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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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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錢了…我自由了…我太不幸了…

6月16,星期三,這天接到了政府已經確認議會將發給他終身養老金的消息。他給莫斯克拉總統正式回了一封信,字裏行間不無譏諷之言。授完信之後,他模仿何?帕拉西奧斯講話時的威嚴口氣和習慣的腔調説:“我有錢了。”22,星期二,拿到了出國護照,他把它在空中晃了晃説:“我自由了。”兩天後,因為有一個小時沒有睡好覺,他在吊牀上睜開了眼,説:“我太不幸了。”他決定趁陰雲蔽、天氣涼之際,立刻出發去卡塔赫納。他發出的唯一而具體的命令是:與他隨行的軍官不帶武器,都着便裝。他沒有對此作任何解釋,也沒有作出能夠讓人猜出他所以要這樣做的任何表示,更沒有留出向任何人辭行的時間。他的衞隊一準備就緒,就起程了,讓隨行人員中其餘的人照顧行李。

在以往的旅途中,將軍經常做些偶然的停留,以瞭解沿途所碰到人們的情況。他什麼都詢問:孩子們的年齡,他們的病情,生意做得如何,以及他們對一切事情的看法。這一次他一句話都沒有講,沒有改變行程路線,沒有咳嗽,沒有出倦態,一天只喝了一杯葡萄酒。走到下午四點,波帕山上那座古老修道院的輪廓已顯現在地平線上。這時正是祈禱的時刻,公路上朝聖的人們象沿着陡峭的飛檐向上爬行的蟻羣。接着,遠處有一羣兀鷹在天市場上空和屠宰場污水溝上面盤旋低飛。城牆已隱約可見了,將軍給何?瑪麗亞?卡雷尼奧打了個手勢,後者走了過來,把飼養獵鷹者才有的健壯的胳膊湊了過去,讓將軍倚在上面。

“我有件保密的差事要給你,”他小聲説道“一到那裏,就替我打聽蘇克雷現在在哪兒。”將軍在卡雷尼奧背上習慣地拍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件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一列以蒙蒂利亞為首的浩浩蕩蕩的歡隊伍,在公路上等候着他們,將軍乘坐在一輛西班牙總督的古式馬車上,兩頭活蹦亂跳的母騾拉着馬車緩緩而行,看到候的人羣他不得不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結束他乘車的旅行。雖然太陽已經偏西,美國紅樹的枝葉仍象被沼澤裏死水散發出的熱氣煮沸了似的。沼澤裏釋放出的臭氣比起港灣裏的污水來説還要好受一些,這些由屠宰場排放出的血污和廢料形成的腐水,積在那裏已有一個世紀之久了。當將軍從月牙門進入城裏時,一羣在天市場上啄食的兀鷹驚飛了起來。就在這天早上,一條瘋狗曾把幾個人咬傷,受害者的年齡不一,其中有個是卡斯蒂利亞的婦女,她本不應來這裏轉悠,直到此時,人們對發生的事情仍心有餘悸。這條狗咬傷了奴隸區的幾個小孩,但就是這幾個孩子用石塊把它砸死了。死狗被掛在校門外的一樹上,蒙蒂利亞將軍讓人把它焚化了。這不僅出於衞生方面的原因,而且為了制止有人用非洲巫術來驅消災。

一則緊急佈告把城裏的居民從家裏攆到了大街上。6月夏至左右的下午漫長而明麗,人羣裏有人舉着花環,陽台上站滿了身穿典型西班牙女服的婦女,教堂的鐘聲、軍樂隊的樂曲聲和禮炮的轟鳴聲在海面上回蕩,但所有這一切都緩和不了人們試圖掩藏的貧困。

將軍在舊馬車上揮動着帽子向人們致意,當他把眼前的寒酸接待與1813年8月他以勝利者的身份進入加拉加斯的歡儀式相比較時,他不得不在令人憐憫的光束下正視自己。那一次他頭戴桂冠,乘着一輛由城裏六位最漂亮的少女拉着的馬車,圍着他的是熱淚揮灑的人羣,他們歡呼他是解放者,這一光榮名字使他永垂史冊。當時,加拉加斯還是西班牙殖民地省區的一個偏遠小鎮,既髒且窮又小,但是在懷念故土的鄉愁中,阿維拉(19)的那些下午還是令人心碎的。

對往事的這兩點回憶,好象不是同一個人所能經歷的。卡塔赫納,這座無比英勇而高尚的城,這座曾數次作為總督轄區首府、並無數次被謳歌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之一的城,連昔的影子也看不見了。它曾九次受過海上、陸上的軍事圍困,曾數次被海盜和將軍們洗劫,然而從沒有象獨立戰爭和派別之間的戰亂加於它如此嚴重的破壞。黃金時期的豪富們逃去了他鄉,昔的奴隸們在一錢不值的自由中茫然徘徊,幾隻象貓一樣大的耗子,從窮人們佔據的侯爵老爺們的庭院垃圾堆裏跑到街上。費利佩二世(20)曾想從埃斯科里亞爾(21)的瞭望樓上用他的瞭望器一睹其英姿的那道堅不可摧的環狀稜堡帶,已被灌木林所掩蓋,幾乎令人難以想像它的存在。十七世紀因奴隸買賣而無比繁榮的商業只剩下幾家近似廢墟的店鋪。人們無法把昔的光輝與今天敞口的污水溝裏的惡臭聯繫起來。將軍在蒙蒂利亞耳邊低語道“這狗獨立讓我們付出了多高的代價!”當天晚上,蒙蒂利亞把城裏最顯要的名都邀到了座落在法克托里亞大街上他那座豪華的官邸裏。在這裏,巴爾德奧約斯侯爵曾度過他困頓的歲月,候爵夫人則通過走私麪粉和販賣黑人大發橫財。一些主要的寓所裏都點上了復活節的彩燈,但是將軍並不為此而飄然若醉,因為他知道,在加勒比海這裏,任何原因,甚至一位名人的去世,都可以成為公眾尋歡作樂的理由。確實,這是一次徒有其名的晚會。因為數天前,己經傳着幾份造謠誹謗的傳單,反對覺在煽動它的黨徒用石塊砸玻璃窗,攛他們用揍警察。

“幸好我們己無一扇窗玻璃可砸了。”蒙蒂利亞以其慣有的幽默説道,他心裏清楚,民眾的憤怒指向他的比指向將軍的更多。他用地方部隊加強了警衞隊裏的擲彈兵,佈防在街區的周圍,而且嚴向他的賓客透這一街區處於戰爭狀態。

那天晚上雷格考特伯爵趕去告訴將軍,説英國的郵船停泊在奇卡。要前面的水面上,但他自己不準備乘這趟船走,公開的理由是他不願與擠在唯一客艙裏的女客們一起欣賞浩瀚的大洋。而實際情況是:儘管將軍應酬過圖爾瓦科的社午餐,儘管他去鬥雞場觀看過險象叢生的場而,儘管他為對付體質的虛弱做了很多準備,伯爵意識到將軍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長途旅行。他想也許將軍的神可以承受這次航行的勞累,但他的身體無法承受,伯爵不願意為死神的來臨提供方便。然而,無論是這些理由還是其他別的很多理由,那天晚上都未能改變將軍作出的決定。

蒙蒂利亞沒有認輸。他早早地送走了邀來的客人,以便讓病人好好休息,但仍把將軍留在內涼台上呆了好長一會兒。一位神情倦怠、身着幾乎透明薄紗外衣的少女在撥豎琴,彈奏着幾首愛情漫曲,樂曲如此美妙,演奏得如此柔情,以致兩位軍人都沒有心思再談下去了,海風徐徐吹拂,樂曲的最後一點餘音仍在大氣中飄蕩。在搖椅中沉沉睡的將軍,隨着豎琴發出的聲波悠悠浮沉,突然,他內心震動了一下,他低聲地唱起最後一首歌的歌詞,吐字清晰,音優美。唱完後,轉過身向演奏豎琴的姑娘表示他發自內心的謝意。但他目光所及,只有孤零零的豎琴和已經凋謝的桂花花環。這時,他記起了一件事:“有個人因為一件出於正當理由的兇殺案而被關在洪達。”蒙蒂利亞的玩笑還未説出口就先笑出了聲:“他頭上的角是什麼顏?”(22)將軍對這句話沒有在意,而是向他詳細敍述了這件事的經過,只是略去了他與米蘭達?林達薩在牙買加時的私人關係。蒙蒂利亞有個簡單的解決辦法。

“他應該以健康為由請求轉到這兒來,”他説“一會這裏我們就可以設法赦免他。”

“這樣可以嗎?”將軍反問了一句。

“不可以,”蒙蒂利亞説“但幹起來再説。”將軍閉上了眼睛,對突然一哄而起的狗吠聲無一絲反應,蒙蒂利亞以為他又睡着了。經過片刻的深思,將軍又睜開了眼,並以了結的語氣説道:“就這樣,不過我什麼也不知道。”在這之後.他聽到了羣狗亂吠的聲音,這種聲波以同心圓的方式向四處擴散,從城裏一直傳到遠郊的沼澤地;那裏的狗有些被馴養得不再嘔叫,這樣就不致暴出它們的主人。蒙蒂利亞將軍告訴他説,正在給街上的狗施放毒藥,以免狂犬病蔓延。在奴隸區被咬的孩子裏,只逮住了兩個,其它一些,就象歷來一樣,或被他們的父母藏了起來,好讓他們在自己的主人面前死去,或被帶到政府管不到的馬里亞巴哈沼澤地區,那兒聚居着逃亡的奴隸,以便讓他們用玩蛇者的高招來拯救孩子的生命。

將軍從來沒有打算取締過那些不吉的儀式,但是給狗下毒藥,他覺得這有失人的身分。他喜愛狗有如喜愛良馬、喜愛鮮花。當他第一次乘船去歐洲時,他把一對狗崽兒一直帶到了韋拉克魯斯。(23)當他從委內瑞拉的利亞諾省率領四百名打着赤腳的當地人越過安第斯山脈時,他隨身帶了十多條狗。在整個戰鬥中,他都沒有讓它們離開過自己。其中最有名的一條叫“白雪”從將軍戎馬生涯的最初時刻起就一直伴隨着他,而且曾獨自擊敗過西班牙軍隊由20條食猛犬組成的一個小隊,後來在卡拉沃沃(24)的第一次戰鬥中被敵軍用長矛刺死了。在利馬,曼努埃拉?薩恩斯除了馬格達萊納莊園裏各種成羣的動物外,還有多得照顧不了的狗。有人曾向將軍進言,當一條狗死去後,應該用另一條外形完全一樣並且呼之以同樣名字的狗來代替,以便相信它仍然存在。他不贊同這樣做。他一向希望它們各有個,這樣可以據它們的各自特點、眼神裏的熱望、呼中的焦慮來記住它們,而且能為每一條狗的死亡悲痛。

9月25的那個不幸的夜晚,兩條曾經咬死過反叛者的獵狗,在攻擊敵陣時斃命。將軍在這次旅程中。除了從河裏撿來的那條名叫獵虎的背時的狗之外,還帶着有幸活下來的兩條狗.蒙蒂利亞告訴他關於第一天就毒死了50多條狗的消息,一下掃盡了豎琴帶來的美好情緒。

蒙蒂利亞確實到遺憾,再三保證街上將不會再有狗死去。他聽了後心情稍趨平靜,這不是因為他相信這項保證將會兑現,而是他周圍的將軍們的良好用心給他以藉。夜的光輝包容了其餘一切。燈光燦爛的庭院散發出茉莉花的馨香,大氣裏好似綴滿了鑽石,從來沒有過如此眾多的星星在天幕上閃爍。

“就象四月的安達盧西亞。(25)”往回憶談起哥倫布時,他曾這樣説過。一陣從相反方向吹來的風帶走了嘈雜的市聲和花香,剩下的只有海撞擊城牆時發出的轟鳴。

“將軍”蒙蒂利亞懇求道“您留下吧。”

“船已停在碼頭了。”他説。

“還會有其他船的。”蒙蒂利亞説。

“都一樣的,”他反駁道“所有的船都是最後一次機會。”他沒有做半點讓步。在多次懇求無效後,蒙蒂利亞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把他起誓要到事件發生前夕才公開的秘密透給他,以拉斐爾?烏達內塔(26)將軍為首的忠於玻利瓦爾的軍官們準備於9月初在聖菲發動政變。與蒙蒂利亞期待的相反,將軍並未到意外。

“不知道這件事,”他説“但不難設想。”於是蒙蒂利亞向他講述了關於在委內瑞拉軍官們的同意下策動軍事政變的細節,並説有關行動己經在所有忠於政府的駐軍中進行醖釀。將軍沉思了片刻後説:“沒有意義。如果烏達內塔真想整治天下,讓他與派斯(27)商量去,他就得重演最近15年從加拉加斯到利馬的歷史。再往後,就是坦途漫步了,將一直走到巴塔高尼亞高原。”然而,在他離開那兒準備去就寢時,並沒有把門關嚴。

‘蘇克雷知道嗎?”他問。

“他不贊成。”蒙蒂利亞説。

“當然,他與烏達內塔一向不和。”將軍説。

“不是,”蒙蒂利亞説“他反對一切有礙於他去基多的做法。”

“不管怎樣,得和他去談談。”將軍説,‘和我説是費時間。”這似乎是他的最後意義,尤其是第二天一早他就給何?帕拉西奧斯發了話,讓他趁船隻停留在港灣裏的機會,趕快把行李裝上船.同時還讓他去和船長聯繫,請他把船於當天下午錨在聖多明各要寒前面,這樣他可以從住處的陽台上一目瞭然地看到郵船。他的吩咐如此具體,但就是沒有説哪些人陪他同行,所以他的隨員們都猜想他可能誰也不帶。威爾遜按一月份已定好的方式行事,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就把行李裝上了船。

甚至那些最不相信他會走的人,當看到六輛裝滿行李的大車沿着大街向港灣的碼頭駛去時,都紛紛去給他送別。雷格考特伯爵由卡米列陪着,也來到了,他是將軍午餐席上特邀的貴賓。卡米列看上去更加年輕了,她的眼神奇由於頭髮梳成了髮髻而顯得不那麼嚴厲,上身穿一件寬鬆的外衣,腳上的便鞋也是同一種顏。將軍以殷勤的舉止掩飾了他見到她的不快。

“美麗的貴夫人肯定非常有把握地認為翠綠的顏能為她增生添彩。”他用西班牙語説。

伯爵隨即把這句話譯了出來,卡米列發出了放蕩不羈的女人才有的笑聲,使整個大廳充滿了她那帶甘草味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