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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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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時候,二妹開始發燒。而且來勢洶猛,二妹的臉被燒得紅通通的。只是她紅紅的臉上一直掛着笑。

爸爸説:"一定是今天在山上吹了風。吃點退燒藥,看能不能堅持到明天。"媽媽説:"我看還是去看急診吧。"爸爸説:"你為什麼總要和我過不去呢?"媽媽説:"我只是為了孩子着想。"爸爸説:"可如果我要先説去看急診,你會不會要求孩子留在家裏吃藥呢?"媽媽默然片刻,説:"也許有這種可能吧。"——葉桑有些煩,説:"你們倆個怎麼總是這樣又瘋狂又理智呢?"爸爸生氣道:"葉桑你這是説的什麼話?

二妹嘿然地笑着,説:"暗示。"很晚很晚的時候,寧克送小妹回來了。寧克再次看見了葉桑。寧克似笑非笑地説:"你好。"小妹説:"沒一點禮貌,得叫大姐。"寧克為難地吭吭吧吧喊不出來。葉桑淡然一笑,説:"二妹病了。"小妹便進裏屋探視。寧克凝視葉桑的目光立即無所顧忌了。葉桑説:"你還沒有叫我大姐哩。"寧克説:"真要叫?"裏屋裏傳出小妹的尖叫聲:"燒成這個樣子了,還不送醫院?"被叫聲驚動的爸爸媽媽本已上了牀,紛然又披了衣服出來。

小妹出門來,用抗議的口吻道:"爸,媽,二姐病得很重哩。你們該不是想讓她早點死吧。"爸爸厲喝道:"你放肆!"媽媽亦道:"你太過份了。"葉桑説:"現在不是教育小妹的問題,而是趕緊決定去不去醫院。"小妹説:"這還用説,非去不可。寧克你陪我一起送我二姐。"寧克説:"你明天早上不是有一個外事活動嗎?"爸爸説:"那我去吧。"媽媽説:"你還是不明天一二節有課?"媽媽接着又説:"我恐怕也不行,明天省教委來我們試驗室檢查。"葉桑説:"還有我哩。"寧克説:"我看我和大姐一起去送比較合適。"急診室裏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昏黃的燈放着自己。夜風並不大,卻是頑固不過地吹颳着未曾上鈎的窗子。"哐哐"聲便一下或幾下地敲打着急診室的靜謐。牆角落散發出刺鼻的味。急診室裏自是無廁所,被蹩得無奈的病人便不顧一切地就地解決。這使得味成為急診室永遠的氣息。葉桑整理着骯髒而糟亂的牀單,於無意中嗅了幾嗅,立即,她的胃裏便一陣陣地翻動,只想作嘔。她想幸虧不是我病。又想人只要活着是否就必須得承受這些呢?寧克一手扶着二妹一手高高地舉着輸的瓶子,艱難地進來。寧克又攙扶又舉瓶,樣子很彆扭,葉桑看得便有些呆呆的了。

二妹躺在了牀上,她真病得很厲害,綿軟地任葉桑擺佈。嘴上卻説:"好玩。"葉桑有點驚異,因為二妹的口頭語一直是"暗示"。

葉桑説:"你不説暗示了?"二妹説:"好玩。"寧克説:"她的話很哲學哩,暗示跟好玩二者有一種深刻的內在關係。"葉桑説:"何必顯示自己有文化。"寧克便紅了臉,吶吶地説不出什麼來。葉桑心裏不覺有些好笑。

從輸管裏一滴滴地墜下,二妹眼珠一動不動地凝望着藥夜滴下。她的眼神很為特別。葉桑不覺也隨她凝望,片刻,葉桑彷彿能聽到輸管裏嘀嗒的聲音。那聲音很有節奏,有如金屬輕輕地碰撞,十分地悦耳。間或還伴有絲絲的聲響,葉桑先是猜不出那絲絲聲來自何處。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是二妹靜脈的入之聲。她似聽見二妹説:"水嘩啦啦。"又似聽見二妹説:"芬芳撲鼻。"芬芳的氣息和嘩啦啦水便都清晰地讓葉桑覺到了。芬芳如玫瑰,水如清溪。葉桑想難道發高燒竟使二妹清醒?葉桑念頭到此不覺霍然而驚,她驚跳起問道:"二妹,你怎麼了?"

"她很安靜,很穩定,你彆着急。"這是寧克的聲音。寧克説話時,將雙手搭上了葉桑的雙肩,他微微地用了一點力,將葉桑按在原處坐下。

葉桑説:"二妹的話你聽到了嗎?"寧克説:"她什麼也沒有説。"葉桑説:"不,她説水嘩啦啦,還説芬芳撲鼻。"寧克説:"她真的什麼也沒有説。她已經睡着了。"葉桑便怔住了,心想我怎麼竟沒有看見她睡着呢?又大惑自己是掉進了自我幻覺中?還是受到了二妹的幻覺呢?見她呆頭呆腦的一副樣子,寧克笑了,説:"你有時候真象個天真的小姑娘。"葉桑怍然作道:"請你放尊重一點。"她説時一張藍的紙條從腦海的空中飄落下來。隨之落下的還有一束丁香。於是她又平緩了臉,説:"你得叫我大姐。"寧克説:"你聽過愛屋及烏一詞嗎?"葉桑心一沉,説:"小妹可不是一隻鳥。"寧克説:"在我心裏她是。我愛那鳥,是因為我想要走近那屋。"葉桑説:"我不曉得該説你是真多情還是真不要臉。"寧克沉默了。昏黃中,葉桑看不清他的臉。她想他一定臉紅了。由此她憶起邢志偉不動聲的表情。她又想他如果還會害羞就説明他還不是很壞。而有的人,是連羞都不會害的。天快亮的時候,二妹醒了。她開口説的第一句話竟是"很美"。葉桑對寧克説:"你能想象得到她睡着的時候人上哪兒去了嗎?"寧克説:"一定是一個鳥語花香之地。"葉桑説:"你説得很對。"她想起了她似曾覺到的芬芳的氣息和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