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休伯特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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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天劍沒有回答,這對小兄妹看樣子並不是他的對手,但現在船已經離岸了,孤懸海上,船上又都是對方的人,還是要多加小心的好,更何況,他不是一個人在這裏。他使了個眼給小孫女,明娜跟他相處久了,已經有了默契,會意地走到他身後,留意起周圍來回走動的船員,防備他們忽然發難。
“呵呵呵…”比恩卡笑得花枝亂顫“蕭伯爵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您以為我們會對您和這位小妹妹不利嗎?”休伯特也笑道:“您不必這樣防備我們,雖然家父曾經對您有過怨言,但後來已經拋在腦後了,託了您的福,他離開家族後反而過得更好呢。”
“是呀是呀,他被貶到古登堡去照管幾處家族小產業,剛開始還過了幾年苦子,但自從他認識了我們的母親,就一直很幸福。”比恩卡用手捂住口,彷彿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回憶“家母也是望族,還是獨生女,她和父親結婚以後,一直恩恩愛愛。認識他們的人都説,他們是這世間最美滿的一對呢。”
“可不是嗎?當初鮑威家幾兄弟為了繼承權爭得厲害,家父離開後,反而和家母繼承了外祖家的龐大遺產,他們夫還攜手把家業經營得更興旺了。相比之下,我那幾位叔叔在伊東爭個你死我活,連累得鮑威家今非昔比了。家父曾經説過,當年如果不是蕭伯爵,他也不會過得那麼幸福呢。”休伯特一臉誠懇地説着,做了個邀請的動作:“外面風大,咱們還是到船艙裏去吧?”見蕭天劍不動,便對明娜眨了眨右眼:“可愛的小姐先進來怎麼樣?甲板上幹活的都是人,渾身汗臭,您這樣的小淑女實在不適合呆在這裏。”明娜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小淑女,她早就習慣跟普通人在一起,並不覺得有什麼,便偷偷看了爺爺一眼。
蕭天劍不完全相信這對兄妹的話,但他們並沒有殺氣,眼中也沒有仇恨,只是帶了些譏諷,甲板上的船員們來回奔走幹活,看起來也沒有不自然的地方。而鮑威家因為兄弟相爭導致家勢敗落的事,他是知道的。想了想,他也沒再推託,順着休伯特的話,帶着小孫女進了船艙。
艙中佈置華貴,皮地毯,櫻桃木傢俱,繡花靠枕,銀質餐具,彩瓷茶杯,鍍金銅枝水晶壁燈,綴有長蘇的絲絨窗簾,跟一般貴族家的客廳擺設也沒多少差別,頂多是添加了固定的裝置。十來個年輕貌美伶俐的女僕魚貫而入,服侍主人與客人淨手,倒茶,再送上各式各樣的美茶點。她們都身材曼妙,穿着輕薄的藍綢長裙和白紗圍裙,頭戴鑲有絲蕾邊的軟帽,腳踏緞鞋,行動間一絲響聲都沒有,十分恭謹地向主人與客人行禮,只是偶爾抿嘴嫣然一笑,朝自家少爺送去幾顆秋天的菠菜。
休伯特熱情地招待着客人們,但這並不妨礙他偶爾空回應一下女僕們的熱情,握握滑的小手,輕輕摸兩把後,不經意地輕擦大腿,眨一眨他那對海藍的眼眸,惹得女僕們滿臉通紅卻仍裝作無事地繼續幹自己的活…比恩卡在一旁坐着,很文雅地喝茶,又勸蕭天劍和明娜嚐嚐點心,對哥哥的行徑視而不見。
明娜頭一回見伊斯特貴族的作派,有些束手束腳的,但她早已收到爺爺的暗示,完全不碰那些茶和點心,只是拘謹地坐着,跟那對兄妹就天氣和珊瑚島的景換一下意見,偶爾提到在島上遇到的趣事,興致來了打算好好聊一聊的,但因為爺爺那邊彷彿不經意地咳了一聲,她便住了嘴。
她做得太明顯了,鮑威兄妹幾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蕭天劍的用意,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忽略過去,仍舊笑地用非常殷勤周到的態度與客人談,即使對方冷着臉沉默,他們也能互相搭話説笑,營造出和諧的氣氛,只是這種和諧顯得有些詭異。
晚飯時,鮑威兄妹倆還特地讓人送上許多美的食物,焗海螺、烤魷魚、煎魚排、海鮮濃湯、燉牛和水果蛋糕,甚至還有檸檬汁配生牡蠣。後者上桌時,休伯特非常熱情地請蕭天劍多多品嚐,蕭天劍皮笑不笑地道:“你真是太客氣了,不過我跟明娜這些天吃多了魚蝦,腸胃有些問題,還是吃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這次不能品嚐美食實在很遺憾,等我們上了岸,一定請兩位好好吃一頓。”休伯特遺憾地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能夠得到著名美食家蕭伯爵的邀請,實在是我們的榮幸,我們熱切期盼着那一天早到來。”他彬彬有禮地點點頭,然後十分享受地下了口中的美食,輕輕發出嘆聲,轉頭跟妹妹議論着今天的牡蠣非常鮮甜美味,得到了烤魷魚也很香的回應。蕭天劍暗罵兩個小鬼壞心腸。
明娜看看餐桌另一端的美食,再回頭看看面前自帶的幾樣麪包、乾和水果,鬱卒地啃着。
海上的風越來越大了,天也越來越陰沉。他們這艘船並不是開往蕭天劍原本以為的多羅港方向,而是向東面的古登堡行進。那是伊斯特南部的海港城市,也是鮑威兄妹的家。但由於是逆風行船,船帆在離島後不久就被降下了,隨着風加大,船艙內也漸漸搖晃起來。
黑夜裏,船身發出吱呀的聲音,廳中光線一明一暗,人們可以清楚地聽到物品在艙內地板上滑動,甲板上傳來船員們的吆喝,似乎遇上了不小的麻煩,有一桅杆被風颳倒了。
明娜聽着外面的風聲,不知怎的想起了在沙漠裏遭遇風暴的情景,緊張地拽緊了沙發把手。不過比恩卡倒是象沒事人一樣,仍舊笑着問她在魔法之都上學時的趣事。她哥哥同樣很鎮定,連站在邊上聽候吩咐的女僕,也沒有驚慌失措,只是臉有些發白。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明娜漸漸放鬆下來,也能跟比恩卡聊幾句了。
忽然一陣猛風吹來,吊燈和燭台上的蠟燭都被吹滅了,艙中一片黑暗。明娜只聽到有女僕小小地叫了一聲,但很快就安靜下來,她從手鐲中拿出魔法燈,頓時照亮了廳中的情形。休伯特微笑着向她點點頭,拍了拍手,有幾個女僕拿着帶玻璃罩的油燈出來了,艙內一片光明。
比恩卡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哥哥,很無聊啊,有什麼消遣嗎?”不經意的態度,彷彿她不是在遭遇大風的船上,而是在自家後園的茶桌旁。
休伯特隨手撥了撥頭髮,轉向蕭天劍:“蕭伯爵有什麼好提議嗎?不如我們找點事做做吧?”蕭天劍卻對這對年輕的少年少女產生了一絲欣賞,不但是因為他們面對冷臉仍然能説笑如常的厚臉皮,單説他們在這種風中仍能保持鎮靜的風度,以及敢於直接面對自己這個仇人的膽量,就很難得了。他心中微微有些遺憾,這麼出的孩子,為什麼是那個鮑威生的?
“聊一聊吧,在這種情況下,恐怕做什麼都不太方便。”蕭天劍自知道這對兄妹的真正身份後,頭一次和顏悦地跟對方説話“你們曾説過令尊是十年前去世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呢?老實説,雖然年輕時我跟他有些不和,但也算是難得的人了。對了,令堂的身體還好吧?”
“父親是出海時遇上風不幸去世的,母親也在五年前病逝了。”比恩卡淡淡一笑。
蕭天劍頓了頓,望向休伯特:“這麼説…你們在很小的時候就…你先前曾提過家中珠寶生意做得很大,難道是你在主持?”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可能很大。
金髮少年笑着抬了抬下巴:“讓您見笑了,我比起您還差得遠呢。”嘴裏雖然很謙虛,但口氣中卻隱含着強烈的自信。
明娜睜大了眼,心中暗暗算了算數,這對兄妹也就十幾歲年紀,十年前是幾歲,五年前…這個態度不太正經的大哥哥頂多只有十一二歲,比她現在大不了多少,卻能主持家裏的生意了,真不簡單。
不過佩服歸佩服,她想起他跟那些女僕們的互動,卻覺得有些討厭。那種親密的動作,她曾見懷斯對盧芭做過,但懷斯對別的少女一向是很正經的,這個休伯特卻同時跟十幾個女孩子**,想必就是人們常説的花花公子了吧?她瞥了他一眼,不屑地扁扁嘴。
蕭天劍卻跟休伯特談起了生意經,談得越多,就對他越欣賞,只是想到他的父親,就暗暗可惜,多次在言談中打探他招待自己祖孫上船的用意,以及對待父親當年舊事的真正想法。休伯特一直笑着應對,卻防得滴水不漏,還趁機為自己謀得了不少好處。
當船經過兩天的航行,終於趕在真正的風暴來臨前駛進古登堡海港時,蕭天劍只能勉強撐着笑臉跟鮑威兄妹話別,拉着孫女轉身走進街道後,他就變了臉:“臭小子!小小年紀不學好,玩女人、耍心計,還敢敲我竹槓?!果然是有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樣的兒子…”他在一天一夜裏被那少年討了不少好處去,還答應了讓對方和古登堡蕭家分行建立長期合作關係,做珠寶生意,提供的優惠讓他心痛不已。而他收穫到的,僅僅是對方沒有報仇打算這一個情報而已。
明娜輕輕拍着他的背,算是安,但想到那個花花公子能讓爺爺吃鱉,她倒是很佩服。
他們住進了古登堡的蕭家分行,這裏的人並沒有給明娜臉看,因為管事小鐘斯正是她祖母梅麗的弟弟。當年梅麗懷有蕭天劍的骨,讓她家族處境尷尬,不久就全家被派到古登堡來了。這裏只有卡多家的一箇中等莊園,人口眾多的鐘斯家族處境不太妙。蕭天劍十幾年前在這裏購屋,後來把屋子轉變成分行的時候,發現了舊情人家族的困境,便示意手下收梅麗的幾個弟弟和侄子做工,其中一個最能幹的,在兩年前晉升為古登堡分行管事。
這大概也是安隆在為難蕭家各分行商隊時,放過古登堡商隊的原因。
不過明娜覺得那位舅公雖然對她還算不錯,但也不太親近,心中有些困惑。
暴風雨持續了很多天,在這段時間裏,明娜只能和爺爺一起呆在分行的房子裏,複習學過的魔藥和魔法知識,偶爾也練練劍術。煩悶時,也有分行裏的老人可以提供各種言蜚語、八卦消息,這其中就有鮑威家的故事。
原來當年的老鮑威被放逐到古登堡來,足足吃了六七年苦頭,直到偶然救了切爾西子爵家小姐的命,才走了好運。切爾西子爵封邑在古登堡以北五十公里處,有一大片農田和河,土地肥沃,還擁有一處銀礦。身為望族的切爾西家,財富驚人,行事低調,除了一個女兒,沒有其他繼承人,因此年輕貌美的切爾西子爵小姐是附近貴族人家首選的結婚對象。老鮑威不知走了什麼運,居然娶到了這位比他小十歲的小姐,從此過上比當鮑威家繼承人時更風光的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走運了,他十年前出海遊玩時,意外遇上風暴,沉船身亡。死後他那些兄弟還特地跑來“安”他的兒,對那筆財產不懷好意,不過切爾西家女繼承人顯然不是軟弱之輩,把他們都趕跑了。五年前,切爾西小姐病逝,鮑威家的人又來了,這回卻是年僅十一歲的休伯特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智慧與勇氣,拒絕了叔伯們的染指,獨自支撐起家業,五年下來,鮑威-切爾西家族(這才是兄妹倆真正的姓氏)反倒比他父母在時更興旺了。
明娜聽完後,只是覺得那個花花公子很厲害,而蕭天劍卻對那少年更加欣賞。暴風雨過後,休伯特親自到分行來談先前定下的易,蕭天劍與他談話時,得知原來先前他與分行這邊已經有私下易了,只是小鐘斯礙於舊事,沒有大張旗鼓,而這次的易只是擴大了生意的份額,同時將兩家關係轉到明面上而已。不過切爾西家的珠寶行卻可以趁機將自家的珍珠、珊瑚、貝殼、白銀等首飾正式向伊東貴族階層推介,並光明正大地利用蕭家商行的渠道,在王宮內打開局面。
蕭天劍沒有責怪小鐘斯的自作主張,他在談完生意後,邀請休伯特進午餐,飯後閒聊了個把小時,還小小地玩了一下對劍遊戲,金髮少年的身手自然是比他差遠了,但在同齡人中算是很不錯了,他很熱心地指點了對方几句。休伯特似乎體會到了他對自己的欣賞,只是笑笑,仍舊不改顏地從容以對。
不過明娜卻有些鬱悶,等客人一走,便拿出自己的劍來,纏着爺爺教她劍法。她才是他的孫女啊。
大陸南部的夏末,總是充滿了暴風雨,整個港口的船隻都不願出行。蕭天劍本來打算繼續北上的,見此情形,又不想頂着風雨走陸路,便與明娜商量了,暫時留在古登堡。
當他們重新出發北上時,已是深秋時節。古登堡還是豔陽高照,但船越往北,天氣便越冷。到達瑪拿多時,明娜已經換上了全套伊斯特風格的絨呢連衣裙,腳上套着厚厚的長筒白襪。長年穿着韶南的紗裙和馬甲,再度換上伊斯特的服裝,她居然不太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