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對花無語花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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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那人是誰?石青比甲,葱黃滾藍邊軟綢裙,整整齊齊,端端正正立在那兒,修長身條,姣好容貌,眼睛黑亮亮地,直盯住鏡中的自己,究竟,你是誰?
“好丫頭,打扮起來,倒真有幾分姿大*眼光不錯,你雖是廚房裏的,站在這院裏,倒也配得上。”書桐從子規身後閃出,將她從頭到尾,飛快掃視了一遍,嘴上便開口道:“從今兒起,你便跟着我吧,大小一應事兒,你也學着些,若不知道的,別莽撞伸手,先問過我再作主意。”子規還是看着鏡中人兒,過了片刻,方才笑着轉身,對書桐道:“姐姐放心,我知道。還謝謝姐姐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也不知行不行?”子規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誇我,我不敢當。”書桐將子規身上的比甲扯扯直,又遞給子規一個銅盆説道:“知道你是伶俐的,我才在大*面前舉薦你,也是你福大運大,大*竟應允了,説平時冷眼看去,滿園子裏也就是你能使得上一二分,罷了,外頭買的也不知道底細,倒不如家裏挑一個上來,只怕還省心些。你才能得今,站在這屋裏。”子規忙對書桐行了個禮,又笑道:“姐姐對我一向提攜,妹妹心中慣得理會,姐姐放心,妹妹除了大*,這院裏便只認得姐姐一人了。”書桐嘴角一揚,正待開口,子規卻搶先開口道:“妹妹還未恭喜姐姐呢,琴絲這一走,姐姐可就真正是大*身邊的貼身丫鬟了,也是姐姐一向殷勤小心,大*才能取中姐姐。”書桐臉上笑開了花,嘴上卻道:“可不也取中你了,想來琴絲造福了你我二人呢。”子規也笑,合不攏嘴的樣子。
二人齊從下房出來,子規望着院中滿地狼籍,忍不住問道:“姐姐,這院裏,竟就這樣了?大*就沒個打算?”書桐道:“怎麼能沒個打算?大*剛醒過來,就已命萼兒去跟吳申家的説了,讓園子裏管花草的陸媽媽挑些好花樹苗過來,定要將這裏重新打理整齊才得罷手呢。”子規奇道:“重來一遍?還照以前的樣兒?”書桐搖搖頭,開口道:“倒也不是,大*這次,全不要玉簪了,窗外幾株芭蕉,再加幾株梨花,那邊牆角依舊種瑞香和茉莉,取其香氣,再沿那邊,叫架上竹架,種上薔薇和寶相,最後,近台階這一片,大*説了,竟叫全種上牡丹呢”子規更奇:“這麼大一片,全種牡丹?以前聽聞,大*原不過是取個新意,才在院裏種了幾株牡丹,究竟不當愛物的,怎麼這回?”書桐看看左右無人,遂小聲對子規道:“大*這回,是叫大爺傷到裏了,依我看,再不能如以前那般行事了。”子規點頭,情知必不可問,可還是決定一試:“到底,大爺跟大*説了些什麼?大*就傷心到這個地步?”果然此言一出,書桐便將身子縮了回去,言辭中帶上三分寒意道:“子規,這攏香院裏的第一條規矩,我現在就教給你:不該知道的,別問。人都説禍從口出,想必就是這個道理。你是個聰明人,也不用我細説了,我只當沒聽見你剛才的話,你也只當沒問過,才好。”子規忙低頭陪不是道:“姐姐教訓的是,子規知錯了,許是運道來得太快,衝昏我的頭腦了,下次我再不敢了。”書桐見其惶恐,便不再提起,二人捧着沐盆漱盂,急向寧娥正房內行去。
子規打起一堂新換上的墨竹簾,書桐先進,子規方入,書桐便輕聲叫道:“大*”裏屋寧娥回了一句:“進來吧”二人遂入。一進去,子規便覺眼前一亮,明淨窗前,一團紫紅牡丹花,大約也不過是三二朵的樣子,滿滿當當在一隻法花牡丹花梅瓶裏,映着外頭透進來的霞光,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二人先將手上東西放下,書桐將裏屋牀前幔子掛起,寧娥正坐在牀上,抬頭見子規正看着那簇噴火帶的花朵兒,竟笑着開口道:“從沒見我屋裏有這花兒來,不過今上,倒覺得神得很,帶攜着這屋裏都亮堂起來了。可見平時是我自誤了,白放着些喜氣的東西不用,倒糟蹋了。”書桐鋭地看了子規一眼,子規知是自己失態了,忙陪笑對寧娥道:“我初來乍到,失眉張目地,惹大*笑了,原是我錯了。”寧娥淡然一笑:“這有什麼?慢説是你,就是我見了這花兒,也移不開眼睛。朵兒又大,顏又喜人,怎擋住人愛?只是我這屋裏冷清些,不免有些耽誤了這花。”書桐忙道:“説得哪裏話?這屋裏正好,又清亮,又雅緻,正顯得出這花來,若放到別處去,還襯不出這花的好來呢”寧娥還笑,卻不説話了,子規見氣氛冷了下來,忙也開口道:“這花開得真大,一定是種好。”書桐便接下去説道:“可不是,見才送花來的陸媽媽説,這叫狀元紅,是洛陽的名貴品種,因其出在龍年,更顯可貴,只是難養,不易伺候。”寧娥點點頭道:“的確,曾有詩云:姚黃左紫狀元紅,打剝栽培久用功。亦是提及此花的種栽不易,只是,開出來如此增富顯貴,就辛苦些,也值得。”子規心下冷笑,嘴上卻讚道:“大*果然學識過人,我一個人原是不懂詩的,不過道理確是這個道理。”寧娥仔細打量子規一番,開口道:“書桐的衣服,給你穿倒也不錯,只是,你身量高些,這衣服到底有些短,不太合身。也罷,先將就穿着,過幾給丫鬟們做衣服,再給你做幾身新的吧。”子規忙回道:“謝謝大*,能有現在這衣服穿着,子規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哪裏還敢妄想。”寧娥與書桐一起笑了起來,書桐便道:“這有什麼,在這屋裏時候久了,怕沒更好的東西去?大*,我説得對不對?”寧娥點頭道:“説得沒錯,伺候得好,好東西多呢,幾件衣服有什麼,你沒見琴絲她們…。”一語誤出,屋內眾人皆尷尬不已,書桐趕緊接話道:“今兒,要穿哪一件?説出來,我取去。”寧娥不假思索便道:“前兒二爺從杭州帶回來的一匹絳紅雲紋織金緞倒好看,上回吩咐裁縫去做件窄身褙子來,不想昨兒竟好了送了過來,你就拿那件出來我穿吧,再那邊箱子裏,有條翠藍的繡折枝花卉裙,也拿出來。”書桐依言將衣服取出,子規跟在後頭,二人一起伺候寧娥洗漱穿戴完畢,方出來外間,寧娥一派悠閒,坐着喝茶。
稍頃,早飯送到,子規台階下接着,原來正是杜鵑送過來的,二人見面,杜鵑竟紅了眼圈。
子規見狀便忙打趣道:“妹妹為何如此,我也不過昨晚上才搬離那屋子的,再者,到底還在這園子裏,你又天天送飯過來,哪一不見個三二回的?只怕,見煩了的子在後頭呢”杜鵑忙道:“哪裏會煩?姐姐不知,自姐姐離開大廚房,不過半我也難熬,竟出了好幾個錯,幸好宋媽媽不計較,要不然,只怕我又要捱罵了。”子規正要回語安幾句,綺墨屋裏叫道:“子規”只得先對杜鵑笑了笑,便趕緊上台階,進屋裏去了。
一時伺候完早飯,剩下的寧娥便散於眾人,讓萼兒門口候着,餘者便都出來用飯。子規見杜鵑仍於台階下站着,便上前拉住她道:“才説到哪裏?看你這可憐樣兒,沒人欺負你吧?”杜鵑回道:“這倒沒有,宋媽媽比孫嫂子寬厚得多,小螺子也好了,也常提點我幾句,只是,到底姐姐不在身邊,我行起事來,總有些怯意。”子規見無大事,便輕輕安杜鵑幾句,書桐又讓去下房用飯,不能多話,只得走開,杜鵑依舊眼紅紅的,望着子規背影離開。
卻説正房裏,寧娥剛用過飯,不便坐着,又不便離開,因叫了吳申家的來回話,只得在屋裏慢行幾步,消消食,走至裏屋門口,又見那一團紫紅的鮮亮花朵兒,花大如盤,清香撲鼻,才見時還是深紫,現在看過去,竟有些漸漸變成硃砂紅,寧娥心裏點頭,果然是狀元錦袍的顏,好,正好。
我原是求你的心,亦以真心相待,不料你對我,竟全是戒心;我已放下一切身段,並不要求許多,你卻依然置若罔聞,將我視如履下之塵,既如此,我又何必自輕?父親,你説得沒錯,安家,並沒一個有心的人,有的,只是一雙富貴眼,滿腔權勢意,你既有防我之心,然我又怎可不戒備於你?罷了罷了,想來,總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