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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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亂説!老太太的好子,我哭什麼?”螺螄太太緊接着問:“客人來得多不多?”
“該來的都來了。”胡雪巖説:“三品以上的官,本來沒有多少,從明天起就要一天比一天忙了。我最耽心後後天,大家都説要去看熱鬧,不曉得會不會有啥笑話鬧出來?”原來賀壽的期,已經重新安排,第三天輪到外賓。
“洋人拜壽”這四個字聽起來,就會逗人好奇,都説不知道洋人拜壽是怎麼個樣子,是磕頭還是作揖?吃壽麪會不會用筷子;不會用用啥?叉子叉不住,只怕要用手抓。諸如此類等着看笑話的議論,不免使胡雪不安,怕鬧出笑話來失面子。
“喔,”螺螄太太倒被提醒了“有份禮在這裏,你倒看看。”説着,例向窗外喊一聲:“來人!”進來的是螺螄太太的親信大丫頭瑞香:她已經聽到了螺螄太太的話,所以進門便説:“洋人送的那份禮,送到老爺書房裏去了。”胡雪巖心想,這個把月來,所收的壽禮,不知凡幾?獨獨這份禮送到他書房,可知必有來歷,便即問説:“是哪個送的?”
“我也清楚。”螺螄太太説:“是拱宸橋海關送來的,我想你來看,有份全帖在那裏,你一看就曉得了。”
“好!我到書房裏去看。”
“對!外面要開席了,我也要去照個面,敷衍敷衍。你呢?在哪裏吃?”
“太累,吃不下什麼,吃點粥吧。”
“老太太的壽麪不能不吃。”螺螄太太轉臉吩咐:“瑞香,你關照小廚房下碗雞湯銀絲面,雞湯太濃,要把浮油撇乾淨。”於是主僕三人各散,胡雪巖一個人穿過平時就沿路置燈、明亮好走的長長的甬道,來到他的書房鏡檻閣。
這鏡檻閣是園中一勝,前臨平池,後倚假山,拾級而上時,那扶手是以鐵桿為,外套在景德鎮定燒的,朱翠相間,形如竹節的瓷筒;閣中有一面極大的鏡磚,將閣外平池、池中鴛鴦、池上紅橋、池畔重楊,一齊入鏡中,這是仿北京玄武門外,什剎海畔恭親王的別墅鑑園的規模所造,而巧過之。
胡雪巖進得閣來,在鏡磚面前站了一回,看遠處樓閣、近處迴廊,都掛着壽慶的燈綵,到影入池,復又重生於有鏡、鏡中有鏡、影中有影,疑真疑幻,全不分明瞭。正看得出神時,聽得有個嬌的聲音:“老爺,房門開了。”胡雪巖抬頭看時,這個小丫頭彷彿見過,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梅。”
“喔,你是新派過來的嗎?”
“不!我老早就在這裏了。”
“老早在這裏?為啥不常看到你?”胡雪巖一面説,一面踏進書房,觸目一大堆禮物;便顧不得跟小梅説話,先找全帖來看。
全帖的具名是“教遇弟赫鷺賓”原來是總税務司英國人赫德。此人在華二十多年,説得一口極好的京腔,也識漢文;仰慕中華文化,兼且是朝遷的有頂戴的客卿,所以用他的英文名字的發音,自己起了一箇中國名字叫做“赫鷺賓”全帖以外還有禮單。壽禮一共四樣,全喜瓷茶具、一個裝糖果的大銀碗、整匹的呢料,另外一個老年人用的紫貂袖筒。
“來啊!”他心目中使喚的是專管鏡檻閣的兩個大丫頭一巧珠、巧珍兩姊妹;但來的卻是小梅。
“兩巧一巧都不巧。”小梅答説,:都跟老太太到靈隱去了。”胡雪巖看她語言伶俐,料想也能辦事,便即説道:“你也一樣。你去尋兩個人來,把這四樣東西搬到外面,叫人馬上送到靈隱給老太太看,説是…”這要説赫鷺賓就是赫德,這位“洋大人”戴的也是紅頂子,那就太羅嗦了,怕傳話的人説不清楚,所以停了下來。
“老爺要啥!”
“我要寫字。”小梅聽説,立刻走到書桌前面,掀開硯蓋,注了一小杓清水,細細研墨。胡雪巖便坐了下來,提筆蘸墨,很吃力地在全帖上批了六個字:“即總税司赫德”小梅因為墨瀋未乾,便拿起全粘,嘟起小嘴朝字上吹氣,正吹得起勁時,瑞香來了。
見此光景,她先是一楞,接着便呵斥小梅:“出去!這地方也是你來得的?”原來胡家也學了一套豪門世家的規矩,下人亦分幾等,象小梅這種“做生活”的小丫頭,是走不到主子面前的,否則便是僭越。
這瑞香平自恃是螺螄太太的心腹,目中無餘丫,人緣不好,小梅不大服她;此時無辜受責,大委屈,她人小嘴利,當即反相譏“巧珠不在,老爺來了,莫非我就不伺候?這又不是我瞎巴結差使,何用你來吼我?”她説:“大家都是低三下四的人,擺你千金小姐的威風,擺給哪個看?”
“啊!”瑞香臉都氣白了“你在嚼什麼嘴?”説着,奔上去就要打。”小梅毫不示弱,又快又急地説:“今天老太太的好子,你敢打人?”瑞香被嚇阻住了,一隻手好不容易放了下來,咬牙切齒地罵道:“不看老太太的好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小x!你等在那裏,看我不收拾你。”這下小梅害怕了,瑞香的威風,她自然識得,情急之下,向胡雪巖雙膝跑倒“老爺,你看。”她説:“請老爺做主。”
“好了,好了!”胡雪巖解勸着:“原是我叫她磨墨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必告訴你太太。”主人出面説情,瑞香總算扳回面子,出了口氣,當下喝道l::你還跪在這裏想討賞是不是,賞你一頓‘筍炒臘’!滾!看見小梅盈盈淚,瑞香便又警告:“今天是老太太的好子,你敢哭出來!”小梅果然不敢哭,噙着兩泡眼淚,退了出去。胡雪巖好生不忍,卻不便當着瑞香支撫小梅。不過,眼前恰有一條現成的調虎離山之計,便是安排那份壽禮,送到靈隱。等瑞香下閣子去喚人時,胡雪巖便走到廊上,輕聲説道:“小梅,你不要怕,不要難過,明天我跟太太説:提拔你。”胡雪巖對下人説太太,多半是指螺螄太太“我不要。”小梅答説:“在瑞香手下,哪有好子過?”胡雪巖正待再問時,不想瑞香來得好快,原來她一下閣子,就看到胡家四大管家婆之一,專管稽察花園出入的楊二太,親自打一盞宮燈,領着古應來見主人。於是瑞香便跟她換了差使,各自回頭,一個去找人來料理赫德的禮,一個便領着古應入閣。
“你怎麼回來了?”胡雪巖問。
古應原是預定留在靈隱,預備第二天接待來拜壽的英國人;只為得到赫德忽然到了杭州的消息,特為趕了來探問究竟。
“我也是剛剛看了拜帖才曉得是赫德,喏,”胡雪巖指着那四樣禮物説:“正預備送到靈隱,請老太太去過目呢。”於是古應賞玩了禮物,點點頭説:“照洋人來説,這份禮送得很重了。”這自然是人家看重的緣故,胡雪巖不免得意,想了一下説:“他不曉得住在哪裏?今天晚了,來不及了,明天一大早,我同你先去拜訪。這也是我們做主人該盡的道理。”
“他住在梅藤更那裏。”梅藤更是個英國教士,也是醫生,到杭州傳教,在中城大方伯開了一家醫院;大方伯這個地方有一座橋,在宋朝叫廣濟橋,因此這家醫院題名就用了雙關的“廣濟”二字。
梅藤更開設廣濟醫院時,胡雪巖捐過一大筆錢,所以他跟梅藤更亦算是老朋友,當即説道:“既然是住在梅藤更那裏,我派人去通知一聲,請他轉告赫德,説我們明天一早去看他,請他問一問赫德什麼時候方便。”
“不必叫人去。好在晚上去看醫生,不算冒昧,我自己去一趟,比較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