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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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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或許是一種生命的狀態,這種生命狀態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但總有些人懂得。

有些人經歷過,有些人沒有經歷過,我不知道沒經歷過的人們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有些人是永遠也不會承認的。

我們在人前是一張臉,面對自己時是另一張,我們總是迫不得已地言不由衷,深深地將自己掩蔽,自以為這樣就很安全。但事實上,我們活在危機之中,無論我們如何積極地看待這些危機,危機卻替地潛伏在四周,如影相隨。

又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衣袖上濕了一片。她睜開眼睛看的時候,發現陽光已經灑到了窗台上,偷偷探出只細細的小手搔着紗窗。已經是第幾個夜晚了?她已經沒有辦法計算了。這些不同尋常的子過得太過尋常,她懶得將它們都細細清點進記憶。

她原本可以到哪個咖啡店或者酒吧過上一夜的,不過,這樣的子過多了,也是一點點的興趣也提不起來,她拎起包來,對着鏡子描口紅。鏡子裏的她眼圈黑了一大片,看上去很憔悴,不過,總算還不醜陋。她害怕自己成為一個醜陋的女人,她不知道要是老了,要是不再年輕漂亮了,她的生命會變成什麼樣子。

現在丈夫應該已經不在家了吧。她想,他或許昨天晚上就是騙她的。快下班的時候,他打電話來説他和朋友要用房子,叫她不要回來了。她掛了電話後立刻又打電話回去,可是,一直沒有人接。很可能,他只是不想讓她回去罷了。

她想起那些戀愛的歲月時,總覺得遙遙不可回首,怎麼也不能相信那不過是兩年前的子。那時的他會為了她想吃一碗陶記生的餛飩穿過大半個城市去買回來,冷冷的風把他的自行車颳倒了,他在馬路上修車又花了大半個鐘頭,直到夜裏十點才趕回到她的宿舍,餛飩已經冷了,她早失去了胃口,倒是由此有了結婚的念頭。

現在呢?陶記生因為城市動遷搬得不知了去向,號稱百年老字號從此就湮沒在了新城市轟轟烈烈塵土飛揚的建設中,而她藉以為生的信賴和婚姻也如暴雨中的茅草屋一樣風雨飄搖。

清晨的公車上人不多,只有幾個顯然是值了一晚上夜班的藍制服工人在車上打着瞌睡。司機把車開得擺擺搖搖,好像還沒有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她又掏出化妝鏡來照了照自己,呲牙笑笑,看看嘴的弧形是否完滿,臉上的粉掩飾得是不是還算清秀。她從小就很漂亮,雖然她總是羞於將這個事實説出口。但是所有的人的眼睛都在告訴她這一點。唯一的缺陷就是個子不高,略微有些胖,她時常下決心要減肥,可卻從來沒有真的瘦下來過。想必肥瘦是天定的,減肥這種後天的行為無法改變骨骼的大小,本解決不了她的問題。

戀愛的時候,她想到這裏,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那時候,她身邊的男孩、男人都很多,都是盡她的心意挑選的,除了那個郝。

郝。這個姓她就很喜歡,無論是好是壞,叫起來都得是好,很有點強買強賣的味道。他也的確不算是個好人,當然也算不得個壞人,和馬路上每一個或者睡眼惺鬆或者神抖擻的人一樣,滿心都是自己的那點事情,工作金錢、男人女人、親戚朋友,世界再大再亂再好跟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他是她的初戀,嚴格意義上來説。在他之前,她就有很多很多次和男同學約會的經歷,他們也曾經握過她的手,甚至有一個男生,還曾經隔着薄薄的紗手套吻她的手,可是也就這麼多了,那種年紀,就是這些行為都已經偷偷摸摸得自覺犯了大忌,有些見不得人似的要遮着掩着,就是到現在,讓她在馬路上和誰親暱地摟在一起,她也還總覺得背上身上刺着的都是像刀子一樣的目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他有那麼好。他實在是個很平常的人,長像並不出,身材高高瘦瘦的,一笑眼睛就眯得只剩下比線還細得一道紅疤了——像傷口,她手腕上的傷口。

那是為着他要鬧自殺嗎?她苦笑着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只是那時的她活着太過索然,他遠走高飛,隔三岔五地打個電話來説,反正兩邊都是公費,於是一個晚上都可能不掛,沒睡着的就聽着對方輕輕的呼聲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再掛掉。三番五次這樣子也漸漸無味了,電話少了,爭吵多了,脾氣躁了。有一個大雪夜,她爬到高高的樓頂,張開雙臂,雪花像秋天的落葉一樣悉悉地掉了一身一臉,她幾乎都睜不開眼睛。那天不算太冷,雖然風一陣陣地跳上樓頂向天空奔,她就在樓頂用刀片在手腕上割開一道。

這道疤不算很深,血滲了好幾個小時,止也止不住。她坐在暖水房裏,把手向外伸,看着血漸漸滲出傷口,然後順着胳膊伸出的方向聚集成一滴,晃着晃着就滴到了雪地上,壓抑成白花花的雪地的一小滴黑暗。

她等到血不再了,心也冷了。那時候她手裏還握着尋呼機,等着他的電話,可是這幾個小時,除了天氣預報以外,什麼也沒有。她用手帕把手腕系是緊緊的,回到了房間。那次受涼,讓她高燒發了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裏,她把宿舍的電話拔了,不想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一個星期後,電話剛剛好,他的電話就進來了,他劈頭就問,你幹什麼去了?她説,分手吧。電話就掛斷了。

生病起來,她就化好妝,和同事去了舞廳。她不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那些年,這些地方似乎在人們的觀念裏還是大忌,談起來嘴角都會撇出些不屑一顧的神來,可是她在金融系統工作,在系統內,這類活動已經快和吃飯的頻率相同了,每天沒事她們這幫女孩子都會到招待中心的舞廳裏坐坐,看着那些來參觀學習的各地領導幹部職員們在裏面嘻笑着跳舞,年輕的女服務員們甜美的笑容隨時恭候在一旁等待着召喚。

那一次是同事們常去的一家舞廳,叫舞魂,不算大,上下兩層,擠得滿滿的,一些和她同齡的女孩子穿着鮮豔的衣裳在舞廳中間晃盪,短髮長髮在燈光下襬出一道道暗紅的弧線來。她靜靜地在角落裏啜飲可樂,心裏全是那個已經被她的決心放棄的男人,恨恨地想隨便抓個人來訴説自己的委屈。

那些年和他的戀愛走過來並不算太容易,他是個外地人,工作也像漂泊的浮萍一樣沒有,走到哪裏算哪裏,手裏攢不下一分錢,她時常到火車站飛機場去接他,看着他穿件白襯衫只拎着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走出來,一臉飛溢的光彩。不知道他為什麼總能這麼開心,或許生活對他來説就是簡單的,除了酒足飯飽還有親朋好友以外,他從來都是什麼都不想的。

她記得有一次她對他説,我實在是不想等了,你回來吧,我們結婚。他在那頭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説,一個家庭哪能和一個人一樣呢,我現在沒有這個能力。

可什麼時候才能有這個能力呢?她等了幾年,從十九歲等到二十二歲,已經三年了,他的生活不見有穩定的痕跡,他的言語間還是充滿了對責任的畏懼,倒是一旦有朋友缺錢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然後輾轉幾個人去借,到最後,這些債務都只能由他自己來承擔。

她恨,她哭,她吵,事情都沒有任何改變,只是多聽幾遍男人的甜言語罷了,而這些,原本就沒有什麼新鮮。每個男人的嘴巴都是心修整過的花園,看着風向氣候會長出既合時宜又動人的花朵。

就在那個晚上,她被同事們灌得醉了個半死,她們説,她在舞廳裏又哭又叫鬧了半天,然後就像死豬一樣睡着了。反正她是什麼也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二天早上的天亮出漫天的銀白,一睜眼,就看見窗口掛着剔透的冰凌,還有水珠的滴答聲。她穿好制服下樓上班去了,臉雖説有些蒼白,但沒失了在單位應該有的持重。科長看見她時,意味深長地眨眨眼睛,問,昨天回家了?她口而出沒有呀,説出來才後悔:一定是宿舍值班的老太太嚼舌頭,告訴他昨天她很晚才回來。果然,科長笑笑,親切地説,小姑娘,注意影響呀,住在宿舍,得守規矩嘛。她也笑,説,同學結婚,喝喜酒呢。科長點點頭,年輕人嘛,際多,很正常。説完,踱着步走了。

下了車,拐彎,上樓。樓道里沒有人打掃,髒亂地堆積起陳舊的箱子和煤屑,還有誰家已經廢棄的自行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灰了,還是沒有捨得賣掉,就那樣放在走廊上,人走過來走過去都很困難,特別是冬天,轉個身子都會磕磕拌拌拽幾下,不規整一下自己的衣服是無論如何不能通過的。

防盜門上的綠油漆已經落了不少,黑一塊黃一條,裏面掛着的棉布簾子也撕破了,有兩布條可憐巴巴地垂在門把手邊,她每次開門看見這布條就覺得是一個孤瘦無援的乞丐站在門口。

沒有人。什麼東西都整整齊齊的,不像有人睡過。她上次回來時嗑的瓜子殼還原模原樣地躺在煙灰缸裏,可見這幾天他也沒回來過。她罵了句混蛋,嘴都哆嗦了起來,原來她在單位裏趴着睡了一晚上,確實只是為着他賭口氣罷了,他昨天晚上本沒有回來過。

她鋪好牀,決定再睡一會兒,然後起來把牀單和髒衣服都洗乾淨,當然不會洗他的東西,她撒氣似地對着衞生間他的一堆髒衣服踢了一腳,一件棉衫歪了一下,跌到了盆外面。她這才拿上自己的巾出去洗臉。

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閉會兒眼睛,再睜會兒眼睛,看看光線一點點地爬滿窗簾,然後順着窗簾溜下來,爬到牀上,和她依偎在了一起。暖洋洋地躺着,卻沒法進入夢鄉,她煩躁不安地坐起來,再躺下去,來回地折騰了幾遍,電話鈴突然響了。

丈夫聽見她的聲音,一點兒也沒意外,反而笑出了聲,問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