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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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以後，羅四姐接到了家信；羅大娘照她的話，是請烏先生代寫的。這烏先生是關帝廟祝，為人熱心，明世事，先看了羅四姐的來信，心頭有個疑問，何以回信要指定他來寫。再原羅大娘眉飛舞地談胡雪巖來看她的情形，恍然大悟，羅四姐大約不能確定，胡雪巖會不會親自來看羅大娘，所以信中不説信件等物託何人所帶。不過胡雪巖的動靜，在她是很關心的；既然如此就要詳詳細細告訴她。她之指明要自己替羅大娘寫回信，她正是這個道理。

這完全猜對了羅四姐的心思，因此，她的信也就深符她的期待了。烏先生的代筆，淺顯明白；羅四姐先找老馬來唸給她聽過，自己也好好下了一番工夫，等大致可以看得懂了，才揣着信支看七姑。

“七姐，”她説“我有封信，請你給我看看。”

“哪個的信？”

“我孃的信。我一看信很長，當中好象提到胡大先生，我怕有要緊話在裏頭，不方便叫老馬給我看。”

“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看不明白，我也未見得看得懂。不過，不要緊，一客不煩二主，當初你是託應替你寫的，現在仍舊叫他來看好了。’“七姐夫在家？”

“在家。”七姑答説:“有個洋人來看他，他在等。”於是古應找了來，拿信了給他；他一面看，一百講:“東西都收到了，胡大先生還送了一份很厚的禮，一共八樣，火腿、茶葉、花雕——”

“這不要念了。”七姑嘴問道:“他信裏稱小爺叔，是叫胡大先生？”

“是啊！杭州人之中，尊敬小爺叔的，都是這樣叫他的。”

“好！你再講下去。”

“五月初七胡大先生去看你母親，非常客氣，坐了足足有一個時辰，談起在上海的近況——”講到這裏，古應笑笑頓住了。

“咦！”七姑詫異地問:“啥好笑？”

“信上説，你母親知道你認識了我們兩個，説是‘欣遇貴人’。”古應謙虛着“實在不敢當。”

“我孃的話不錯。你們兩位當然是我的貴人。”羅四姐問道:“七姐夫，信上好象還提到我女兒。”

“是的。你母親説，胡大先生很喜歡你女兒，問長問短，説了好些話。還送了一份見面禮，是一又絞絲的金鐲子。”

“你看！”羅四姐對七姑説“大先生對伢兒們，給這樣貴重的東西，不過，七姐，我倒不大懂了，大先生怎麼會將這雙鐲子帶在身邊？莫非他去之前，就曉得我有個女兒？”

“不見得。”七姑答説“我們小爺叔應酬多，金錶、雜七雜八的東西很多，遇到要送見面禮，拿出來就是。”

“原來這樣子的。”羅四姐的疑團一釋“開姐夫，請你再講。”

“你娘説，你説要回去，她也很想念你；如果你不出工夫，或者她到上海來看你。”羅四姐還未開口，開姑先就喊了出來“來嘛！”她説“把你娘接了來歇夏，住兩三個月再回去。”

“上海是比杭州要涼快些。”羅四姐點點頭:“等我來想想。”

“後面還有段話，是烏先生‘附筆’，很有意思！”古應微笑着“他説，自從胡大先生親監府上以後，連‘廟中茶客議論紛紛’，都説胡大先生厚道。照他看，胡大先生是你命中的‘貴人’，亦未可知。”這話觸及羅四姐心底深處，再沉着也不由得臉一紅；七姑非常識趣，故意把話扯了開去“什麼‘廟中茶客’？”她問:“什麼廟？”

“關帝廟，就在我家鄰近。替我娘寫這封信的烏先生，是那裏的廟祝，靠平常擺桌子賣茶、説大書，關帝廟的香火才有着落。”正談到此處，洋人來拜訪古應了。在他會客時，羅四姐與七姑的話題未斷，她也很想接她母親來住，苦夫便人可以護送。七姑認為這本算不了一回事，寫信給胡雪巖就是。

“不好！”羅四姐只是搖頭，卻不説為何不好，及至七姑追問時，她才答説:我欠他的情太多了。”

“已經多了，何防再欠一回”

“我怕還不情。”

“那也有辦法——”七姑想一想，還是不必説得太骨，羅四姐也沒有再問，這件事就暫且擱下來了。

談了些閒話，到了上燈時分，七姑提議，早點吃晚飯；飯後去看西洋來的馬戲。羅四姐答應在她家吃飯，但不想去看馬戲；因為散戲已晚，勞她遠送回家，於心不安。

“那還不好辦？你住在我這裏好了。我們還可以談談。”羅四姐想了一下，終於接受邀約。飯後看馬戲回來，古應也剛剛到家。

“阿七，請你替我收拾收拾行李。”他説:今天來的洋人，是德國洋行新來的總管。他説要專程到杭州去拜訪小爺叔，順便逛西湖，我只好陪他一趟。”

“怎麼？”七姑高興地説:“你要到杭州！好極，好極！你把羅四姐的老太太帶了來。”古應楞了一下，想到羅大娘信中的話，方始會意，欣然答説:“好、好！我一定辦到。”他們夫婦已經這樣作了決定，羅四姐除了道謝，別無話説。接着便談行程；古應計算，來到約須半個月。七姑便又出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