院這麼賺錢啊!”

“賺什麼錢呀!”泰雅靠在牀頭上説“醫保局只顧自己不要虧本,哪裏管醫院和醫生的死活。現在做醫生越來越難。這麼多年了,手術費從來沒有漲過。外科最大的刀也只有500塊,靠醫生護士的手本賺不到錢,大家都得喝西北風。不靠這個怎麼辦?關門回家當下崗工人嗎?告訴你,即使象現在這樣,也沒多少錢。你問問老馬上個月拿了多少獎金。喂,老馬,別不好意思説呀。”

“你煩不煩?老是錢!錢!錢!”馬南嘉不耐煩地説“你是醫務科的,還是財務科的?”

“不到800塊。剛夠青青每個月的託兒所費。”泰雅打了個哈欠,翻身又睡下。

我苦笑一陣:“是夠慘的。還不如我拿得多。”泰雅睜開一隻眼睛,笑着説:“喲!聽到了。請客!”我問:“這種事情醫院裏都知道嗎?”

“外科和麻醉科、手術室護士都知道。”馬南嘉説“行政部門幾乎也都知道。”

“院長還不知道。”泰雅説“這個我肯定。也別説得太誇張了。畢竟還是隻有少數人知道。”我接着問:“那…別的醫院也這樣嗎?你們開始這樣做,肯定也是聽到別人敢做,你們才敢做的,不是嗎?別的醫院有沒有斷過呢?”

“從來沒有。”馬南嘉説“雖然理論上講舊管子斷掉的可能肯定比新管子大。朱夜,別追住這一點不放了。這肯定是新管子。巡迴護士拆開的時候我看過封口上的標籤。這是我第一次主刀大手術,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所以特別小心。”

“唉,”洛毅咕噥道“真想知道為什麼管子會斷落在哪裏。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泰雅閉着眼睛説:“你就指望老天爺給一點提示吧。”馬南嘉哼了一聲:“如果老天是有眼睛的話,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他大步走向窗邊,猛拉開窗簾,打開窗,深了一口沒有煙味的空氣。

一絲無聲無息的微風吹過,老式工房走廊裏的壁櫥搭勾突然鬆開,櫥門發出“吱扭”一聲,慢慢地自動朝兩邊打開。

泰雅笑道:“喲!真是比竇娥還要靈驗。洛毅,去看看那裏面,説不定那半截管子…”話音未落,我和洛毅已經看到了壁櫥裏的東西,同時“呀!”地大叫起來。

聽到我們的驚呼聲,馬南嘉轉過頭詫異地問:“怎麼?什麼東西?”

“那…那…”洛毅指着壁櫥半開地門,嘴和手指同時發抖“那裏…”

“到底是什麼?”馬南嘉嘴裏問着,向壁櫥走去。洛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在厚厚的棉襖下抖得説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那裏…有…”

“一個骷髏。”我補充道。

馬南嘉收住腳步,沉聲説:“泰雅!你在幹什麼?朱夜,你肯定那不是塑料的嗎?”我擦了一把冷汗:“你們都不要動,讓我看一看。”我扯過一張餐巾紙,準備去搬動那個骷髏的時候,泰雅咯咯地笑道:“啊呀呀,你們這幫子健忘症,你們忘了‘老刮皮’嗎?”

“難道你…”洛毅狐疑地説“可是,‮試考‬前沒見你拿出來。”

“你真的偷了‘老刮皮’的骷髏?”馬南嘉問。那個不肯在‮試考‬前把標本拿出來讓學生複習的解剖老師的樣子漸漸浮現在我面前:禿頭,深度近視,搖頭如撥啷鼓,回答如喊口號,帶着節奏和韻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葛洛毅、季泰雅和我三個在寒冷的教室裏苦啃解剖書後,回到寢室裏喝杯熱水取暖時,不免大罵他老刮皮。標本如果沒有人看、沒有人摸、沒有人用,那麼做來幹什麼呢?為什麼要做出來呢?為了怕壞而不給人看、不給人摸、不給人複習,豈不是糟蹋了一個標本,侵犯了一個標本的“展示自我權”?

那時馬南嘉開導我們説老刮皮就是這種人,對每一屆學生都是這樣。除非把標本偷出來,否則絕對沒有可能摸到手。

當時一笑了之。‮試考‬迫在眉睫,也沒有注意標本的最後去向。我們好歹都考了個過得去的分數。然後早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喂,自己看標本,不給我們看,”我説“太不夠義氣了吧?”

“我是後來偶爾逮到空子溜進解剖儲藏室偷出來的。”泰雅説“那時候你們已經在醫院實習了,誰還會對這個有興趣?只怕我拿出來你們也説髒,讓我馬上扔回去。”馬南嘉拿起骷髏端詳着:“不錯啊,連下頜骨也偷出來了,一整套麼。平時你藏在哪裏?”

“上學時就放在衣服箱子裏。這個房子給我一個人住以後,就這麼正大光明地放在壁櫥裏。誰也沒看到過。”

“為什麼不偷別的單單偷頭骨?”我問“‮試考‬又不是隻考這個?再説你已經用不着‮試考‬了。”

“這個東西那‘老刮皮’藏得最牢,當然要偷這個。想到他光火的樣子我就開心,哈哈哈!”

“那你是怎麼偷到的?”洛毅問“解剖儲藏室整天鎖着。”

“暑假裏偶爾路過那裏,看到門開着,可能剛剛灑過殺蟲葯水,氣味很大,沒人進出。於是我就堂堂正正地走進去,打開屜,包在報紙裏拿了回來。”馬南嘉把骷髏反過來正過去看了幾遍,笑笑説:“這東西可能只有朱夜有用,骨科醫生和法醫都用得着。泰雅你要它幹什麼?不如送給朱夜吧。”

“我不需要。”我急急地説“辦公室裏有好幾個。”

“我要它絕對有用。”泰雅從牀上翻身起來,接過馬南嘉手中的骷髏,放在壁櫥一角的一個盤子裏“‘askeletoninthecup波ard’,我需要記住這個。”他關上櫥門扣上搭勾,回身背靠在壁櫥的門上説:“我們都需要記住這個。”(注:諺語,暗喻體面人的見不得人的往事)寒意從我心底裏滲上來,浸潤我的四肢,如同冷水浸潤皺紙,讓我一點點喪失力量。我費力地拉了拉衣的領子,驅散心頭的窒息:“那不是我乾的。我已經忘記了。”

“也不是我乾的!”洛毅急急地接着説“從一開始起我就沒有動過什麼。”

“泰雅,扔了它吧。”馬南嘉靜靜地對季泰雅説“看,大家都忘記了。沒有人提那件事了。”

“哼,沒有人了嗎?”泰雅的眼睛掃過洛毅蒼白的臉。

洛毅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沒人…沒人提了。”

“扔了吧。”馬南嘉平靜地説“聽我的。”

“我們永遠都是拴在一起的,”泰雅盯着我咬牙説“誰也別想逃干係。”

“為什麼…”我覺到了他目光中的壓力“你又沒有證據。你自己的舉動才是説不清楚吶。”

“扔了它。”馬南嘉迅速地説。

泰雅咄咄人:“你要是腦子清楚,應該明白該幹什麼。如果這次的醫療事故最後我們倒大黴,你也一樣要倒黴。”

“泰雅!”洛毅扳着他的肩膀説“你在説什麼呀?你是在和朱夜説話呀!”我冷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好歹相處過那麼些年,你要是腦子清楚,應該知道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我也不會作任何假證明。”泰雅嘴角一撇:“這種事情本用不着威脅。本來就是事實。如果我們要進監獄,那麼你也一樣。假證明算得了什麼?你又不是沒作過?要不要我再複述一次?”洛毅的臉彷彿大白天見了鬼:“泰雅…你這是怎麼了?”馬南嘉叉着手坐在一邊,沉着臉。

“你…”我暗暗握緊了拳頭。今天真是不應該來這裏“哼,人真是容易變啊!”泰雅的嘴角一撇,浮現出一絲冷笑:“所以得有什麼作保障對不對?”

“夠了!”馬南嘉吼道。

“如果要靠什麼東西把我們拴在一起的話,那隻能是友誼。否則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走各的道。看不慣別人的可以走別的路。”

“你在這裏逞什麼英雄?”泰雅怒道“我還不是為了幫你?現在這社會複雜得很,誰能相信這麼多年沒聯繫的人?天知道他肚子裏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不需要逞英雄,”馬南嘉平靜地説“事實就是事實。總有一天會搞清楚的。我沒有做錯什麼。鑑定自然會證明這一點,和朱夜有什麼關係?”

“別吵了好不好?”洛毅賠笑説“恩…朱夜,你下午還得上班吧?時間差不多了吧?”馬南嘉説:“説的對。洛毅,你送送他。”

“呃?我…”洛毅面帶難

“別怕,還不到醫院上班的時間,沒有鄰居會在這時候出門。就算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誰。你送他出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和泰雅談一談。”泰雅坐在沙發扶手上,斜靠着牆,雙手前,冷眼望着我們。我覺到,純粹是覺到,他衣服下面的肌開始鼓起。也許我們走後他們會幹上一架。

洛毅扣上棉襖的扣子,拉着我往外走。背後的兩個人沒有任何聲息。戰鬥前的寧靜?

洛毅靠近我,低聲説:“晚上9點半到我家來一次。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我正要反問,他拉了拉我的衣服,做了個“聲”的手勢。我知趣地收回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