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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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四五天,信朝陵再一次進了驛館離開後,在城裏還有城外的一些民都在傳着一個消息。
“你聽説了沒?聽説那些京裏來的大夫不讓我們喝水!”
“什麼?不給喝水?那不是要渴死我們啊?!”
“就是、就是!哪有病治不好就不給我們喝水的道理啊…”
“這哪裏是來救我們的,本就是要活活害我們——”在言越傳越廣的情況下,一股難以抑制的暴動正逐漸成型,只是在城裏的許多人還不知道一股風暴正快速的朝他們襲來。
驛館裏許多大夫皺着眉頭看向坐在首位的信奉善,小廳裏一片寂靜,他們都有疑問,卻又不知該怎麼説才好。
“信太醫,不是我們不相信你的話,只是這真的有可能嗎?我們找了這麼久都找不到的病因竟然是水?!”説是其他原因他還比較相信,但是水?這説不通啊!畢竟又不是隻有那些病患喝水而已,他們這些人也都有喝水,怎麼他們就沒事,外頭那些人就得了病?
那個大夫問完,幾乎廳裏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信奉善,他也不先解釋,而是讓人提了幾桶水進來放在小廳中央。
等那些提水的人離開後,信奉善一臉嚴肅的説:“我知道大家都有同樣的疑惑,我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但大家不妨看看這幾桶水,就能解答大家的問題了。”所有人的視線全移到那幾桶水上,一臉不信,大部的人都坐在位置上沒有移動。這些水還不就是水?難不成這幾個水桶裏的水能自己開出花來不成?
不過還是有幾個老大夫走近了看,竟看出一點門道來。
“這水…第一桶和其他桶明顯不同啊!”一個老大夫驚呼了聲。
信奉善點了點頭,指着水桶開始解釋,“我們這些大夫平慣喝茶水,這水自然是要煮開的,而這第一桶便是煮沸的,這桶水已放了四、五天,仍然沒有異味。
“而旁邊這兩桶,一桶是這城裏剛打起又濾過的井水,看起來和第一桶沒什麼兩樣,最後一桶也是濾過的井水,但這桶已放了四五天,水明顯已經開始發臭。”幾位明顯經驗較多的老大夫看着那幾桶水一臉若有所思,幾個經驗較不足的則還是一臉的茫然。
突然有一個老大夫撫掌站了出來,斬釘截鐵的説着,“這水裏有東西。”信奉善一臉佩服的看向那個老大夫,點點頭表達了肯定。
“沒錯!這水裏的確有東西,所以這水打上來才會不過放了四五天就發出腐臭味,雖然我們看不見,但裏頭必定有蜉蝣腐屍之類事物,而這才是這大疫的源頭。”信奉善説完,另外一位老大夫接着説道:“若是如此難怪我們不管如何換藥方,病情都無法痊癒,畢竟腹瀉之後大多數人都口渴想喝水,而江南水質澄澈,也導致他們習慣飲用生水,疫病還沒好全,就又因為喝了這生水而反覆,一而再、再而深,難怪最後藥石罔效了。”那老大夫一解釋完,所有人無不出恍然大悟的神,就連信奉善也不停的點頭,因為這的確就是信朝陵和他説的理由。
“知道了這病因反而好辦,只要把平飲用的水煮開即可!”有人興奮的大喊。
信奉善搖頭,“不單如此,除了飲用水要煮開外,那些碗筷器皿在清洗的時候也要用開水,否則那病蟲…”信奉善話還沒説完,一個小兵就忽然衝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你是哪裏來的?怎麼可以如此無視的闖進來?”那個小兵可不管信奉善喝斥,急吼吼的大聲喊着,“各位大夫,城外的民暴亂啦!趕緊跑吧,他們的目標就是你們這些大夫啊!”***驛館亂成一片的時候,夏謹蓮還在醫棚裏忙着煮開水和熬藥,至於把脈下針的工作則讓信朝陵接手了。
這時候已接近落黃昏,熬好了後一帖藥送到病人手上之後,兩個人相伴走回,雖四周沒有花好月圓的美景,但兩個人並肩而立,眼神偶爾會的瞬間,似乎都有情意在隱約轉着。
雖然那天之後兩個人各自忙碌着,他也不再説那些誰對誰有情的無賴話語,但是夏謹蓮心中明白,自己的確是動搖了。
那句“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有“白頭偕老”的確讓她無法再堅定的把守自己的心。
就在她低着頭默默的跟在他身邊的時候,一隻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驚詫的抬起頭,想掙開來。
“別動!”他俊郎的臉上一片凝重,將她護在身後,雙眼則是目不轉睛的盯緊遠處的那羣人影,一陣沸騰人聲似乎正逐漸往他們靠近。
夏謹蓮見他出警戒的神,又聽到遠處的喧騰聲,也知道似乎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也就先不去在意兩人雙手握這件事情。
“看來這城裏要出亂子了!快點,我們得先回驛館,那裏有官兵守着,起碼比在外頭保險得多。”他沉着聲説道,眼裏滑過一抹不安。
兩人離驛館還有一段距離,也顧不得是不是符合規矩,他拉着她就快步往驛館的方向跑去。
兩個人剛來到驛館不遠處,遠遠的就可以看見一羣面枯槁,甚至身上還帶着惡臭的百姓,拿着隨手可得的東西,幾乎是見人就打、見物就砸,眼神瘋狂,幾乎完人有理智可言。
兩人心一驚,抄小路急奔回驛館,但到了驛館外頭卻發現大門緊閉,原本守在外頭的官兵也早已躲了進去,信朝陵舉起手狂拍着門,一邊將夏謹蓮護在懷中,邊不斷回頭張望着那羣暴民的行蹤。
隨着那羣暴民越來越近,夏謹蓮也因那一張張瘋狂的臉到一股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也慌忙跟着舉手拍門。
“開門!我們都是住在這驛館的大夫!”裏頭的官兵卻只是大聲的喊着:“校尉有令,不準進出,這門已經是不能開了,趕緊走吧!”夏謹蓮喉頭一緊,臉上出一絲恐慌,“怎麼能這樣,我們…”信朝陵見那些人離他們越來越近,知道這時候裏頭的人更加不可能開門了,門一開那些人只怕會衝進去,大夥兒都會受害,連忙拉着她快速的離開,“快!我們往另一個方向走!”幸虧現在的江南房多人少,有不少空院子是連鎖都沒鎖的,他們一邊跑着一邊注意着這樣的空院子,好不容易看到一間圍牆高、門口卻沒帶上鎖的院子,兩個人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衝了進去,但就在信朝陵轉身關門上閂的瞬間,一個鐔子就衝着他砸了過來,他要趕緊上閂難以躲避,額頭於是被砸出了一道口子,斜斜的劃過眉眼上方,馬上滲出了一片血紅。
她聽到瓷器碎裂聲而回頭的瞬間,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忍不住倒了口氣,連忙跑向他,拿自己身上乾淨的帕子捂住他的傷口。
“好了!先別忙這個,前門關了,我們得先把後面院子的門也給關好。”信朝陵明白這場動亂很快就會被壓制,但在動亂結束前他們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説。
兩個人又匆匆的趕到了後頭,確定這間空院子沒有其他出入口後才回到屋子裏,聽着外頭不時傳來的聲響,她忍不住全身顫抖了起來。
“別怕,別怕!”信朝陵憐惜的摟着她,輕拍着她的背安着。
她從來沒遭遇過這種事吧?真是難為了她了!
夏謹蓮在他的安下慢慢的恢復了平靜,但一抬頭就看到他頭上血跡斑斑,又驚恐的忍不住站了起來,“你的傷口得趕緊處理才行!我去打點水擦傷口…”他抓住了她的手,苦笑着提醒,“別忘了,這江南的病,水就是元兇…”夏謹蓮這才記起這件事情,想着該怎麼辦,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布兜裏有個竹筒裏裝了一些煮過的水,便連忙把竹筒給拿了出來,然後撕下里衣的一部分沾了水,小心謹慎的擦掉血跡、清洗傷口,再簡單的包紮了下,免得血再度出來。
忙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她便像用盡了力氣一般坐到了他的身邊,兩個人聽着屋子外時近時遠的喧囂聲默然無語,除了彼此淺淺的呼聲外屋子內一片靜默。
休息了片刻,信朝陵頭上的傷雖然火辣辣的痛苦,神卻好了不少,但一轉頭卻看見她心有餘悸的樣子,不關心的問着,“還好吧?”她聲音有點微弱,帶着不安,“還好…只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信朝陵笑了笑,像以前那樣拍了拍她的頭,“哪有什麼想不到的,災難過後,人心便容易不穩,只要有人説了一句錯話,自然就容易出這種事情,更別説這段時間他們過的是什麼子了。”夏謹蓮認真的聽完他的話,覺得頗有道理,點頭表示認同後,兩人之間就又是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還是信朝陵先打破了他問道:“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夏謹蓮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也沒什麼好或不好…”開始想着爹,想着宮外的自由,想啊想的,就覺得子過得特別慢,宮裏的姑姑們説要學規矩,説要學會看人眼,學得不好就要罰,那時候更覺得苦。
“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覺得子就是這樣了,什麼都不想了,也不想去想,反正子還是會一天天過去,有時候不想,會快樂許多。”信朝陵聽完她的話,忍不住反問,“那我呢?你從來沒想過我嗎?”或許是因為黑暗帶給她勇氣,也或許是因為剛剛受了驚嚇,有種此時不説以後也許沒機會説的錯覺,所以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説道:“想,一開始的時候想,後來…後來就不想了。”他的聲音有點苦澀,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但還是執着的問:“為什麼後來就不想了?”
“因為,不能想,想了心會痛。”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從後方傳來,“有時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想着你該議親了吧?你的子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是不是過着幸福的子?接着又會忍不住想着,你應該過好子了,應該會忘記了我這個普通的小丫頭,或許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也認不得我了,因為那個小丫頭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姑娘,一個剛出宮的大齡宮女,光想我就難受,所以後來我就不想了,有時候忘記一個人比想着一個人好受多了。”説完,她突然轉過頭看着他,即使因為沒有燭火,她看見的不過只是一片黑和隱隱約約的身影,她仍專注的看着他。
“和陵哥哥重逢的時候發現你沒有子甚至在一個老院子裏等着我,我一開始是高興的,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我錯了,我怎麼有資格快樂?我不過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普通女人,怎麼值得讓你為我做這麼多?所以我才想把你推開,想要讓你去找該有的幸福…”説到這裏,她早已哽咽得無法繼續。
信朝陵的情緒如海般波濤洶湧,他緊緊的抓着她的手,將她摟進懷中,動得幾乎無法言語,只能不斷的低喃着。
“值得,為了你什麼都值得,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知道嗎?我説了我要等你,然後過一輩子的。”
“我知道,我也想,這十二年來,我白天可以叫自己不想你,但夜裏卻無法不想,可是我只敢把那當成一場夢,因為我不只怕你忘了我,也怕你已經有了子,而我卻不想成為你後院裏那種滿是閨怨的女子。”
“沒有閨怨,我的後院裏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我只等着你點頭,只等着你成為我唯一的蓮,所以呢,你願意嗎?”他漾着柔情的眼瞅着她,即使她看不見,卻依然可以從那柔得幾乎要將人心給融化的話裏到甜。
她笑得甜和羞澀,垂首答應。
“嗯。”在見到他追來南方後,她便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會放棄,她再躲,只是又虛耗了兩人的光陰。
明明兩心相許,為何不珍惜在一起的子?
信朝陵聽到了她的應允,深深的了口氣、抑住狂湧的喜悦,堅定不已的説着:“我們回去馬上就成親,我會盡我所能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我不用風風光光,我只願能夠這樣一直陪着你…”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第一次説如此骨的情話,讓她幾乎羞怯得連話都説不清楚。
但那又如何呢?信朝陵一點都不介意,他笑咧了嘴,高興得幾乎忘了頭上還有傷,只覺得心中無比的滿足。
門外的叫喊聲和兵器碰撞聲似乎已經結束,但是屋裏那等待已久終於能夠傾訴的纏綿情意卻像是沒有盡頭,蔓延在有情人的喁喁細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