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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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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奕北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那慈祥的眉眼,那慈悲的神情,彷佛不是着一個年輕女孩出去送死,而是愛憐的看着自家孫女撒嬌。

高靜媛心中腹誹,難怪前世能做出犧牲親生孫子的事情,這個死老頭實在長着跟外表完全不同的冷酷心腸。不過能容她在傅家小住了十多天,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無親無故的,還能指望什麼?

於是她放低姿態,做出求懇模樣,“大哥四弟連續出事,如今高家只剩下小堂弟一個。求您大慈大悲,留他在府上多住些時。他不似我大哥讀書上有才華,也不似我四弟機靈討喜,人笨笨的,呆頭呆腦不會説話。若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靜媛先在這裏賠罪。”説完,高靜媛還真的跪下磕了頭。

讀書上沒有才華——不可能進入仕途,為人呆笨——沒可能巴結上什麼達官貴人,翻身復仇什麼。小寶又長得高大壯,完全不符合當下的審美,連成為某權勢貴婦的面首都沒機會。

這下,總可以放心了吧?如果連小寶都要坑害,那她拼死…其實也不能讓傅家傷筋動骨。位卑者賤,身處下位除了認命,還能怎樣?

苦笑一聲,她能拿出的只有一樣,端端正正的跪下,立下誓言,“蒼天可鑑,只要民女堂弟小寶安全無損,民女自願與傅家公子解除婚約,終其一生一世遠離他,絕不做出令傅老前輩為難的事情。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永無葬身之地!死後化為飛灰,絕祭無祀!”她是誠心的,高家已經完了,能保護住小寶。給高家留下一丁點血脈希望,也算對得起她生在高家十多年了!

狠毒的誓言沒有留下一點餘地,傅奕北終於滿足了,放了她離去。

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裏面有傅奕北代表傅家送的程儀——二十兩銀子,有傅夫人送的兩件半舊衣衫,甚至幾位被高靜媛譏諷過的傅家小姐,都有送了梨子、扇子、雨傘之類。梨子代表永遠分離,扇子代表失寵、雨傘代表分散,寓意可是不凡啊。

高靜媛統統收下。現在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時候,梨子是上好的雪梨,又甜又香。為什麼不吃?扇子巧,可以拿到當鋪賣掉,也是一筆錢財。至於雨傘…萬一天氣不好怎麼辦。有雨傘在手上,總比淋成落湯雞強吧?

唯獨傅夫人送的幾件衣裳,實在讓人生惱。非絲非綢。顏老舊,還散發一股惡氣味,分明是那個有狐臭的婆子穿過的。

以傅家的門第,就算打賞乞丐也不至於廉價的給兩件破衣裳。她這是在丟誰的臉?想證明自己一輩子只能穿布麻衣嗎?

高靜媛面不改的收下了,並對來人笑了下,“回去跟夫人道謝。説我萬分她的厚愛。雖然和夫人只有一面之緣,可是受到夫人的深情厚誼,昨兒做夢。卻是夢到夫人了。”等來人出驚訝之,她才笑了笑,笑着揭了謎底,“…夢見我和夫人一同落了水。偏偏岸邊只有傅公子能救。可惜我夢醒了,不然就知道他到底救得是誰了。”老婆和老孃一同落水。有且只有救一個人上岸的機會,選誰?這可是後世難解的選擇。難倒了多少無辜無奈的男人。當然,放在這個孝道大過天的世代,高靜媛説的這句話,簡直是自取其辱、一個讓人捧腹的大笑話!

一個是生育之恩的母親,一個是還沒過門的、即將休棄媳婦,哪個男人會做蠢事!來人很快回去跟傅夫人當成笑話説了,同時不忘形容高靜媛當時的囧樣。

“她還以為自己風華絕世呢,咱府上連個丫鬟都勝她幾分。明明是喪家之犬,還做夢!什麼夢見夫人和她一起落水…真真好笑,沒見過這等無恥之人。夫人…”還想繼續,卻見傅夫人的臉越來越差,不由得想到當初跟那丫頭,當時還是顧靜媛定親的時候,夫人十分不愉快。可再不滿意,婚事也定下了。要不,能容她到傅家耀武揚威嗎?

傅夫人跟嫡親的兒子不親,聽到這些,被挑撥到那底線,素來端莊的面孔有些猙獰。顯而易見,如果高靜媛當時在場,恐怕早叫人“撕她那張嘴”了!

高靜媛揹着小包袱輕巧的離開傅家,急急趕回高家。路上的安危倒是無虞。傅家萬萬不肯讓她出了事故,若不然,蒙上污名的就是傅家的門楣了。一路都有人暗中保護,她假裝不知道。

到了高家,先處理大哥發喪的事情。可憐小兒子失蹤,大兒子又年輕早亡,這對人到中年的高祈恩來説,打擊來得太猛烈了!他和高二太爺同時病倒了,飲食不進、身形消瘦,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高靜媛是未嫁的妹妹,為高守拙服喪為大功,換上麻布做成的喪衣,有條不紊的處理喪禮。高守拙年輕中舉,有一些同樣正直的朋友同年,他們知道高守拙是被陷害而死,無法出面救人已經覺內疚,怎能連喪禮都不參加?陸陸續續的從各地趕來,喪禮才不至於冷冷清清。而看到只有高靜媛一個女孩出面打點一切,從前高不可攀的顧氏竟然淪落至此,此情此景,讓人忍不住悲痛。

高靜媛也做足了一個悽悽惶惶的弱女子形象。她請求兄長在世時的眾位好友,幫忙出殯。至於墓地——幸甚,高老太死後受封,為高家留下最後一塊風水寶地,才不至於連安葬的地方都沒有。

世人都是憐惜弱小的。不管外界的風評如何,這一刻,高靜媛算是把過去的種種不足都洗去了。因為高靜媛暗地裏放出風聲,將她和傅家的易公開。她放棄和傅胤之的婚約,傅家保護高家最小的男丁,不讓他遭受迫害。

犧牲自己,成全家族,這是多麼可敬的女孩兒!

有道是物以類聚,高守拙的朋友多半也都是一個類型的,他們傲骨錚錚、威武不屈,在士林中一傳十十傳百,顧氏謀反的大案就像大雪之後的深山,遇見了烈——烈當空,雪畢竟是要化的。那白茫茫的下面的黑石頭還能掩藏到哪裏去呢?

顧氏謀反,疑點太多了!比如定罪的幾封書信,到底寫了些什麼?被理藩院幾個人隨口一説,就成了鐵證?萬一是説謊呢?再比如,顧氏已經是貴不可及的太后母族,只要有顧太后一,顧氏滿門榮寵,怎麼會自挖牆腳?

謀反,顧氏有兵?有財?還是掌控了朝政大權?

國子監的學生被鼓動起來,要求重審,至少要把證據案情公佈天下。不然難以服眾!

迫於無奈,運社的一部分賬目被當成證據拿出來代。當看到運社一年的收入足足百萬之多,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輿論的推動,高靜媛知道一時半會兒,顧氏不能翻案。她也沒指望,高守拙下葬之後,她忙着送發配邊疆的大伯父一行人。

當看到原高家人從大牢裏出來,一個個狼狽不堪,祿叔被拘束在一個小牢籠裏,手腳捆着,三叔顧祈壽血淋淋的,血衣都嵌在裏。心志強大如她,受不了了。

她默默的轉回身,努力再努力,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對不起,你們受苦的時候,我帶着小寶去了傅家。”

“孩子,你沒…錯。”顧祈祿經過牢獄一番折磨,搖搖頭,艱難的動了動,“保護…你沒錯。”現在應該慶幸嗎?生倔強的長子守諾早就離家出走了。不管天涯海角,知道他活着,就是安了。

而顧祈壽、祈全也沒有任何怨言——他們沒兒子跟着下大牢,女眷都跟翁氏在一塊。聽説已經被送到皇家別院。為奴為婢也好在過在牢獄裏被一羣嗜血變態的人磋磨。

“那,大伯父呢?”顧祈祿出悲哀之,“嫡出…哎,早知今,我為什麼要來京城!為什麼要害全家!”謀反牽連也有大小之分。重罪都讓嫡出的頂了,庶出偏支的,雖然也受了不少苦頭,至少保住了一條命。至於顧祈瑞,剛下牢獄就被帶走了,如今不知生死。

大伯父,那個待她如親生的大伯父,高靜媛只覺得眼中一陣刺痛,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掉下來。

“對了,你爹怎麼沒來?”高家人問她。

高靜媛麻木的説,“我大哥死了,四弟失蹤了。爹和祖父都病了。”

“什麼?”顧祈祿不停的撞頭,“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家破人亡的本該是我啊!”

“二哥你説這些有什麼用,別説了!”

“不,都是我們的錯。我們太自私了!要不是…恩哥也不會中年喪子!”

“噓,二哥,你別胡説了。再説下去,你想把人牽扯進來嗎?”顧祈祿這才閉口不提,眼眶紅腫着,憔悴絕望至極。聽到發配到千里之外,也沒什麼反應。

高靜媛早從之前的察言觀中,就發現高老太只有一個親生子。但將心比心,住在親生子家固然名正言順,但肯定會讓養子失去親近之心。而住在養子家,養子有了侍奉的機會,關係更加親密,也不怕親生子心生不滿——換做是她,也會這麼做的。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家才是真正的顧氏血脈。

為什麼不提?

她能説是傅胤之的提醒嗎?顧氏早晚要倒,能離顧氏她巴不得。就是沒想到,離不離,都一樣慘烈。

她該怎麼救原高家的叔伯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