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查封典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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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樓去看一看他。”楊書辦站起身來,對孫乾孃説:“你陪李老闆多吃幾杯,我的好朋友,你要另眼相看。”於是楊書辦揚長下樓,叫相幫進去通知,牀餘堂的老朱,滿臉通紅地了出來“老楊,老楊!”他拉着他的手説:“請進來吃酒。”
“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不是你的人,就是我的人。”進去一看,四個人中只有一個不認識,請教姓名,才知道是老朱的同事。楊書辦之來闖席,一則是故意避開,好讓馬逢時有跟孫千娘勾搭的機會,再則便是打聽慶餘堂的情形,尤其使他困惑而又好奇的是,胡雪巖的全盤事業,都在風雨飄搖之中,何以老朱竟還興高采烈地在這裏尋歡作樂。
席間一一應酬過了,一巡酒下來有人提起康的風波,這是最近轟動南北的大新聞,凡是應酬場中,幾乎無一處不資以為談助。楊書辦只是靜靜地聽着,等到談得告一段落時,他開口了。
“老朱,你在慶餘堂是啥職司?”
“我管查驗。”
“查驗?”楊書辦問:“查驗點啥?查驗貨?你又不是藥材行出身,藥材‘路腳’正不正,你又不懂。”
“貨好壞不懂,斤兩多少還不會看?等看貨的老先生説藥材地道,過秤時就要請我了。”老朱又説:“不過,我頂重要的一項職司,是防備貨偷漏。”
“有沒有抓到過。”
“當然抓到過,不過不多。”
“你説不多;只怕已經偷漏了的,你不曉得。
“不會。”老朱停了一下説:“老實説,你就叫人偷漏,你們也不肯。你倒想,飯碗雖不是金的、銀的,至少也是鐵的,一生一世敲不破;工錢之外有花紅,遇到夏天有時疫免費,上門的主顧排長龍等藥,另外有津貼。再説家裏大人、小伢兒有病痛,用藥不管丸散膏丹,再貴重的都是白拿,至於膏滋藥、藥酒,收是收錢,不過比成本還要低。如果貪便宜,偷了一兩支人蔘,這些好處都沒有了,你想划得來,划不來?”
“你的話是不錯,不過這回恐怕要連鏟了!”
“你是説胡大先生的生意怕會不保?別的難説,慶餘堂一定保得住。”
“為啥?”
“有保障。”老朱從從容容地説:“這回康的事情出來,我們的檔手同大家説:胡大先生辦得頂好的事業,就是我們慶餘堂。不但掙錢,還替胡大先生掙了名聲。如果説虧空公款,要拿慶餘堂封了抵債,貨生財,都可以入官,慶餘堂這塊招脾拿不出去的。慶餘堂是簡稱,正式的招牌是胡慶餘堂,如果老闆不姓胡了,怎麼還好用慶餘堂的招牌。所以官府一定不會封慶餘堂,仍舊讓胡大先生來當老闆。大家要格外巴結,抓藥要道地,對待客人要和氣,這隻飯碗一定捧得實,不必擔心。”聽到這裏,楊書辦心中浮起濃重的慨,胡雪巖有如此大的事業,培植了不知道多少人材,是可想而知的事,但培植人材之始。如果只是為他自己找個不問手段,只要能替他嫌錢的幫手,結果不是宓本常,就是唐子韶,因為水漲船高“徒弟”升夥計,夥計升檔手,這時候的檔手心裏就會想:“你做老闆,還不是靠我做徒弟的時候,洗壺、燙水煙袋,一步一步抬你起來的?夥計做到啥時候?我要做老闆了。”一動到這個念頭,檔手就不是檔手了,第一步是“做小貨”有好生意,自己來做,譬如有人上門求售一批貨,明知必賺,卻多方挑剔,最後明點暗示,到某處去接頭,有成之望,其實指點之處就是他私下所設的號子。
其次是留意人材,夥計、徒弟中看中了的,私下刻意籠絡,一旦能成局面,不愁沒有班底,最後是拉攏客户,其道孔多,但要拉攏客户,一定不會説原來的東家的好話,是一定的道理,否則客户不會“跳槽”因此,只要有了私心重的檔手,一到動了自立門户的念頭,就必然損人以利己,侵蝕到東家的利益,即令是東家所一手培植出來的,亦不會覺得自己忘恩負義,因為他替東家賺過錢,自以為已經報答過了。
慶餘堂的檔手能夠如此通達誠懇,盡力維持慶餘堂這塊金字招牌,為胡雪巖保住一片事業,這原因是可想而知的,胡雪巖當初創辦慶餘堂,雖起於西征將士所需要成藥及藥材,數量極大,向外採購不但費用甚巨,而且亦不見得能夠及時供應,他既負責後路糧台,當然要打細算,自己辦一家大藥店,有省費、省事、方便三項好處,並沒有打算賺錢,後來因為藥材地道、成藥靈驗、營業鼎盛,大力賺錢。
但盈餘除了轉為資本,擴大規模以外,平時對貧民施藥施醫,歷次水旱災荒、時疫免費,捐出大批成藥,亦全由盈餘上開支,胡雪巖從來沒有用過慶餘堂的一文錢。
由於當初存心大公無私,物檔手的眼光,當然就不同了,第一要誠實,慶餘堂一進門,供顧客等藥休息之處,高懸一幅黑漆金字的對聯:“修合雖無人見,存心自有天知。”因為不誠實的人賣藥,尤其是賣成藥,材料欠佳,分量不足,服用了會害人。
其次要心慈。醫家有割股之心,賣藥亦是如此,時時為病家着想,才能刻刻顧到藥的品質。最後當然還要能幹,否則誠實、心慈,反而成了易於受欺的弱點。
這樣選中的一個檔手,不必在意東家的利潤,會全心全力去經營事業,東家沒有私心,也就引不起他的私心,加以待遇優厚,亦不必起什麼私心。慶餘堂能不受康的影響,細細考查來龍去脈,自有種善因、得善果的顛撲不破之理在內。
念頭轉到這裏,不由得對那連姓名都還不知道的餘慶堂的檔手,油然而起敬慕之心。
於是在把杯閒談之際,楊書辦向老朱問起此人的生平,據説慶餘堂的檔手姓葉;當初是由胡雪巖的一個姓劉的親戚去物來的,情、才幹大致證明了楊書辦的推斷,這就更使他到得意了。
“你們的檔手對得起胡大先生,也對得起自己,不比公濟典的那個黑良心的唐子韶,我看他快要吃官司了。”
“怎麼?”老朱問道:“你這話是哪裏來的?”這一問才使楊書辦意識到酒後失言了。他當然不肯再説,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會,重回樓上。
樓上的馬逢時與孫乾孃,還在喝酒閒談,彼此的神態倒都還莊重,但談得很投機,卻是看得出來的,因而楊書辦便開玩笑他説:“老李,今天不要回去了。”
“你在同哪個説話?”孫子娘瞟眼過來問説。
楊書辦尚未開口,馬逢時卻先笑了,這一笑自有蹊蹺在內,他就不作聲了。
“明明是馬大老爺,你怎麼説是李老闆?”孫乾孃質問:“為啥要説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