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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殭屍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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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一月,湘西萬屍冢林。

我仰頭望望天,心頭升起一絲不安。太陽雖然已經悄悄地躲到了西山下歇腳去了,但這天明明是一個滿月的夜晚,又不掛一丁點的雲彩,怎麼眼前就一片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那一月份的寒氣,固然沒有北方動輒零下幾十度的氣温那麼低,可是沾了水汽濕冷,更帶着一股悽慘的陰氣。淡薄的棉褲無法阻擋,簡直如針刺一般透入骨髓,關節生出劇痛。我整個人彷彿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洋中,又冷又恐慌,苦苦掙扎。

忽地前面伸出一隻手掌,讓我猶如溺水之人現了一稻草,緊緊拉住,前面的人低聲喝道:“還不快走,遲了,可就走不出萬屍冢林子了!”我點點頭,跟在他的後面,繼續未完成的長途跋涉。

我叫朱恆淮,是一個參加過那場南方叢林戰爭的一個老兵。戰爭結束之後,響應國家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方針,裁剪軍隊,於是今年就從部隊退伍。與其他興高采烈回家去的戰士不同,我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五歲始就以部隊為家,陡然之間要我離開悉的環境和人物,頓時茫然失措,一瞬間甚至有了天下之大,何處可容我的覺。正當為前途渺茫而愁的時候,一位家住湘西的戰士極力邀請我去他的老家落户。

這位戰士名叫何永進,高高瘦瘦的。世界上有三種關係最鐵,一是一起同過窗的同學,二是一起蹲過大獄的同牢,還有一種就是一起抗過槍的同袍。不僅如此,在南方叢林的戰場上,我們還一起住過同一個貓耳,一起對付猴子一般的敵人,和我是生死之。加上他比我大上兩三歲,不免把我當作兄弟一樣看待。只聽何永進拍着脯吹牛:“不是我扯牛皮,我家養的那個妹子,可是十里八鄉都出名的大美人,長得可水靈靈。正巧了,年歲上和你差不多,配作老婆剛好。走,同去同去!”我笑笑,想想就跟着何永進一起去了湘西。倒不是垂涎他妹妹,光是瞅着何永進一臉的大麻子,就不敢想象他妹妹的德行。我念叨着,反正我是一條光,又無處可去,落户到湘西也不賴,至少有個安頓之處,總比到處奔波要好。至於他介紹的妹妹,到了那裏也不一定要娶來作老婆,後再説。

於是我打定主意跟着他去了湘西,我們坐了三天三夜火車,到達湘西時已經是第四天下午。何永進老家是山區,不通汽車,出入全靠兩隻腳。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一個落腳點,不然只好第二天出,多耽擱一天了。何永進思家心切,和我商量了一下,要今天趁早走。反正我們當過大兵的身強體壯,不怕多走幾里路,於是立即動身。

我們兩人在崎嶇的山路里走了幾個鐘頭,初始天明亮,風景秀美,簡直是在野外郊遊一樣。後來深入叢林,那天也漸漸轉黑。湘西地方偏僻,千百年來人煙稀少,顯得與眾不同,就是夜裏黑起來,也和別的地方不同。那山裏林子非常茂密啊高大的喬木枝葉繁盛之極,密密麻麻地疊了起來,遮住了陽光,白天倒好,總有光透進來。可是太陽甫一落下,頓時遮天蔽的黑漆漆。偶然瞧見前方亮起一絲火光,卻是一團團藍森森的幽幽鬼火,甚是恐怖。我自詡膽子算大了,心頭也不狂跳。走在腳底的地皮更是奇怪,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彷彿地面上挖掘了無數散兵坑。我問在前面帶路的何永進:“老何,什麼時候到?這林子有古怪,我覺得特玄!對了,剛才你説這個林子叫做萬屍冢林,是不是裏面死過很多人?”何永進隨手摺了一隻枯枝,在枝頭沾上樹膠,再粘了幾片樹葉,打火點燃了就是一個現成的土製火把。火光雖然幽暗,照明的範圍也限於方圓兩米內,但是總勝於兩眼摸黑。何永進將火把遞給我,自己又做了一個,兩個人一手一個,極前行在叢林中,一邊走,何永進一邊回答我方才的疑問:“從前這片林子並不叫做萬屍冢,而是一個擁有三千多人口的繁華村落,生活安逸,猶如桃花源。但是在抗戰結束不久之後,一場恐怖的災難降臨了!”何永進頓了頓,繼續説道:“先是從村子裏外出賣貨物的幾個村民離奇暴斃。村民驚恐不已,把屍體抬回村子,誰料這些屍體,竟然化作屍體,猶如瘟疫一樣開始傳染,不到三天,就把村子裏面的活人殺絕。整個村子,只有之前在外面讀書的幾個學生僥倖逃生,他們回來之後,看到了一副慘烈的景象。整個村子裏面,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屍骸,個個死狀可怖。那幾個讀書的學生,就把死掉的村民一一埋葬,於是這裏就名萬屍冢林了。你看,你腳下不是一個個墳頭嗎?”我舉着火把低頭一看,果真現,在我腳底不時掠過的,竟然是一個個沒有墓碑的小土包,大小猶如一把撐起的雨傘,遠遠望過去,似乎在黑暗的林子裏,佈滿了無數個土包墳墓。我頓時嚇了一跳,原來我居然是在墳地裏穿梭奔波,難怪腳底高高低低,都是這些墳頭在擋路。

但是何永進哈哈大笑道:“恆淮,不必擔心,這畢竟是個傳説,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説了,死鬼再可怕,也不如活人。你初來乍到,不習慣。現在走夜路當然沒有問題,解放前才糟糕呢!所謂窮鄉僻壤出刁民,一點也不假,以前湘西遍地土匪,五幾年解放軍剿匪簡直比打蔣介石的百萬大軍還辛苦。哪如現在安穩地走夜路呢!”突然一種“噠噠…”有節奏的跳躍聲傳來,不問道:“老何,這是什麼聲音?你仔細聽聽,噠噠的!”何永進止住腳步,側耳傾聽,臉陡然大變,低聲叫道:“早不來晚不來,不好!我們遇到吆喝死人的!”

“什麼,吆喝死人的?什麼玩意兒?”何永進暴地喝道:“不要管,我們快走!”我莫名其妙,既然何永進這麼急,必然有其理由。當下我就跟着何永進加快腳步,一路小跑,離開了萬屍冢林,約莫過了半個多鐘頭,忽看到前面亮出一片燈光,卻是到了一個旅店。

所謂旅店,也不過是用木板搭建的幾個簡陋房間,若不是正門上方掛着一個招牌“有間旅店”當真以為只是守林人的小房子。旅店簡陋之極,但是畢竟人氣多了起來,甫進入大堂,就看見四柱子上都掛着亮堂堂的蠟燭,底下飯桌邊有五六個人喝酒吃飯。那老闆是一個穿着油膩膩中山裝的老頭,笑着接我們:“啊,兩位解放軍同志,要落腳?先吃飯嗎?”我們身上還穿着摘取衣領袖章的綠軍裝,倒是一目瞭然。何永進是東家,他點點頭,説道:“給我們兩人一個房間,另外來點吃的。”

“好咧!”我們挑了一張桌子坐下,不刻上來兩大碗米飯,一碗燻臘,一碗茶樹菇土地。我們趕了一天的路,老早飢腸轆轆,當下放開肚皮吃起來。至於酒類,萬萬不可,外出走路,還是小心為妙。

我們正吃的歡,突聽敲鑼的聲響,同時有人不住用湘西土語吆喝道:“吆喜神嘍!吆喜神嘍!”大堂內正在吃飯的所有人都臉陡然大變,那老闆急急忙忙上前,對我們鞠躬道歉:“各位客人,喜神打店了!請諸位迴避一下,以免觸怒了喜神!”那些客人顧不得沒有吃下的飯,慌慌張張地跳起來,躲到後面的客房裏去。連何永進也神慌張,拉着我跑進去。我心中越疑惑,強行拖住了何永進,喝問道:“老何,我問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方才路上也是這樣的,現在到了店裏,大家都怕的要命。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你如此大驚小怪。**不是教導我們,要敢於同一切牛鬼蛇神做鬥爭!”何永進臉白,口中吐出兩個字:“趕屍!”

“趕屍?”我口中唸叨着,不明白。

何永進急促地説道:“趕屍,就是趕着屍體回家!”我忍不住笑出來:“胡説八道,人死了,怎麼還會動?居然要把屍體趕回家?你當是牛啊!”何永進怒氣衝衝,拂袖而去,留下一句:“不信也罷!”這時,我聽到前面的大堂裏有人短短地説道:“喜神打店了。叨嘮!”老闆問道:“幾位喜神?”那人説道:“兩位!”我心中好奇,透過木板的縫隙窺視,看到老闆正在招呼一個壯的漢子,約莫三十來歲,相貌甚是醜陋。他的打扮極為奇怪,頭上是一頂青布帽,身上穿着一件青布長衫,間別着一條黑帶,藏着什麼東西。至於腳上,更是奇怪,居然穿着一雙草鞋。現在什麼社會,再窮,至少一雙鞋子還可以到吧!

漢子身後,直立着兩個人,更是奇特,他們頭上戴着一頂高筒毯帽,臉上叫一塊白布給遮住了,身穿長袍大褂,肩膀部位,掛着紙錢、黃表,渾身一動不動。然而他們身上的衣物和紙錢卻隨着外面傳進來的微風飄飄蕩蕩,頓時陰風四起,有若孤魂野鬼,儼然一具殭屍,甚是恐怖。我頓時頭皮麻,這時肩膀突然一搭,我嚇了一跳,迴轉頭…

我驚訝地看到,在我肩膀後面,黑暗中閃爍着一雙亮晶晶的小電珠,彷彿是黑森林裏的老狼,我渾身一震,再定睛細看,卻是何永進這個傢伙,頓時鬆了一口氣,惱火地朝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掌一拍,挪開去,罵道:“好你這個小子,不聲不響,你當在南方叢林中半夜摸敵哨?嚇死我了!”何永進面凝重,豎起食指在邊出噓的響聲:“聲,萬一打攪了喜神,那可糟糕了!走,不要再看了!”説着何永進便強拉我離開,我想想也怪悚人的,跟着他一起到了房間裏。何永進划着火柴,點燃了蠟燭,房間裏有了一絲微弱的亮光。這種山裏簡陋的旅店,當然不能和軍隊裏的招待所相提並論,裏面佈置糙簡陋。當中放了一張木桌,兩把凳子。靠牆是一張牀,乃是幾塊木板拼起來的。

何永進坐在凳子上,氣呼呼地説道:“恆淮啊,不是我説你,這山裏,自然有山裏的規矩。山裏人膽子大,殺人放火,什麼都敢做,唯獨這個喜神,不可觸犯!剛才幸好我把你拉了過來,如果再看下去,萬一叫喜神覺了,被趕上來咬一口,連你也會變作喜神!”我吃了一驚,説道:“真的那麼玄奇?這人死了,怎麼還會跳來跳去,我覺得門啊!難道當地政府不來管一管嗎?”何永進臉一變,站了起來,四下裏檢查一遍,確認沒有人偷聽,才悄悄湊近來低聲説道:“不瞞恆淮,喜神,其實是湘西土語‘死人’的諧音!大家喊喜神,其實是忌諱。聽説剛解放的時候,是有解放軍戰士來查這些封建信的事兒,但是後來…”何永進面驚恐“聽説,那來查事的一個排解放軍,全部神秘失蹤!後來現的時候,都死得很慘。自此之後,政府就諱莫如深,只要他們不傷及無辜,基本睜隻眼閉隻眼。”我大駭,又聽何永進説道:“中國歷史悠久,綿延近五千年不絕,傳下來了許多詭異的事情。我聽説,那喜神趕屍的起源,來自於幾千年前的上古時期。蚩尤與黃帝在中原大戰,殺到屍橫遍野。蚩尤大敗,往南逃跑。蚩尤對身邊的巫師説:‘我不能丟下在此戰死的兄弟不管!他們的兒都在等待着他們的迴歸!’於是巫師答應了,拿着符節在兄弟們的屍中間唱:‘死難之弟兄們,此非爾安身斃命之所,爾今枉死實堪悲悼。故鄉父母依閭企望,嬌幼子盼爾回鄉。爾魄爾魂勿須彷徨。急急如律令,起!’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一下子都站了起來,若是缺失肢體的屍骸,也自動拼合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在巫師身後,一步步往南走,直至退入苗疆,也就是現今湖南一帶。本來趕屍的秘訣,只在僰人手裏傳,後來漸漸穿到了漢人手裏。我們這邊十里八鄉,若是有家人暴斃在外,都會託人把屍骸趕回來,這就是趕屍!”我瑟瑟打了一個寒顫,一月份本是天寒地凍,山間更是寒冷,這時叮鈴鈴的鈴鐺聲響起,傳出一個男子的喊叫:“歸魂嘍!歸魂嘍!”孤寂而幽幽的招魂之聲響徹漆黑的夜裏,當真像是一隻鬼手,撥動着人類心裏最深處的神經之弦。何永進説道:“睡吧,我們明天還要趕路。只要避開喜神,一切平安!”我和何永進草草上了牀,擠在一起。我一個人身在外地,本身就有孤寂,加上又是遇到如此詭異的事情,身邊何永進已是鼾聲大作,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一直想着那個喜神的事情。我在南方叢林戰場上殺人也不少,見過的屍骸更是不計其數,什麼死法都有的,唯獨沒有聽説過人死了之後,還會蹦蹦跳跳的。突然靈光一亮,有詭異!我想起以前有一位老戰士同我講過,説道有一次他們營地裏鬧鬼,大家夜裏合夥過去,結果現只是一隻大號老鼠在作怪。我是無神論教育出來,怎麼會信這些魔外道呢!我要揭破他們的詭計!

我摸摸放在口的護身符,一個**像章,頓時膽子大了一圈,悄悄地爬起來,儘量不驚動何永進。因為天氣寒冷,我們都是和衣睡覺的,倒是省了一圈穿衣服的功夫,把鞋子扒上之後,就可以偷偷地拉開門出去了。

我摸黑走在走廊裏,慢慢地來到大堂,看到大堂正中躺着兩口薄皮棺材,棺木頭大大地寫着一個壽字,上面點着一盞香油燈,散橘黃的昏暗光芒,使得大堂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若隱若現,籠罩着一層灰濛濛的影子,彷彿處於生與死的邊緣。

我既然來到了大堂,硬着頭皮過去,慢慢靠近棺材。説來也奇怪,這兩口棺材,其中一口材居然沒有棺材蓋!

沒有棺材蓋,假若棺材裏有屍體,也就是那個什麼喜神,直接暴在外,似乎在故意勾引着人過去瞧瞧。

我的好奇心頓時被高高吊起來,信手捏了捏**像章,又隨手拾起一條板凳。我也曾經聽説過不少殭屍暴起傷人的故事,唯恐他突然從棺材蓋裏面撲出來。這樣我一步步地慢慢靠近,一手攥着板凳,一面伸長脖子,把腦袋伸進第一口棺材裏!

哪知一見之下,頓時大失所望。不過躺着一具平常的屍體,既沒有駭人的恐怖面目,也沒有張牙舞爪的舉動。我見他面慘白,死了一段時間了,還不如我在南方叢林屍山血海裏遭遇的可怕。這種覺,就好像是躍躍試要抱起一個一百斤重半人高的炮彈,運足了力氣,哪知居然是隻有十斤的薄皮練習彈,不費地厲害,還因為吃力不準,摔了個仰八叉。

我頓時氣,懨懨地坐在棺材邊的凳子上,口氣。

腳邊的綁腿突然有人一扯。

“別鬧!”我以為又是何永進不聲不響地來拖我回去,頭也不回。

又是一扯,我低下頭,突然渾身的血都在往上倒湧!地上有兩個影子,一個是我,另外一個,卻明顯不是何永進的!矮矮小小,頭上長着兩隻角,猶如傳説中的血衣夜叉!

前有殭屍,後為夜叉,我只覺得一股涼氣立時從頂門裏灌進來,骨髓都冷颼颼,堅韌如鋼鐵的神經差點崩斷。我一個趔趄,就跌進了棺材裏,仰躺在死人身上,手腳不住亂舞。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還是沒有嚇得大聲喊出來。畢竟是在南方叢林戰場呆過,黑漆漆的夜裏攻防,誰第一個喊叫暴目標,誰就是第一個死鬼!我已經養成習慣了。

更怪異的事情生了,只見在死屍的嘴裏,慢慢冒出一團團白的光芒,飄飄然地飛了上去。我正呆中,這時那長着兩隻角的夜叉慢慢把影子伸進棺材裏,我手腳不再亂動,定定神,卻覺影子的主人,居然是一個梳了兩條辮子的七八歲小孩。他穿着髒兮兮的衣服,頭上留着兩隻朝天辮,燈光一照,影子卻是如長角的夜叉。我又氣又好笑,今天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一驚一詐的事情呢?果然世界人沒有鬼,只有人嚇人。

不過這小孩子膽子也夠大了,尋常的這個年紀小孩,聽到棺材二字就已經嚇得睡不着覺了,他居然還有膽子來棺材邊。我心理疑惑,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觸手温暖,是活人,於是我問道:“小鬼,你來做什麼?”小孩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搖搖頭,我一愣,反問:“你不會説話?”他點點頭,原來是一個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