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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絲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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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這是第一次坐在這樣華麗漂亮的屋子裏。

單絲羅、孔雀羅,尋常人家都捨不得做衣裳的金貴羅錦,就被人這麼隨便糊了窗屜,做了帷帳,長及曳地,也沒人在意這些東西會不會髒。

那青疊着秋香的羅帳,層層紗幔,風一吹,極盡風雅纏綿,襯着屋裏花梨木、沉香木上品傢俱的幽幽光澤,一股淺淡的檀香往他鼻子裏鑽。

帷幕蔭榻,左經右史,彰顯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阿青第一次知道,原來勾欄裏,是這樣別有天。

這是尋常人家多少年都置辦不起的行頭吧。

阿青默了默,怪道這東京城裏頭,那樣多鱗次櫛比的館勾欄,還個個生意頂好。

是誰都願意待在仙境裏頭,不願去那庸俗勞碌的凡間吧,就在這裏待個半,怕是也能忘卻幾多凡塵俗世,想來是划算的。

阿青正發着呆,聽見一串悦耳的釵環叮咚聲響起,眼前紗幔被兩個小丫頭一左一右挽起,從內室裏出來一個身形窈窕嬌媚的女子。

她的容貌和這間屋子一樣,像是隻有仙境裏才有的仙女。

青黛,鼻若瓊瑤,下巴是尖尖的一個小弧度,一雙眼睛盈盈如水,嬌豔卻不媚俗,冷清卻不疏離。

阿青愣愣地盯着她。

那女子卻嗤地一聲笑了。

“當真是個愣頭青,誰把你請進來的?”她話裏雖含着兩分嫌棄,可眼神卻是從適才的冰涼轉暖了兩分。

阿青紅着臉,按照這兩天學的向她行了個禮。

“問絲絲姑娘好。”絲絲極詫異,“郎君這是做什麼?斷沒有你向我行禮的道理。”她心裏很清楚,即便不是那些達官貴胄,就是普通的文人士子,自己也是沒有資格受他們的禮的。

她不過是最下九的娼,人家願意捧着你,就當你是個寶貝,不願意了,連堆溝渠裏的污泥都不如。

這些如今不算什麼的學子,誰知他會不會一朝成為天子門生,若是有一兩個念舊情的還能記得她們這些來送往的賣笑人,也算她們這輩子沾了些好運氣。

也是衝着這個念頭,一些名聲夠響亮的官,如蘇瓶兒、絲絲之,也會三不五時會一會幾個有才學的貧苦學子,也不要他們多少過夜金,全做結個善緣。

絲絲命小丫頭去端酒來,她以為阿青必然也是那等貧苦士子,想來尋一夜風的。

樣貌倒是不錯,是她喜歡的,可就是太害羞了,一對眼睛不知往哪裏放似的,侷促不安。

這風度放在士子裏,可是要被恥笑的。

阿青確實覺得尷尬,雖説他是在市井混慣的,可他從來就不和那幫閒漢一樣沒事往那些廉價的私窯子跑,他一心記着過世阿孃的囑咐,好好存着錢,指望着娶一門正經的婆娘,成一個家。

這宿,對他來説,是奢侈昂貴、本犯不着的一件事。

阿青記着傅念君的囑咐,和絲絲説了幾句話,喝了一些酒,絲絲原本想與他論一論詩,彈琴耍趣,可是阿青卻絲毫沒有回應她的意思,只對她道:“姑娘能否先讓侍婢退下,在下有幾句話想與你説。”絲絲執杯的手一頓,眼裏閃過冷芒。

男人,不都是一個樣!

“好啊。”她依然笑得妥帖,心裏卻琢磨,等這小子也像以往那些客人不管不顧地像狗一樣撲過來,她自然有招數對付他。

她不願意接的人,就是不接,管他後會不會是新科狀元,她厭了,就是厭了。

誰知等了半晌,阿青也沒有動作,反而猶猶豫豫地掏出一個錢袋子,把裏頭疊得薄薄的一張銀票給她。

“姑娘,我是來向你打聽個事的。”絲絲怒起,“你把這兒當作什麼地方了?”她拍桌子就要喊人,阿青想去拉住她的手,卻又不敢,只能道:“請你聽完在下的話再把我趕出去不遲。”他額頭上冷汗直冒,心裏想,幾位大哥説的果真不錯,這名的脾氣,和她們的名聲都是一樣大的。

他還什麼都沒説呢。

絲絲抱臂冷笑,好個醉翁之意不在酒,來她這裏的,可是從沒有説要來打聽消息的。

“絲絲姑娘。”阿青正:“這是我家主子的意思,她進不來,只能讓我跑一趟。她説她知道你的苦楚,知道你的病,問你想不想治?”阿青儘量長話短説。

絲絲蹙了蹙黛眉,“什麼意思?”阿青習慣地搔搔頭,也是這個動作,讓絲絲終於確定,他原來本就不是什麼學子。

阿青並不知道來龍去脈,只知轉達傅念君的話。

“荀樂父子。你…不想報復他們嗎?”絲絲的臉突然慘白,帶翻了手邊的酒杯,“你、你説什麼…”阿青只示意她眼前的銀票:“絲絲姑娘,我家主人只是想與你合作,若是你不願意,她也不勉強。”絲絲咬了咬,神情顯出兩分掙扎來:“你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人…”阿青只道:“若姑娘願意,可以隨我去見見我家主人。”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家主人是個女子,請你放心。”絲絲煞白着臉,仔細地盯着阿青。

“你、你也知道?”阿青愣了一下,“什麼?”隨即又“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模樣,有些憨地笑了起來,“我只是個遞話的。”少年朗的笑容讓絲絲覺得有些刺眼。

她垂下了眼睛,手緊緊攥成拳頭,葱管一樣的指甲陷進手心裏,要是叫伺候她指甲的小丫頭見了必然要心疼地無以復加。

絲絲覺得心亂,那樁事,有人知道…

是啊,必然是有人知道,而且不止一個人吧。

她只是個低微的官,貴人掌中的玩物而已,她有什麼資格抵抗?

居於這膏粱錦繡之中,她如個公主般高貴優雅。可就算這屋子再怎麼華麗緻,如貴胄之家,也遮掩不了它不過是個館的事實。

她就和這屋子一樣,哪裏有什麼風雅?

偏世上的文人才子,不愛家中糟糠庸俗,而愛之風雅,在她看來,真真是可笑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