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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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例子就夠了!”他忍不住叫了出來:“她做得還不夠嗎?她不貞,紅杏出牆,不斷的換男人,一直到爸爸被她害死了為止!而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聲音在忿中失去了控制:“我是不是我父親的種!”老太太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疊在一起的雙手絞得死緊,臉上完全失去了血。她一點也不知道,她心痛地想:商商勤竟然也知道這件事!她那個該死的、沒有腦袋、沒有心的妹妹!好半晌她才睜開眼來,慢慢地説:“可是你父親完完全全把你當成親生骨來對待,不是麼?這才是最重要的!”商勤跌坐在椅子上,艱難地呼著,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對不起,姨媽,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發這種脾氣。”他漠漠地道:“你説得沒錯,父親確實非常疼愛我,我…不應該説那種話的。”老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要緊,有些話與其悶在心裏,還不如説出來好些。你媽…唉,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因為你媽是那個樣子,就把天下的女人都看成她那樣。這不公平,也太危險。”商勤淡漠地道:“我知道。可是我也明白,理智在情裏是無能為力的。父親此生所犯的最大錯誤,或許就是愛上了媽媽。就因為愛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她,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她留在他身邊,而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含淚答應,可是她的承諾比空氣還輕…我從小看了太多父親的悲傷與愁慘,看了太多母親的謊言與欺騙…”他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也許是這樣的經驗,把我對情的需求給殺了,把我付出情的能力給殺了?我不知道,但別要求我解釋。我沒有辦法做到我能力以外的事,所以別再我成家了,好吧,姨媽?”老太太慢慢地點了點頭,把這話題給撇到一邊去。
“你打算什麼時候到高雄去,商勤?”
“你那麼急的話,我下午就走。要麼就是明天。”他苦笑了一下:“但是別抱太大的希望,好吧?管她媽媽同不同意,她説不定很喜歡那個工作呢。也許就因為她媽媽不會同意,她才…”
“商勤!”老太太打斷了他:“別這樣憤世嫉俗,成不成?你連見都還沒見到她,卻已經把她往最壞的方面去想了!不過這就是你一向對女人採取的態度,對不對?”
“別説了,姨媽!”他不耐地打斷了她,很快地轉移了話題:“你打算怎麼幫她?我是説,如果她肯接受你的幫助的話?”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清楚見到他眼底刻意壓抑的怒氣,終於決定不再多説任何可能刺他的話。
“如果她考得上大學的話,我打算幫她出這四年的學雜費及生活費;要不然就接她到埔里來和我一起生活,幫她找個工作。合理吧?”我很懷疑那個女孩有考得上大學的腦袋,更懷疑她肯放棄她刺有趣的生活,跑到埔里來陪一個老太太共同生活!商勤沈著臉想,卻沒再多説什麼。他知道姨媽心意已決,而他不想再和她起任何的紛爭。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她的。”他簡單地説。而後話題轉成了輕快的閒聊,換著彼此生活中的趣聞及瑣事,直到莎前來請他們吃午餐為止。
商勤站起身來向餐廳走去,秦老太太在他身後垂下了眼簾,偷偷地溜了她壓在雜誌底下的信一眼。信上的描述一點也不含混,一點也不糢糊,把那女孩的境況説得再明白不過了。但是秦老太太刻意對她鍾愛的甥兒隱瞞了事情的真相,只為了…她希望這種安排對他有好處,她希望這整個的情況可以成為治療商勤的一劑良葯。只是啊,只是;見過商勤之後,她恐怕自己希望得太多了…
商勤一直到了晚上九點半以後才離開旅館,仍然開著那輛銀藍的法拉利。雨正細細地下著,將柏油路面鋪上一層濕潤的閃光蘭商勤雖説對高雄的路況並不,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去那家嗚做“藍寶石”的酒廊了。他昨天晚上白跑了一趟,因為她昨晚並不當班。這使他生氣,因為他實在是想將這樁麻煩事儘早解決的。偏偏除了這家酒廊之外,他對她在什麼地方駐唱一無所知,所以只好今晚再跑一趟。商勤嗯心地對自己撇了一下嘴角。這個女孩子真是會給人惹麻煩,想必是那種任何事都反抗權威的叛逆少女吧?雖然她的名字聽來實在不像…丁夜光實在是個不尋常的名字。如果她願意的話,一定很容易就可以編出一大套境況堪憐的身世,把一些被她的美衝昏了頭的火山孝子得團團亂轉。但那人可不會是我,商勤擰著眉頭想,穩穩地將車停了下來。藍寶石酒廊前閃爍的霓虹招牌正對著他擠眉眼。細雨飄了下來,在他髮際眉梢灑上了一層細細的水珠。
酒廊裏燈光幽暗,到處都是煙氣。煙氣裏浮著此起彼落的低語聲。在這一串串泡沫般蒸騰的話聲裏,清悦的鋼琴聲泉一樣地滿了整個酒廊,而她柔和悦耳的聲音正在唱:“被你輕輕揭去,我那美麗的蝶衣…”商勤抬起頭來,向場子中央看去。但是他看不到她,因為她整個人都被那過大的鋼琴給遮住了。他隨著侍者移動,一面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她的長相。在此期間,她的聲音仍然繼續不斷地飄來。呃,她唱得還真不差;他不情不願地想着:雖然比不上大牌歌星,但起碼比他在許多餐廳裏聽到的要好多了。只是,酒廊裏的客人顯然沒有幾個將心思放在聽歌上頭,大家各管各地説著話。但她似乎也並不在意別人聽不聽,依然專注地唱著她的歌。那聲音是不曾受過什麼職業訓練的,但是聲質很好,柔和而圓潤,並且…充滿了情。情!他嫌厭地對自己皺了皺眉。你是怎麼啦,傅商勤?居然會以為這個女孩的歌聲裏有著情?該不是酒廊裏的酒氣太重了?
然而,不管怎麼説,那聲音仍然不明所以地觸動了他。他拒絕了侍者替他找好的位子,逕自繞了大半個酒廊,找到了一個能夠看到她的地點,然後坐了下來。
她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她穿著一件淡紫的絲質長袖上衣,一條黑的及地長裙,優雅的雙手在鋼琴上自在的滑動。水晶表演台旁邊的燈光打了上來,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纖細而玲瓏的身段。她有著緞子般黑亮的長髮,瀑布一樣地垂在她的肩上;完美的鵝蛋臉上有一對深邃的大眼睛,直的鼻樑下是一張漂亮的嘴。她不是那種豔光四的尤物,也不是那種一見便令人想入非非的噴火女郎。商勤困惑地皺了皺眉,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她怎麼可能看來如此的純真,如此的高雅,;如此的…出污泥而不染?究竟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還是那些燈光以及煙氣製造出來的幻像?
商勤叫了一杯白蘭地,深深地坐在椅子裏,默默地觀察著她。偶然有幾張紙條子傳到她手裏,點著他們想聽的歌。而後,角落裏有個男人站了起來,直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步履有些不穩,顯然有了幾分酒意。然而他身上的衣服質料是很好的;腆出的肚子説明了他是那種常有際應酬的人物。他懶懶地靠在鋼琴上,笑着向丁夜光説了幾句話。商勤雖然聽不到他都説了些什麼,但從他那一臉曖昧的笑容看來,他猜也猜得到這個人在打什麼主意了。商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卻看到那女孩臉上掛著輕鬆自如的笑意,低下頭去和那個男人説了幾句話,甚至連手上的鋼琴聲都沒停。醉酒的男人笑着又説了些什麼,回過身去走掉了。
商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老天,看她一副純真的樣子,她處理這種事情來可是比吃大白菜還要容易!她説不定已經答應了那個男人,下班以後陪他上賓館去呢?商勤嫌厭地想,突然很想摔下酒杯,馬上開車回台北去。我究竟在這裏做什麼嘛?這個丁夜光顯然很有能力照顧自己,而且還頗自得其樂的呢!那個張阿姨和我姨媽都是天真過度了,才會覺得她需要人幫助!很明顯的,眼前她這女子正具備了歡場女子所要的一切條件,可以將男人玩於股掌之間而不費吹灰之力,用一對純真的大眼魅惑所有接近她的男人…不可抑遏的怒氣從他心匠升起,向上燒著了他的眼睛,幾乎要當場將她燒成焦炭。
就在這時她站起身來,宣佈説她要休息十分鐘。而後她的頭轉了過來…
她的眼睛遇上了他的。
那男人的眼睛在幽暗的酒廊中像火焰一樣地燒了過來。牢牢地擒住了她自己的。而那眼神卻又是冰冷的,冷得像華盛頓州的寒冬…零下二十幾度的寒冬。有那麼一霎那間,夜光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他的注視底下給燒成了灰燼,給凍成了冰柱。有生以來,從不曾有人以那樣可怕的眼光看過自己。那是一種充滿了鄙視、厭惡及憎恨的眼光,彷彿她是一隻放大了幾百倍的蟑螂。
夜光艱難地了一口唾沫,勉力別開了眼睛,儘可能直她的背脊,作出無動於衷的神,退回廚房邊那小小的休息室裏。可怕的是,那人的眼光依然一路追隨著她,就像是一把追擊敵人的機關槍一樣。一等她冰手冰腳的關上了房間,夜光立時如釋重負地跌坐在椅中,抓起桌上的開水猛猛地灌它一大口,然後掉腳上那高得荒謬的高跟鞋,筋疲力竭地閉上了眼睛。
天哪,她好累,累得全身都快散了。然而今晚還沒過完,她還有一個小時要挨。在趕到藍寶石酒廊來以前,她已經在凱莉餐廳唱了兩小時…她的喉嚨已經開始作痛,偏偏今晚酒廊裏的煙味此平常都重,嗆得她簡直沒法子正常地呼。她的手腕已經因為彈了太久的鋼琴而開始發痛,腳上的每一束肌都在抗議她所穿的高跟鞋;彷佛這些試煉還不夠似的,上天還要送來一個想把她帶出場的鬼,最後是那個男人嚴峻的眼睛…
夜光憤怒地皺起了眉頭。他以為他是誰呀,竟敢用那樣的眼光指責她?好像她是什麼十惡不赦的蕩婦娃似的。天曉得她不過是個歌手而已,她在酒廊裏出現只因為她需要這個工作…而且她工作得很稱職,很努力。她沒有一丁一點可以被責備的地方!就算有,他又憑什麼來責備她?如果他閣下有那麼高尚的情,是個什麼道德重整會的會員,就本不應該踏入酒廊裏來的!
夜光不滿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只為了一個陌生人的眼光,她居然像瘋子一樣地為自己辯護起來!好吧,他是很英俊,但是英俊的男人多的是,也從沒有誰給過自己這種影響呵?但他不只是英俊…夜光深思地想着方才看到的容顏:他除了英俊之外還有拔,臉上有著剛毅的線條,只是神情未免來得太嚴厲了。一種遠比他的外表老成的嚴厲…
發現自己居然揣測起那個陌生人的心理狀況來了,夜光嫌厭地甩了甩頭,把那個人推出了腦海。不知道這個胡思亂想花去了多少時間?夜光掠了腕錶一眼,沮喪地嘆了口氣。十分鐘已經用完,她必需回到演奏台上去了。為什麼休息的時間總是這樣短,而工作的時間,尤其是在她疲倦的時候,卻總是漫長得無有盡頭?唉,不要想了,越想只有越累,而我還有一個小時要挨…她低下身來,不情不願地穿上了她的高跟鞋,然後走回她的工作崗位去。
她竭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使它們不朝那個陌生人所坐的桌位上溜。而後開始了她的彈奏,以及演唱。也許是因為她的神都放在自我控制上頭,唱歌與演奏反而來得不那麼令人疲倦了。一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她才飛快地朝他那兒偷偷瞥了一眼。他還在那兒,冷漠而疏離;沒有找任何小姐陪酒,也沒有任何同伴。細細的警鐘在她心底敲起。他不是來等人的,也不是來尋歡作樂的,甚至不是來喝酒的。她直覺地覺到這人來此有著其他的目的,而…不知為了什麼,她就是覺得那個目的與自己有關。
好不容易,下班時間到了。夜光站起身來就往後頭走。希望,只是希望,如果她走得夠快的話,或者可以痹篇那個陌生人。可是那雙高跟鞋使得她無法走快,而他顯然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當她走到休息室門口,正要將門打開的時候,一個禮貌而冷淡的聲音已經在她身邊響起:“丁小姐?我能不能和你説幾句話?”他的話説得夠清楚的了,然而他連笑都沒有笑。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己發現的憤怒隱藏在他平靜無波的表面之下,可是卻逃不過夜光鋭的知覺。她本能地為此到憤怒,以及恐懼。
“不能!”她冷脆地説,自顧自地伸手去開門。
他一把拉住了她。
“丁小姐,”他説;但夜光已因他的行動而發怒。
“放開我!”她叱道,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
他非但沒有放開她,抓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反而握得更緊了:“是我姨媽要我來的。她…”
“我不想和你説話!”夜光怒道,她覺得被打攪了,被侵犯了。她已經累了一整天,如今最期盼的是寧靜的休息,而不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打攪;尤其是,她那麼清楚地覺到眼前這人對她的敵意:“而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想和我説話!請你放開我!”
“丁小姐,有麻煩是否?”一個沈重的聲音截了進來。夜光立時鬆了一口大氣。來的人是酒廊裏的保鏢,阿黑,一個身高一八o的壯漢,據説以前是個拳擊選手。他的塊頭是很嚇人的,但他的格其實不壞,很四海,很豪,曾經幫著夜光擺掉不少討厭鬼。此刻他半截鐵塔也似地站在那裏,架式真是很嚇人的。然而夜光立時發現,眼前這個陌生男子對阿黑的出現不曾表現出任何懼怕之意。他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裏,好像比阿黑還高出一兩公分的樣子。雖然他來得瘦削一些,不像阿黑那樣肌糾結,但卻別有一種淵停嶽峙的氣概。很顯然的,他對阿黑一點也不害怕,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阿黑微微地皺了皺眉,擺出了兇惡的表情。
“先生,丁小姐已經下班了,請你不要再打攪她。”他的眼睛平靜地望向阿黑,放鬆了夜光的手。然而她清楚地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為不想將事情鬧大而已。
“我沒有惡意,只是替我姨媽傳個信來給丁小姐。她住在埔里,姓…”
“我認得的人沒有一個住在埔里的!”夜光很快地説,開始覺得頭痛:“晚安,阿黑。”不待那兩個人再説什麼,她一溜煙逃進了休息室,一把將門鎖上。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她平常不會這樣無禮,也不會這樣懦弱。那個面容嚴厲的青年究竟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地方,使得她居然沒有勇氣去作進一步的挖掘和探索?他深沈的眼睛裏有著太多的秘密,訴説著太多的黑暗,而他握在她腕上的五指像烙鐵一般…夜光搖了搖頭,開始換下身上的衣服,穿上牛仔褲和低跟涼鞋,然後卸下臉上的妝。不要再去想那個青年了,她對自己説: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有力去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頭廝殺和料纏…半年以前,她就再也沒有權力去作白夢,去思考玄學、哲理,以及美了。夜光疲倦地吐了口氣,將東西都收進袋子,推門走進廚房,穿過後門走了出去。
雨還在下呢。她撐起傘來,空白的腦子無意識地想着:是不是乾脆搭計程車回去算了?可是一趟路就要三十來塊呢,雙胞胎需要新鞋了…
“丁小姐?”夜光嚇得差點跳起來。她在驚嚇中迅速地轉過頭去,本能地抓緊了提袋。雖説她已經認得他的聲音了,但是看到他碩長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現,仍然使她覺得飽受威脅。
“請你走開!”她咬著牙道。
“我沒有惡意!”
“男人都是這樣説的!”她反擊,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廚房後門出來是條小巷,遠離店面也遠離人家,她要呼救大約也沒有人聽得到,何況她很懷疑他會給她呼救的機會。唯一的自救之道是,設法移到大馬路上去。她的腦子裏掠過各種兇殺、好殺和搶劫的報導。雖然眼前這人看來實在不像歹徒,但是心理變態以及雙重人格的人遠比滿臉橫的惡來得可怕許多。
他顯然也察覺到她的緊張了。他嚴厲的臉上現出了嘲諷和好笑的表情。
“別擔心,我不會攻擊你的,”他説。然而他的腳下卻不曾遲緩,隨著夜光一步步外移的步子不住上前來:“我對你的錢包沒有興趣,對你的人也沒有興趣。老實説,我對歡場女子本一點胃口也沒有!”這句話立時怒了她。
“如果你只對純情少女興趣的話,顯然是找錯釣馬子的地方了!”
“我會在這家酒廊出現,只因為我那軟心腸的姨媽認為你需要幫助!”他踏前了一大步,眼睛裏冒著怒火:“現在,如果你肯聽我説…”夜光緊張地向後跳開,如釋重負地發現她已經出了巷子,來到馬路口。而,遠處一輛計程車正疾馳而來。她迅速回過眼來,正看到那陌生人到了她的身前,近得她幾乎可以看到他黑髮上鑲著的水珠。夜光的身子向下一沈,從他腋下鑽了出去,飛快地跑到馬路上頭。那計程車帶著尖鋭的剎車聲在她身前停下,夜光立時鑽了進去,碰一聲將門拉上。
“到南華路!”她息著説。車子立時向前街出。夜光壯起膽子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個陌生人仍然站在街頭。夜中已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仍然可以覺到他周身迸發而出的怒氣。哈,氣死最好!夜光滿懷憤怒地想。她自己的怒氣也正不住地往外竄出,正如她的恐懼一樣強烈。他怎麼敢!怎麼敢這樣看待她!只因為她在酒廊裏唱歌,他就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來看待!夜光緊緊抱著她的提包,一直到下了車的時候還在顫抖。
夜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推開門來開始上樓梯。這一帶的公寓都狹小且破舊,但也正因如此,它們的租金相當便宜。她自己的公寓位於二樓,謝天謝地,總算不必她爬那麼多層樓梯。夜光疲憊地想着,知道自己已經累得快要跨掉了。她從皮包裏摸出了鑰匙,將那扇已經被白蟻蛀得七零八落的門打開,踏進了客廳裏。
她已經疲憊的身體再看到客廳裏那一團混亂的場面時,幾乎要癱在地上。她知道,她都知道:客廳裏總是這個樣子的…不管她用了多少心血去整理。但是一個人總有權力在累了一個晚上回家之後,期望家裏有那麼一點整齊乾淨吧?然而她也知道這是奢望。畢竟地方太小,東西太多;這個四坪不到的小客廳兼具了客廳、餐廳、育嬰室和體育館的功用,何況一對十八個月大的雙咆胎製造髒亂的本事,就算是十個天才加起來也趕不上。除了滿地的玩具外,沙發上還丟了一個布娃娃;餐桌上滿堆著張宏文抱回來要改的考卷和作業。角落的書架上則釘著一張紙條。夜光將紙條取來一看,張宏文一絲不苟的筆跡寫著:夜光:家鈴恐怕冒了,我明天會早半個小時回來,所以你明天不用趕著去上班。
家鈴冒了?夜光皺了皺眉,從鞋架上取下拖鞋來換上,將傘擺在客廳裏晾著,然後回到自己房裏去。房裏的陳設很單調。除了一張牀、一個塑膠衣櫃和一張椅子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她買不起。
夜光放下提袋,將襯衫和長裙吊了起來,然後推開和她卧房相連的木門,走進雙胞胎的房間。牆上的小燈在這房間裏灑著柔和的光暈,清楚地照出小牀上的兩個娃娃。家偉很男孩子氣地睡著,四肢大模大樣地攤開;家鈴則蜷著她小小的身子,大姆指在她嘟起的小嘴裏。兩個孩子的臉都睡得蘋果般紅,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夜光滿含愛意地注視著他們,愛得近乎恐懼。他們是這樣的脆弱,這樣的小,這樣地依賴著她…這樣的依賴雖然甜,可是卻又是如此沈重!夜光俯下身子,温柔地為家偉拉好被子。她早已學會:處理目前狀況的唯一辦法,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她不敢去想像未來,不敢去計算,也…不敢悲觀。這兩個孩子需要她。僅止是為了這個原因,她就必需強韌得火不能燒,水不能淹,病不能侵,相信自己是超人…是的,過一天算一天。謝天謝地,今天又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