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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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與接待小滿的老媽,聆聽她老人家那一籮筐狂妄的廢話相比較,我寧可到亂哄哄的舞廳去待著。你一旦出於禮貌,陪小滿的老媽坐下來聊聊天,她絕對會從任何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題目遠兜遠轉地説到自己顯赫的家世,最糟的是她似乎又並不想在我們這些黃丫頭面前過於顯擺,因此那個將軍的名字在緊要的關頭總是被她硬生生回肚裏去,一副語又停留的小家子氣。可惜她有所不知,她的女兒已經把她最私密最引以為傲的那點東西剖開來,給我們看得一清二楚了。
“像我們這種家的孩子,理應由校長出面來親自照顧照顧的,”小滿媽媽矜持地説“可咱們是什麼家教,再苦再窮,絕對不會向政府要求特殊待遇——當然咱家的條件在鎮裏還是數一數二的,鎮長隔不上兩天就往咱家跑,想提拔啊,誰不想在政治上有所發展呢?”嘿,聽聽這口氣。作為聽眾的我、姿姿或是小甘,礙着小滿的面子,還得唯唯諾諾,對於小滿媽媽從身體到言語,從動作到情緒所表現出來的洋洋得意保持充分的認同與尊敬。多麼辛苦。
臨出門葱鬱的電話打到宿舍來,告訴我一個壞消息,湯夫人收到情人的遣散命令,她再也到不了美國,做不成正式的湯姆森夫人,自然她也就辭了我這英文家教。葱鬱喋喋不休地説,湯夫人大受打擊,出門撞了車,不知道左眼保得住保不住。我截斷她的話,説再見,然後收了線。我關心的是我的薪酬,從此就沒了着落。當然我也可以零零散散做些家教,週末兼職做促銷小姐,但那些收入毫無保障。
舞廳里人影幢幢,我心裏有石頭堵着,悶得慌。第一支是快舞,姿姿與米洛跳,小甘很快也被一位衣着另類的男生請走,那男生穿着民族服裝,藍的袍子,黃的佩帶,校園裏多的是譁眾取寵的愣頭青,還有人穿民國年代的灰大褂呢。我坐在靠近門邊的位置,用手扶住額頭,背對舞池,以免與邀請者糾纏。你不知道,在大學的舞廳裏無賴多無牛,混混們最喜歡爛漫少女,如果你説不會,他會申請教你,如果你説已經有伴,他會説一個伴多沒勁,不如讓他充當花。第二支舞米洛過來發出邀請,只好與他跳了,米洛不老實,垂下頭,附在我耳邊地低聲説:“太平,你的眼睛真美…”我出被他握住的那隻手把他的腦袋擺正,然後惡狠狠地恐嚇他:“姿姿正看着我們呢,當心她敲破你的頭!”米洛嬉皮笑臉地重新湊上,繼續胡説八道。
“太平,只要你一句話,她姿姿在我眼裏立馬化為灰燼。”瞧這花花腸子,我真是啼笑皆非。
幸好舞曲很快結束,我回到我的角落去。唱片騎手放了一首老歌,是林憶蓮的《為你我受冷風吹》,林憶蓮一句一句傷痛地唱出來,若是愛已不可為,你明白説吧無所謂,就讓我從此收起真心誰也不給。不必給我安,何必怕我傷悲,我會試着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
管它過去有多美,我悵惘地想着,我是做不到的。我的過去是和一個叫做殷的男人息息相關的。晚自習過後,我坐在他的屋子裏,我們一起欣賞碟片,多半是一些經典的片子。我記得在某個下雨的晚上,他突然走過來,把我抱起來,讓我像孩子一樣坐在他的膝蓋上,他一點一點親吻我的頭髮,傷地説,小微,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太平太平,你也在啊!”有人穿越人羣朝我走來,是我們班的男同學,長得像一隻企鵝,號稱舞廳毒藥,有百分之百被女生拒絕的光輝歷史。我見勢不妙,趕緊跳起來,我知道他是找我救場的,同班同學,不大好拉得下顏面,搞不好就被他纏住,身不得,配合他的鵝步,扮一晚母企鵝。
“你也要走?”我熱情地敷衍他“我有點不舒服,正好要回宿舍。”
“我剛剛才到。”他一臉失望。
“那就玩得高興點兒。”我逃也似的跑掉了。
“喂,喂…”他還在後面不甘心地叫。我更加發力狂奔,我的天,跟他跳舞會覺自己很變態。他是班裏著名的傻蛋,最喜歡纏着女生玩,跟一塊嚼過的香口膠一樣粘,且煩。過生的時候,幾個女生捉他,在學校門口的自動售貨機買了一盒安全套送給他,對他説:“從今以後你就是20歲的大人了,要學會愛護自己和愛護別人哦。”每年的愚人節戲的對象也總是他。
出了舞廳我發覺天在下雨,密密的暮的雨。我站在路邊的樹蔭下,一時不知所措。恰好一部髒髒的越野車從我跟前駛過,車燈明晃晃地一閃,突然剎住,野地退過來,差點撞到我。車窗搖下來,路出一張黎黑清瘦的面孔:“簡?”我看着他的臉,立即想起來,他是老莫,佟槿棲的朋友。
“有約會?”他問。
“不,”我尷尬地説“隨便走走罷了。”
“上車吧,去你佟老師家,我找了幾張好碟。”老莫從裏面打開後座的車門。
“不了,我要回宿舍了。”我直覺地謝絕。我不會胡亂跟人走,再勇敢膽子再大些,我都不會輕易相信人,我可不想被販賣到山旮旯裏,給個滿下巴哈喇子的傻子當媳婦。
“來吧,太平。”佟槿棲竟從副駕座上探過身來,笑着對我眨眨眼。光線太暗,我居然沒發現他赫然在座。我無可推拒,上了車。佟槿棲悶聲不語。老莫看看他,突然笑起來:“別老繃着臉,沒什麼好介意的,我們這撥人一向叫她石頭,真到手了,跟一石頭呆在一塊兒又有什麼好?!”説得佟槿棲也笑了。我明白了,佟槿棲是在那驕傲的女記者跟前碰了壁,一定是這樣的。上午看他那痴的樣子,我就知道他會叫上老莫作陪,去找她,他忍不住自己的。
老莫在校園裏練地轉了幾個彎,就把車準確無誤地停到了佟槿棲家的單元門前。他們在超市買了一大袋子食物和嘉士伯啤酒,大家坐在踏踏米上,邊吃東西邊看影碟。老莫先放了一張叫做《瑪利亞是女處嗎?》的原聲碟片,畫面很模糊,中間不斷地停頓,像被古老的手動放映機所作。老莫告訴我那是bbc電視台製作的歷史紀錄片,在聖誕節播出時引起了教會的強烈抗議。片子是翻拍的,效果不大好,一位黑頭髮、黑眼睛的少女扮演瑪利亞,穿着阿拉伯服裝,在視覺上首先就顛覆了瑪利亞金髮、碧眼、身着華貴藍袍的傳統形象。
片子演下去,瑪利亞和她同時代的女一樣,幾乎從會走路那天就開始勞作,她出生貧寒,目不識丁,每天要幹繁重的體力活,並且由媒人安排,許配給了約瑟。接着紀錄片否定了瑪利亞是按照上帝的指示身為女處便懷了孕,但這一點的證據並不是來自於唯物主義的推斷,而是據對《聖經?新約》的研究。這種研究結果是,一個女孩子沒結婚就懷孕,未來的命運將很悲慘。如果沒能很快結婚嫁出去,就會被亂石砸死,或被趕出家門和村子,想活命,就留在村子裏當女或奴隸。這樣的情形下,生活在加利利的瑪利亞不可能到伯利恆的馬廄裏生下耶毹,旁邊是否有三位東方先知也很可疑。
“好了,我看我們還是保持對基督的必要尊重吧。”佟槿棲首先無法忍受片子隨心所的調侃。
“西方人什麼玩意兒都敢推敲,據説亞當的第一任老婆本都不是夏娃,而是一個叫做莉莉的女人。”老莫煞有介事地説。
“你這傢伙,腦子裏盡是些旁門左道的東西。”佟槿棲笑起來。
“這是《千和千尋》的續集,《貓的報恩》,只要看前20分鐘就夠了,後面的都是狗屎。”老莫換了另外一張,讓我意外的是,這是一部動畫片。佟槿棲和老莫戴上一隻薄薄的塑料手套,開始津津有味地啃滷雞腳。在老莫的竭力鼓動下,我也嚐了一嘗,確實很香。佟槿棲咕嘟咕嘟地猛喝小瓶裝的嘉士伯,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這是宮崎駿的作品,”佟槿棲對我説“喜歡動畫片吧?宮崎駿是本的動畫片大師。”我點點頭,説實話我並不知道宮崎駿,對動畫片亦不太有興趣,小滿倒是狂熱的動畫片。但這一部片子當真是很有想象力,女主角叫小,是一位舉止笨拙的、缺乏自信心但很善良的中學生,她在放學途中救了一隻行為古怪的藍貓。貓在離險境後,忽然兩腿直立,前爪,用人類的語言對小説謝謝,它現在有點事情要辦,必須走了,但它會報答小的。驚呆了的小沒有忘記還禮,等她回過神來,貓已經走了。
半夜小被響動驚醒,這才發覺自己白天做了怎樣神奇的一件事——浩浩蕩蕩的貓隊伍在貓國王的率領下前來致謝,説她救下的貓是王子,並請她訪問貓王國。到了第二天,貓們的謝更是紛至沓來,小先是被成羣的貓尾隨到了學校,然後她發現她的櫃子裏滿了裝着“美味小老鼠”的禮盒。貓侍者説還有一份大禮——要她和貓王子結婚,成為尊貴的貓王妃。小被貓的報恩給嚇到了,她必須要去找人求救了。
我被那些貓逗得不住地笑,每一隻貓都有不同的格和不同的腔調,甚至有小小的怪癖。老莫也笑得嘎嘎的,佟槿棲很剋制,只是淡然微笑。他點起一支煙來,皺起眉頭審視屏幕。他不大像個觀眾,而是專業的審片人員,眼光裏盡是挑剔。我很想問問他,這樣看電視會有快樂嗎。但我忍住自己,不提任何孩子氣的問題。我猜孩子氣的女人是取悦不了他的,別問我理由。這是直覺。
“好了,彩和想象力到此為止,”老莫啃着一隻雞翅,站起來,在屏幕前晃悠“下面的內容是小被一羣貓挾持進了貓王國,被打扮了一番參加歡儀式。貓國王為了逗她開心,找了一羣貓演員表演節目,小還是不停地哭。每一個失敗的表演者都被順手扔到窗户外頭——槿棲,這就跟邁克?傑克遜的mtv《doyouremember》一模一樣。最滑稽的是,前來營救小的貓男爵是一副標準的佐羅派頭,哈哈。”
“寬容一點吧,老莫,”佟槿棲掐滅了煙蒂“宮崎駿畢竟是老頭了,保持這樣的水準已經很不錯了。”
“來,給你們看看他的老態。”老莫按了快進鍵,在接近尾聲的地方停下來。貓男爵在決鬥中獲得勝利,被貓男爵削去下半身髮的貓國王盤腿而坐,憂傷而温和地説自己該退休了,畢竟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