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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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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您昨夜是否又夢見贊普了?”朵兒小心翼翼道:“您昨夜可是一夜也未睡好。”雪雁兀自一笑:“是啊,我竟夢迴到長安街頭,他年輕時的模樣。後來又夢見我逃跑,他騎着馬追趕我,把馬鞭甩得‘啪啪’直響,叫着我的名字讓我停下來。”朵兒聞言,打趣道:“他是不是又把你抓了回來?”

“是,他像拎羊羔子一樣把我拎上他的馬背。”朵兒再忍不住了,小心問道:“姐姐,若心繫長安,不如咱們回吧,都快三十年了,贊普也走了那麼多年了。”當夕陽的餘暉灑落在高原的山川,落在壯麗宏偉的布達拉宮,益昌盛的邏些城時,她的目光半刻也末離開過遠處的山脈。

遠處,遠還近。近者,關山萬里,眺之遠遠難及。近者,似乎繁榮的長安城,奢華的大明宮,就近在咫尺。咫尺卻天涯。二十多年了,她深愛着的,浸染着她畢生心血的邏些城,及城外寺廟蒼勁沉渾的鐘聲,似乎也不知不覺長了年紀。

昨夜的夢境竟愈發的清晰。她又夢到他了,她彷彿又回到那一年,自已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逃離這片土地,逃離他的愛戀,逃離自已所揹負的使命。

而每一次,他都是騎着他的馬,帶着他的軍隊,把她捉回來。至今她還記得,他的鮮血滴在她的手背時那暖絲絲的觸。他臨走時,也是一口鮮血噴在她的手背上…

朵兒吹一口哨聲,待看見馬兒悠悠地踱近時,便隨手把貂大氅給雪雁披上,忽見她的鬢邊有一小攝刺目的白。朵兒心一緊,勸道:“雪雁姐姐,晚了,咱還是回吧。風越來越大,怕是要下雪的。”雪雁充耳末聞。不,她不是李雪雁了。早就不是了。

她是文成公主,來自東土大唐的公主。整整二十八年了。年月久遠得她幾乎忘了自已的名字。唯有朵兒,還是像舊一樣喚她“雪雁姐姐”朵兒見她不為所動,只得立在一旁,乾着急。這些年她的身體越發弱了,體力也大不如前。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他昔總愛帶着她奔馳騁在這一片藍天碧地間,以至她養成的這習慣。每總要出來遛馬兒,自已挑個向東的高坡坐着,一呆半,風雨無阻的,下雪也如此。

只是,深着愛她的,和她深愛着的人都已化為一杯黃土了。都長埋於這片土地了,留給她的,只是無盡的追思…如今再回首,已是前世三生!她還如何回得去?

半響,她回過頭來臉帶興奮的微笑説:“朵兒,我好像聽到大明宮的樂聲了。朵兒,你聽聽,好像還有人在唱曲呢。你快聽聽!”她似乎活在自已的世界裏,自言自語。又好像真的聽見了三千里外的大明宮裏,那優美昴的禮樂聲,還有誰在低唱:“萬里江山長煜煜,不見故人徊歸兮....”還有誰在翩翩而舞。

也許她是聽到了二十多年前和親遠嫁時的婚樂聲,是看見了吿別長安故土時傷而舞的自已。是否還看見了當年自已親手埋葬的愛情呢?

朵兒想提醒她,那都是她的錯覺。樂聲,舞影,都是錯覺,不過是心中的念想罷了。可又於心不忍。自從贊普逝後,她的魂也隨贊普去了。對故土的想念更是一比一強烈。

朵兒只好順着她的話,用輕快的聲調説:“姐姐,聽到了,聽到了,還真是大明宮的樂聲呢。那跳舞的説不準就是長樂公主呢。”雪雁笑道:“朵兒説傻話了吧,長樂公主比我們小一年,也該有四十了吧,還跳得動嗎?不過呀,太宗皇帝最愛看她跳舞了。”

“姐姐的舞也跳得絕啊,想當年,尺尊公主不就是嫉妒你的舞姿,嫉妒贊普對你的寵愛而事事與你作對嗎?”雪雁嘆道:“為了大唐,為了贊普,我跟她鬥了半輩子,如今贊普走,敵人沒了,自已也老了累了,再無用鬥了,也鬥不動了。”憶及往事,朵兒深有同:“是呵,長樂公主也該老了,這不我們都老了。”

“朵兒,你説長安城還像過去一樣繁華熱鬧嗎?”朵兒心內輕嘆了口氣:“會的,會的,會和過去一樣繁華熱鬧的。説不定十里街角那家福記還在呢。”聽朵兒這麼一説,她方似孩兒般地笑起來:“朵兒,我還記得那裏冰糖葫蘆的味道呢,甜中透酸,酸中夾甘,入口即碎,一點碴也沒有。”

“是呀,姐姐哪回不是讒得偷溜出去買來吃,把老爺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實在出不去了,使我去買還非得那福記的不吃,我偶爾買了別家的充數,可總瞞不過你的嘴巴。”她收回遠眺的目光:“你這小妮子,都上年紀的人了,還記得我當年的叼嘴啊。”兩個年近半百的女子,鬧起來,笑起來,仿若還是年輕少艾的光景。彷彿,天還在,花末褪,韶華不曾逝去,青也沒走遠。

雪雁在心內嘆了口氣,其實,最大的敵人不是尺尊公主,不是象雄妃勒託曼,也不是那詐的恭頓副相,而是時光。時光才是自已最大的敵人呵!而且,是無可戰勝的敵人!驍勇善戰的戰神松贊干布,不也輸給了無情的時光麼?

,高宗皇帝的旨意傳來吐蕃,説要遣使臣把她回大唐安享晚年,以表率她為大唐吐蕃兩國邦的付出。旨意傳來,舉國一片譁然。邏些城內更是人心惶惶,更有言傳大唐皇帝接回她後,便會再次起兵討伐吐蕃。

對於吐蕃的臣民來説,且不論她嫁入吐蕃所付出的心血,受萬民景仰。就大唐公主的身份也可成為吐蕃的守護神。因為她身後倚仗着的是強大而繁榮的大唐。有她在,便有大唐這個靠山在。兩國的百姓便得以安居樂業,休養生息,過太平子。

自然,有大唐這個靠山在,鄰國諸如契丹,泥婆邏,吐谷渾等,也不會更不敢與之為敵。可眼下,大唐新皇一道旨意便要帶走她,帶走他們心中的“白度母”他們恐懼,人心惶惶及諸多揣測也是難免的。去留可就是她的一念之間。

她聽得朵兒的話,很是意外,她沒想到朵兒會勸她歸唐。她知道,這裏也有朵兒不能捨棄的東西。

於是問道:“扎木術將軍,可有書信回來?”朵兒聽罷,搖頭道:“都去了半個多有了,一點音訊也沒有,也不知這仗打得怎麼樣了。”她看她神落寞,安説:“莫急,莫急,待我尋得時機便問問大相,瞭解那邊的軍情如何,扎木術將軍總會有信回來給你的。扎木術將軍凱旋歸來之,便是你出嫁之時。”朵兒臉一紅:“我才不嫁。”她不取笑道:“都耽擱半輩子,還不嫁?扎木術將軍會放過你嗎?”是啊,都耽擱半輩子。

朵兒點頭,呆立。順着雪雁的目光看去,遠處的梅里雪山在夕陽光線的繾綣下越發的嫵媚,越發的神秘莫測。此刻更比往多了一份嬌滴滴的女兒態,一如雪雁曾隱在紅蓋頭下的如花容顏。難怪邏些城的人都説那是女神的化身。

朵兒想,要是梅里雪山真是女神的話,那該是多麼令人神魂顛倒的女神啊。

“朵兒,你覺得我還回得去嗎?”雪雁頓了一下,又似喃喃自言道:“我回不去了,我的心在這裏,我怎麼還回得去呢?”是呵,快三十年了。朵兒看着這片不知陪伴了她們三十年,還是她們陪伴了它三十年的雪域高原,捫心,她們還回得去嗎?三十年前,她們從旨和親來到這片荒蕪,貧瘠的土地時,從不敢想過有回去的一,連念頭也不曾有過。

可天意人,她們生活了近三十年後,同樣是一道聖旨,她們也將離開她們生活了近三十年並深深熱愛着的土地嗎?雖然大唐已改朝換代,可皇帝的聖旨還是聖旨。

她們能抗旨嗎?雖然旨意是“一切可按汝心願為上”可雪雁的心意終是難測。她對這片土地可是傾注了半生的心血。

既然是沒有答案,那就罷了。朵兒收回紛繁迭亂的思緒。再勸道:“姐姐,天已晚。我們先回吧,這會老爹可該着急了。”雪雁點頭,示意她把馬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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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地名註釋:吐蕃:今西藏邏些城:今拉薩市任城:今山東濟寧贊普:國君的尊稱白度母:神的稱謂。指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吐谷渾:今青島境內泥婆邏:今泥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