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楓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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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去了,爬上去了…”人羣裏有個大人問那孩子:“你老子往你娘身上爬嗎?”眾人就笑。
“別笑了!你們他媽的都來幹什麼的?!”朱小樓吼叫着“怕他個鳥呀,天下是老子們的了!”説罷,顫顫抖抖地走上前去,伸出又寬又厚的巴掌拍響了大門。
人們站在雨地裏,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一個個都顯得瘦骨伶仃的,但一個個眼睛賊亮,像用力打磨過的一般。
又是幾個人上去拍擊大門。咚咚聲像戰鼓一樣鼓舞着面黃肌瘦、嘴發烏、扛肩縮腮的窮人們,他們吼叫着:“開門!開門!”程瑤田坐在一張紫檀木卷書式搭腦扶手椅上,紋絲不動。他不能去開這個門,而家人又早已嚇得縮成一團,沒有一個敢去開門的。
咚咚的拍門聲,最終變成了隆隆的撞門聲了。
采芹緊縮着身體,鑽在母親的懷抱裏哆嗦着,不敢向外張望。
人羣后面有人發一聲喊:“衝呀!———”羣體響應,隨即,人羣排山倒海般地向大門衝來,大門嘩地衝開了。
采芹一直鑽在母親的懷抱裏哆嗦着。她聽到了花瓶粉碎的聲音、櫃子翻倒在地的聲音、布匹撕裂的聲音、腳步跑動的聲音、呼哧帶的聲音、因互相搶奪一件傢什而爭吵的聲音…她覺得房子在被掏空,在搖晃。
母親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緊緊地摟抱着她。
人們不加選擇地“拿回”着,因為沒有時間加以選擇,稍一遲疑,眼前的一把椅子或是一條凳子就會被一個眼捷手快的人奪了去,只能見到什麼就趕緊上去先佔有它。人們抱着、扛着、摟着、抬着、拖着、推着,將長的、短的、大的、小的、硬的、軟的、能吃的、不能吃的、能用的、不能用的,一股腦兒地向院門外搬動着。
程瑤田閉着眼睛坐在椅子上,面*蒼白,形同死人。
小孩、老人也都一起參與了這場油麻地歷史上很少見的洗劫。他們偶爾抬起頭來見到程瑤田時,會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但隨即低下頭去,趕緊尋找還未被人拿走的東西。
碗,要;盤子,要;象牙筷子,要;鍋,要;鞋,要;襪子,要;擀麪杖,要;大煙槍,要;夜壺,要…手裏拿着,懷裏揣着,頭上頂着,嘴裏銜着…真他媽的痛快———痛快淋漓啊!
家中有身強力壯的兒女們的,當然會佔更大的便宜。即使在一片混亂之中,他們都會迅速作出明確分工,誰搬東西,誰看東西,一會兒工夫就派定了。勢單力薄的,一邊嫉妒着,一邊拼命蒐羅着,竭盡全力地想找回一些平衡。也有將東西搬出了大院但一轉眼的工夫又被別人走的,於是就去尋找,找到了就要搶回,搶不回就爭執,就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
一個老太太與另一個老太太為一隻鍋蓋吵起來了:“是我拿到手後放在這兒的!”
“誰見着了?”
“人要講理,不講理還不如吃屎!”
“對了,不講理的還不如去吃屎!”大夥都很忙着,沒有人理會她們的爭吵。
鎮西頭柳篾匠家的二傻子在人羣裏跑來跑去,傻乎乎地笑着。他褲襠的那一截東西,似乎永遠像一胡蘿蔔般舉着,頂起了他薄薄的骯髒的短褲。因短褲經了雨,使他那一截東西顯得半明半暗。他搖晃着,蹦跳着,見哪兒姑娘多,就往哪兒蹭。姑娘們見了,罵着:“不要臉!”都躲着他。
二傻子不知從哪兒找到了一隻帶銅箍的小木盆,緊緊地摟在懷裏。
正在將一隻鍋頂在頭上往外跑的柳篾匠看到了,大聲吼道:“放下!放下那玩藝兒!”二傻子非但不肯放下,反而將那小木盆摟得更緊。
柳篾匠叫道:“那是程瑤田他老婆夜裏撒用的!”二傻子摟着小木盆,鑽出人羣,朝院門外跑去。
周銅匠對柳篾匠説:“你老婆這輩子能用到這麼好一隻上等的盆嗎?”一笑,趕緊往屋裏走去。
院子裏,朱小樓與一個叫朱連城的漢子為爭奪一條油光閃閃的長凳幹上了。他們各抓住長凳的一頭,死不撒手,在院子裏誰也不讓誰地對峙着。
“是我先抓到的!”朱小樓説。
“是我先抓到的!”朱連城説。
然後,兩人就賴下股,往各自的方向拉那條長凳。兩人力氣差不多大小,長凳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來來往往的人就躲避着他們,怕耽誤了自己“拿回”東西,誰也顧不上來加以調解或勸阻。
朱小樓畢竟是個屠夫,*子要野蠻一些。這時,他一眼看到一個人手中正抓了一把從程瑤田家的雜物房裏“拿回”的鋒利斧子,扔下長凳,一把從那人手中奪過斧子,朱連城有點兒害怕,他撒手放下了長凳:“你…
你要幹什麼?”朱小樓拿起斧子走向長凳,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手起斧落,攔砍在了那條硬木長凳上,立即濺起一片新鮮的木屑。將那些看的人,直心疼得要死。
屠夫朱小樓忽地變成了一個伐木工,一斧頭一斧頭地朝那張長凳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