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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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着了!”她自己覺得這句話答得很好,睡着了便表示本沒有聽見胡雪巖和陳世龍的話,見了面就容易裝糊塗了。
她裝人家也裝,在飯桌上胡雪巖和陳世龍一如平時,倒是老張有許多話,因為這天下午船泊德清,就要分手,胡雪巖和陳世龍往南到杭州,老張帶着女兒,原船往北迴家,自然有些事要代
代。
當天下午,很早就到了德清,船一泊定,胡雪巖邀老張上岸走走。阿珠立刻想到,他們是有關自己的話要談,她上午躺在牀上想心事,就已經盤算過,這件終身大事,不管怎麼樣,要自己回到湖州先告訴了娘,再作道理。如果她爹一答應,便毫無商量的餘地。她不甘於隨人擺佈,因而打定主意,這一天要一直跟爹在一起,不容胡雪巖有開口的機會。
那麼此刻怎麼辦呢?唯一的辦法,仍是跟着不放,胡雪巖總不見得當面鑼,對面鼓,有自己在場,便好意思提做媒的話!
於是她接口喊道:“爹,我也去!”胡雪巖自然不要她去。這容易得緊,想都不用想,便有了話“阿珠,拜託你,替我把零碎東西收拾收拾,好不好?”
“是啊!”老張老實“要掉船了,各人的東西該歸一歸。你不要去!”這一説,胡雪巖又有了話“對的!”他喊道“世龍,你也看一看,哪些東西該帶到湖州送人的,跟阿珠代清楚,不要
錯了!”説完,他跟看張揚長上岸,有意把陳世龍留在船上,好跟阿珠細訴衷曲。阿珠心裏實在有些氣不過,想想自己真象《西遊記》的孫悟空,怎麼樣也翻不出胡雪巖的手掌。這份閒氣,此刻自然要發在陳世龍頭上了。
“他們上岸去做啥?”她氣鼓鼓地問。
陳世龍本來就聰明,加以這陣子跟着胡雪巖,耳濡目染,學會了許多待人處事的訣竅。這樣一件有關自己一輩子的大事。當然更不敢疏忽,所以這時不忙着答阿珠的話,先抬眼看,用心想,要把她的態度明白了再説。他在想:阿珠問到這句話,就可以證明,他們上午的那一番談話,她已經聽得清清楚楚,此刻是疑心胡雪巖跟她父親去談她的終身。既然如此,上午為何不站出來説話,此刻卻大光其火?可見得光火是鬧脾氣。她的脾氣他也摸透了,越頂越兇最好的應付辦法是讓她發不出火。
於是他賠笑答道:“這我倒不曉得。要不要我追上去問一聲?”
“難為你!”阿珠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你們師父徒弟,一上半天,亂七八糟在講些什麼怪話?”既然叫穿了,陳世龍何可否認?但怎麼樣承認呢?笑而不答,惹她反,細説從頭,就會把胡雪巖苦心設計。説到了她心裏的那番話的效用,付之東
。左右不是,十分為難,而阿珠看他不答,似乎又要光火了。
一急急出一個計較,覺得就象築堤防水一樣,多少子,多少人工,辛辛苦苦到了“合龍”的那一刻,非要眼明手快,把握時機不可,河官到了合龍的時候,如果情況緊急,往往會縱身一跳,跳在缺口裏,身擋洪
。別人看他如此奮不顧身,深受
動,自然一起着力,得收全功。現在自己也要有那縱身一跳的勇氣,大事方得成功。
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地雙膝一跪,直地跪在阿珠面前説;“既然你已經都聽見了,也就不用我多説了。阿珠,我一條命都在你手裏。”阿珠不防他有此一着,急得
頭亂跳,急的是怕人看見不象話,便低聲喝道:“怎麼這副樣子?快起來,快起來!”
“起來也容易,你説一句,我就起來!”這一句是什麼?阿珠自然知道,但就是心裏肯了,也就不出口,那便只有先嚇他一嚇“你越是這麼賴皮,我越不説!起來,起來!不然,我永遠不理你。”陳世龍是打定了主意,非要一下子有個了局不可,因而用毫無商量餘地的聲音説:“你不説一句,我永遠跪在這裏!”
“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阿珠恨聲説道“你要我説什麼?”
“你自己曉得的。”
“對了!你曉得,我也曉得,不就行了嗎?”聽得這一句,陳世龍一顆心踏實了,笑嘻嘻地問道:“真的‘行了’?”
“不要羅嗦!”阿珠把臉一沉:“你再不起來,行了也不行!”到此地步,不能再不聽她的話,但陳世龍還要試探一下“起來可以,”他説“你拉我一把!”
“不拉!為啥要我來位你?”阿珠拿手指颳着臉羞他:“‘男兒膝下有黃金’,就是你兩個膝蓋不值錢。”
“就看在‘膝下有黃金’的分上,扶我一把!”陳世龍一面説,一面把手一伸。
阿珠真不想理他,但她那隻右手跟心中所想的不一致,莫名其妙地就伸了出去,等陳世龍拉住她的手,可就不肯放了!他站起身來,一隻手緊握着她的手,坐向她身旁,另一隻手很快地伸向船窗,只聽“喀喇”一響,艙中頓時漆黑,木板船窗被拉上了。
阿珠輕聲喝道:“這是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要親親你!”
“你敢!”
“敢”字不曾出口,已讓陳世龍一把摟住,也不知他的一雙眼睛是怎麼生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他那兩片嘴會一下子很準確地找着了她的嘴
,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阿珠又羞又急,卻又有種夏天傷風閉汗吃酸辣熱湯麪的味道,是説不出的刺而痛快。但艙裏雖然黑漆一團,外面卻是朗朗乾坤,如果讓人發覺,怎麼還有臉見人?因而,一顆心提到了喉頭,口乾舌燥,滿頭大汗。
“放手!”她好不容易才能扭過頭去,這樣低聲説了一句。
“再親一個!”
“還要?”阿珠發怒了“你不要得人怕了你!”這是極嚴重的警告,陳世龍適可而止,放開了手,拉她坐了起來,温柔地問道:“要不要開窗子?”
“自然要開的。”説着,她自己伸手去拉開了窗子,等光亮撲了進來,她趕緊避開,縮向外面看不到的角落,理理鬢髮,拉拉衣襟,閉着嘴,垂着眼,彷彿受了什麼委屈似地。
“阿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