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日出雄關第二十九章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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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是個表面長厚,實際上心底裏很是明的人,她當的大玉兒正在暗暗地打着什麼樣的算盤。因此等到多爾袞講得差不多時,哲哲故意作出疲乏的模樣來,轉向大玉兒問道:“皇上這會兒是不是在你那裏臨帖呢?”接着嘆道:“唉,畢竟他年紀還小,玩一時間還難以收回來,你要勤加督促才好。”大玉兒連忙回答道:“是啊,皇上確實調皮貪玩了些,不過天賦還是不錯的,現在已經認識了不少漢字,還能背幾首唐詩,就是那些[四書五經]的,現在學習還嫌太早。”多爾袞微笑道:“皇上天資聰穎,想必學起這些來也不會如何困難。去年秋天的時候入學啓蒙,想必這七、八個月的時間,皇上的學業應該大有長進了吧?”
“睿親王如果尚有閒暇的話,倒不如去看看皇上的功課如何,畢竟你這次出征,興許沒個一年半載的回不來,你畢竟也是皇上的叔叔,順便敍一下親情也好。”哲哲身居內宮,對於軍國大事不甚瞭解,況且此時也有不少滿洲貴族們也抱着去燕京打劫搶掠一番,再回盛京來好好享用的心態,就更不要説哲哲了。在她的想法裏,那關內土地廣袤無邊,光憑大清這區區十幾萬軍隊如何能夠打下這麼多地盤?又如何能站穩腳跟?恐怕還不如繼續在遼東待著更加穩妥些。當然,眼下多爾袞出征在即。她當然不能將這個念頭説出來,以免顯得自墮己方誌氣。
“教導皇帝讀書成*人方面,不光幾位帝師,臣下也應當負起更大的責任來,難得來一次後宮覲見,怎可疏忽了對皇上功課地督促和詢問?”多爾袞點了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斜對面的大玉兒“看來的確要到聖母皇太后宮裏叨擾。實在惶恐。”
“王爺恪盡忠心。對皇上關切備至。我這個做太后的欣喜還來不及呢,又何談‘叨擾’二字?”大玉兒笑意盈盈地着多爾袞的目光,本來她已經暗暗注視他良久了,然而當兩人真正四目相對時,大玉兒仍然被多爾袞眼中不經意間透出的神采所懾,心頭突然一陣狂跳,不知道是歡喜還是羞怯。她竟然不住低下頭去,避開了多爾袞的視線。
多爾袞也説不清自己究竟是有意無意,剛看了大玉兒一眼,心底裏就升起了一種詫異,還有難以言喻的情愫。只見她今天穿了一身淺綠地旗袍,袖口開得特別大,美地綢緞上撒落着細碎地小花,與旁邊哲哲那深藍織着福壽圖案的衣裳比起來。顯得格外青而俏麗。當大玉兒剛剛與自己的視線相碰時。像是嬌羞而膽怯的少女一般,趕忙低着頭,一雙白的手侷促而不知所措地捏着一方柔軟的手帕。烏雲般的髮髻上各了兩隻翠綠地翡翠釵子。蘇垂在鬢邊頰旁微微地晃盪着,她長長的睫也跟着輕微地抖了抖,似乎格外羞澀。
看到大玉兒這副模樣,多爾袞不由暗暗嘆,她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怎麼就一點也不顯滄桑呢?依舊青如故,雖然談不上是絕美人,但那股子令男人心動的氣質和獨特的女人味道,卻絲毫沒有減淡,彷彿如陳年美酒一般,愈發香醇。
哲哲看到兩人此時均是不太自然的神,心中不好笑,不過這樣也好,只要大玉兒的柔情能夠暫時拴住多爾袞的心思,那麼她就可以再高枕無憂一些時了。
永福宮內,倒是靜悄悄地,見到來地居然是許久未見的攝政王,宮裏的侍女和太監們無不惶恐,趕忙跪倒一片叩頭請安。直到多爾袞微微抬了一下手,他們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
在眾人面前,多爾袞仍然保持着應有地形象,他並沒有和大玉兒並肩而行,而是稍稍地落後一步。進入平裏小皇帝讀書的屋子後,卻見到裏面空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桌案上的書本和紙張倒是擺放得整整齊齊。大玉兒臉一沉,她走上近前看了看,只見硯台裏很是乾淨,掛在架子上的筆也是乾的。她頓時不悦道:“説他貪玩果真沒錯,看現在這個樣子,今天本就沒有讀一次書寫一次字!這樣貪圖玩樂那還得了?”接着轉頭問旁邊的太監們:“皇上哪裏去了?”負責侍候小皇帝起居讀書的太監們趕忙跪地,忙不迭地解釋着:“回太后的話,今天照例休息一天,皇上先前下朝回來,就沒來過書房,直接去御花園裏面玩耍去了。”
“還不馬上去把皇上找回來?攝政王親自過來檢查他的學業進程,哪能…”大玉兒的話剛剛説到一半,就被多爾袞打斷了,只不過與她正好相反,多爾袞的聲調是温和而寬容的:“好了,皇上每起早讀書也着實辛苦,畢竟年紀還小,不必要求太過嚴苛,就讓他先玩個痛快吧!再説哪有臣子主動令皇帝回來的道理?我就在這裏等等吧,等皇上玩累了就自然會回來的。”眼下這樣難得的獨處機會實在是大玉兒所願意看到的,於是正中下懷,她心裏頓時一陣慶幸:多虧皇帝不在。於是她温婉地笑了笑“那也只好先勞煩十四爺在這裏等候了,正好咱們也趁這個難得的空子聊一聊…對了,如今睿親王不再稱輔政王,改稱攝政王,這對朝政有利,正合了我們兩宮太后的心意。但願你成了大清的攝政王,能夠像周公輔成王那樣,不僅成為一代開國功臣,也成為千古聖人。”
“請太后放心,臣一定效法周公!”多爾袞言之鑿鑿地回答道。
大玉兒雖然對多爾袞的話半信半疑,但是她不能不裝做完全相信。於是她又一次含笑説道:“你有這樣忠心,何患不能成為周公。我將你這一句出自肺腑之言轉告姑姑知道,她一定滿心歡喜。”多爾袞當然看得出大玉兒隱藏在心中地疑慮,不論自己這話究竟是真心假意,起碼現在一定要儘量打消大玉兒的這個顧慮。他知道這個女人心機深沉,思慮良多,眼見自己明就要出征,他不希望大後方出現任何不穩定因素。或者空來風的懷疑。於是他鄭重地説道:“臣誓志效法周公。永無二心。上對天地祖宗和兩宮太后,下對全國臣民!”多爾袞同大玉兒互相望着,有一霎間的四目相對,都不迴避。大玉兒被他的忠言動,晶瑩的雙眼中不住浮出淚光。片刻之後,她恢復了鎮定,問道:“攝政王。你率大軍從何處進入長城?”儘管多爾袞一直謹慎地提防着大玉兒以聖母皇太后的身份干預朝政,而且還特地制定了一的規矩:“後宮不得干預朝政。”但是畢竟此時不國之兵進軍中原,如此重大國事,皇太后想詢問一下,也並不代表她就此會發表意見或者提出什麼建議,所以多爾袞沒有理由不回答或者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這十幾年來,我軍數次進入長城。橫掃北京附近和冀南。山東各地。都是從薊州和密雲一帶擇一關口入。近來據密探稟報,寇佔據燕京以後,燕京附近各州縣都沒有設官治理。只忙着在燕京城內搶劫,準備登極。寇沒有將大清放在眼裏,沿長城各關口全不派兵把守。所以我大清兵還要同往年一樣,從薊州、密雲一帶找一個地方進入長城,或直攻北京,或在山海衞以西、燕京以東,先攻佔一座堅固城池屯兵,再與賊作戰。可惜進長城道路險峻,不能攜帶紅夷大炮,全憑步兵和騎兵與二十萬寇作戰,困難不小。”説到這裏時,他地眼中堅定之愈濃:“可是臣既然奉命出征,志在必勝,務期消滅賊,皇上與兩宮太后定都北京,次第佔領江淮以北數省,恢復大金盛世地功業,以報先皇帝地多年宿願。請太后天天以教皇上讀書學習為念,至於臣與將士們進長城以後如何行軍作戰,如何艱苦,請太后不必放在心上。”大玉兒聽了多爾袞的這一番發自由衷的話,不覺在眼睛裏浮出熱淚,輕聲叫道:“攝政王!
…
”她分明要説什麼話,但是忽然意識到旁邊有宮女太監侍立,所以有些不適當的話也沒説出。此時她望着多爾,多爾袞望着她,又一次四目相對,竟然忘記迴避。
為了打消眼下的尷尬和自己剛才的失態,大玉兒吩咐道:“去把我早上剛剛做好的茶燒出一壺送上來。”沒多久,蘇苿兒小心翼翼地將托盤裏裝滿熱騰騰茶地銀壺取出,放在八仙桌上,又擺好了幾隻碟子,兩隻相應的銀碗,她知道主子要親自給攝政王倒茶,所以很識趣地直接退下了。
“還有你們,也都下去吧,等我傳喚再進來。”大玉兒頭也不抬地吩咐道。等到下人們全部輕手輕腳地退去了,她的臉上浮出了格外温婉的笑容,伸出一雙白皙光潔的手來,端起茶壺,將裏面冒着熱氣的茶傾出,動作極為優雅,宛如一泓荷塘碧水的翠玉鐲子落在手腕的凹凸處,上面地光澤也是含蓄而柔和地。
一股濃郁的草原茶清香頓時瀰漫開來,格外誘人。大玉兒將碟子裏的皮子,黃油,還有炒米一一加到茶碗裏,最後用一隻巧地勺子舀上些許細鹽,灑入碗中,然後輕輕地攪拌着。
多爾袞靜靜地看着大玉兒這一連番的動作,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幅風情畫:芳草萋萋,花朵豔豔,河彎彎,湖泊晶瑩,牛羊成羣,氈房簇簇,茶飄香,扒肥美,美酒醇厚…
他曾經數次去過蒙古草原,只有第一次是以客人的身份,第二次是以新郎的身份,那是他少年時最為美好,而又彌足珍貴的回憶。不像後來,他再出現在遼闊無邊的草原上時,已經無心欣賞那“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風景了,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成為了一個侵略者,一個勇悍而狡慧的征服者。
從十六歲征服漠南蒙古喀爾喀多羅特部,贏得墨爾代青的稱號;從二十四歲時一直從察哈爾追擊到青海打草灘,死林丹汗獲得傳國玉璽…一次次輝煌的勝利成就了他戰無不勝的英名,從森林草原到大漠戈壁,他的名頭可謂響震四方。他曾經多少次微笑着彎讓美麗的蒙古姑娘給他披上象徵和平與祝福的哈達。然而當他偶然低頭望着那潔白的哈達時,總是會想起被無數鮮血染紅的翠綠青草,散落着累累白骨的茫茫原野。
“十四爺,”這個温柔的聲音將多爾袞從回憶中驚醒,只見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正對自己出甜美的笑容,優雅地端起了盛滿濃郁茶的茶碗,仿若還是二十年前蒙古帳篷裏同樣端着茶碗向他獻茶的那個科爾沁小姐。烏黑的眼眸中閃動着聰慧和仰慕的光芒,笑意甜美如同清晨的水,還有同時唱起的祝酒歌,悠揚飄蕩在他清晰的記憶當中。
此時,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和當年的場景重疊起來,甚至不斷疊,讓多爾袞一時之間竟然怔怔地呆住了。過了片刻,他方才緩緩地伸出手去,接過茶碗,淺酌了幾口,然後繼續捧在手中,一股久違了的温暖重新襲上心頭。多爾不住暗暗嘆息:難道自己真的永遠也無法徹底磨滅當年的記憶嗎?怨恨和疑忌可以隨着時間的逝而漸漸淡去,而舊時温馨的回憶,竟然可以彌久存在。
“味道還跟當年的一樣嗎?”大玉兒問道,接着彷彿頗為悵然“只可惜,時過境遷,自己久未動手,不知道這泡茶的技藝是不是荒疏了。”多爾袞先是點了點頭,又發覺不對,於是又搖了搖頭:“不是的,並沒有任何荒疏,還是和當年一樣…”
“是啊,還是和當年一樣,”説到這裏,她略略壓低了聲音“包括我的心,也沒絲毫的改變。”面對着大玉兒柔情愛慕的目光,多爾袞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説什麼好,只得保持沉默。
兩人默默地對坐了很久,多爾袞終於思慮妥當,開口打破了沉寂:“太后,不論怎麼説,你我的名分都已經定了,永遠也改不了,除非…況且你要把大部分心思花在皇上的身上,而我,也有家裏的子兒女,辜負冷淡了誰,誰心裏都不好受。所以,我們還是不要經常想起從前得好。”大玉兒自然很是失望,但她卻沒有直接地表出來,依然保持着應有的端莊:“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向你要求什麼,只不過是你又將出徵,戰局兇吉難測,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只能默默地祈禱着你平平安安的,一切就都好了。”她接着從袖子裏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是一塊紅綢布縫製,用絲線竹着蒙古文的平安符,巧美觀,遞到了多爾袞面前。
“從我到了盛京以後,但凡你率軍出征,我都會悄悄地縫這樣一個平安符,派人暗地裏送給你,不知道你現在還保存着嗎?如果還都在的話,現在數一數,這應該是第十二個了吧?”多爾袞靜靜地凝視了一陣,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明顯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仍然將這個平安符接了下來,卻沒有説任何話…
【…第六卷出雄關第二十九節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