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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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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英説:“高嶺今兒是咋地啦?飯也不吃,進去就不出來了!”高大山慢慢站起,走過去,悄悄推開一道門縫。

“作戰室”裏,地圖被重新掛到牆上,沙盤被掀開,高嶺全神貫注地研究着什麼。

高大山揹着手走進去。高嶺回過頭,並不吃驚地説:“爸,你過來看看,你為啥要在這裏佈置一個營呢?”高大山説:“兒子,説實話吧,為啥你又對它有了興趣!”高嶺説:“爸,有件事我想現在就告訴你。為了積累未來反侵略戰爭的經驗,軍區決定組織一場有海、陸、空及新型導彈部隊參加的大型合成演習。演習範圍包括原白山守備區。我已向軍區首長提出申請,到一個機械化步兵團任團長,回到你當年守衞的地方,參加這場大演習,首長們批准了!”高大山大為動説:“兒子,你説你要回到七道嶺和大風口去?你要當一名步兵團長?”高嶺説:“是的,爸!”高大山又開始在地下轉圈子説:“好兒子!好兒子!我説我高大山有運氣,他們還不信!好,兒子,你這會兒是不是覺得,爸爸當年在這張沙盤和這幾張地圖上下的工夫對你指揮部隊參加大演習有點用?”高嶺説:“是,爸!過些子就是你七十大壽,我要參加演習,就不能在你跟前盡孝了!”高大山動地望着高嶺,笑着,眼裏忽然湧滿淚水,他想説點什麼,只揮了一下手,沒説出來,就轉身走到沙盤跟前去。高嶺動地望着父親。高大山讓自己鎮靜,回頭,目光明亮地望着高嶺説:“説吧,哪裏有問題,需要請教老兵!”父子倆友好地探討了一番軍事後,高嶺要回去了。

高大山目視兒子出了門,便高興地在地下轉起圈來。

秋英看着他可笑的樣子説:“老高,出了啥事兒,你高興成這樣?你這個身體不比過去了,可不能動啊!”高大山回頭,故作嚴肅地説:“你看我像動的樣子嗎?我兒子當個團長我動啥?不就是個團長嗎?他這個歲數我早就當團長了!”秋英一驚説:“高嶺要下去當團長了?”高大山沉穩地坐下,神氣地説:“對。我的兒子怎麼樣?”5。回靠山屯高大山生那天,一家人面對一桌壽宴坐着,只是沒有高嶺。

秋英招呼着家裏人説:“好了,今天是你爸的七十大壽,都把杯子舉起來,為你爸的健康長壽乾杯!”大家把杯子剛剛舉起,高大山攔住了大家,説:“慢!”他邊説邊看錶,然後對王鐵山説:“把你那個啥玩意兒拿來給我用用,我給高嶺打個電話!他們的演習應該結束了。”打完電話,高大山心裏還是有點空落落的,他説:“你説大奎咋還不來,每年這時候早就該來了。”秋英不高興了,説:“你過七十大壽他就該來。你別急,也許過幾天就該來了。”高大山説:“大奎肺不好,這是老病了,老家的人得的很多,我爹我娘都是這個病去的。”秋英説:“別瞎想,大奎才五十多歲。”正説着,外邊有人敲門,高大山立即地站了起來。

“誰呀。”他一邊問着一邊搶先開門去了。

門外站着一個人,肩上扛着一袋高粱米,看見高大山時,他突然説了一聲:“爺爺,我可找到你了。”高大山一愣,問:“你是誰。”

“我是大奎的兒子,小奎。”那人説。

“小奎?

快,快,快進來,你爹呢?”

“我爹,去了都兩個多月了。”小奎進門後,把米放下,平靜地説。

“咋,你説你爹去了?”

“我爹走之前跟我説,等新高粱米打下來,一定讓我給爺爺送來,他説,爺爺這輩子就愛吃這一口。”高大山慢慢地蹲下來,解開口袋,掏出一把高粱米在手裏握着,眼角下了淚水。

小奎説:“爺,我爹還説,爺爺你離開老家這麼多年來,都沒回去一趟,希望在你有生之年一定回去看一看,靠山屯也想你呀。”高大山立即背過身去,一個男人和一個老人壓抑不住哭出聲來。

幾天後,高大山決定回家一趟了。夜裏,他在卧室翻騰着衣服,找出了一身軍裝。

秋英説:“你這是幹啥呀。”高大山説:“收拾,收拾,回老家。”秋英説:“你都這麼大歲數了,一個人回呀。”高大山説:“那還陪呀。”秋英坐下説:“老高,讓我也回去吧,我也進你們高家門這麼多年了,我也該回去一趟了。”兩人於是跟着小奎,一起回了靠山屯。

進村的時候,小奎一邊一個扶着他們往家裏走。走到院門前時,高大山停住了。

大奎媳婦領着一家人出來候。大奎媳婦見了高大山和秋英,顫巍巍地喊一聲:“爹!娘!您二老可回來了!”高大山顫聲地説:“你是大奎家的?”大奎媳婦説:“爹,娘,我就是你們的媳婦。進門四十年了,我還是頭一回見二老,媳婦給你們磕頭!”她顫巍巍地跪下,孫子,重孫,一大家子都一起跪下。

秋英也趕上前扶她説:“快起來快起來,你也這麼大歲數了,這使不得!”大奎媳婦説:“娘,爹,我歲數不大,就是歲數再大,在公婆面前也是媳婦。爹,娘,這就是咱家,快進家吧!”眾人齊齊地説:“爺爺進家吧。”高大山被眼前景象動了,望着跪滿院子的人,老淚縱橫。

高大山説:“這就是我留在靠山屯的骨血,我高家的骨血,高大山我活了大半輩子,今天真高興!”進了屋,高大山一眼瞅見當初自己一家子和大奎的合影,旁邊是大奎的遺像。

高大山望着這張遺像,突然大慟,回頭對大奎媳婦説:“大奎在哪?我的孩子在哪?我要去看他,這會兒就去!”大奎媳婦説:“爹,你已經到家了,歇歇再去吧!”高大山説:“不,現在就去!”大奎媳婦急回頭張羅説:“小奎,東西我早就準備好了,你提着,跟我陪你爺去上墳!小奎媳婦,你在家陪你!”一行人來到了老高家墳地。大奎媳婦在前面引着路,她在一處墳前停下對高大山説:“爹,這是我爺我的墳,旁邊就是我姑的墳。”説完,她和小奎上前祭奠了一番。

高大山説:“你爺的墳不是早就沒了嗎?”大奎媳婦説:“這是大奎後來修的,還為我姑修了一座空墳。”高大山在兩座墳前長跪不起,他的耳邊又響起那個聲音:“哥,哥,快救我…”高大山説:“妹妹,小芹,沒臉見你的哥回來了!爹,娘,不孝的兒子高大山回來了。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小芹,我沒有把她帶大成人,我今天向你們請罪!看看今天高家的子孫吧,人丁興旺,你們該高興。”他磕了三個頭。淚水在眼裏打圈,卻忍着,堅持着不讓它下來。

大奎媳婦大聲地喊着:“娘,大奎,爹來看你了,你活着的時候那麼想讓爹回來一趟,不就是想領他到孃的墳前瞧一眼嗎?這會兒爹回來了,爹到底回來看你娘和你了!”高大山皺着眉頭看着。大奎媳婦和小奎跪下給兩座墳點紙。

高大山默默地看着。

大奎媳婦站起,待完全平靜之後,説:“爹,你兒子的墳你也見了,咱們回家吧。”高大山被動地跟她走兩步,突然一回頭,啊的一聲,爆炸般哭起來。

大奎媳婦説:“爹,爹,你咋啦?”高大山像方才那樣突然地止住哭聲。

小奎説:“爺,咱走吧。”高大山説:“你們先走,我想一個人跟大奎呆一會兒,把籃子也給我留下。”小奎看大奎媳婦,大奎媳婦默默點頭。小奎將手裏放紙錢的籃子給高大山。高大山輕輕擺手,讓他們離開。

大奎媳婦和小奎一步三回頭地走下山坡。

高大山待他們走遠後,在大奎墳前蹲下來,開始點紙。他把點着的紙朝大奎娘墳前也放了一束,然後回到大奎墳前。

高大山一滴滴落淚説:“大奎,孩子,這會兒就咱爺倆了…這些年你每一次去,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想讓我回來認認你孃的墳…可我不是一個人哪,我有我的職責,我還有一個家呀…我知道,你娘她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可是我咋回來呢…我老高這一輩子,第一對不起的是你姑,第二對不起的是你,第三對不起的就是她了…”高大山説:“我是個唯物主義者,是個革命軍人,我不相信人死有魂啥的,可我也是個人,有情啊。我知道你這會兒啥也不會知道了,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孩子我心裏想你呀,你這麼早就去了,我心裏難受,你走了,有些話我就再沒有一個人可以説了…以前,你每次來,我都跟回了一次靠山屯似的,現在你不在了,有誰還給我去送高粱米呀…孩子,爹想你呀,我這輩子,沒為你做啥,你怪爹嗎?”後山有座早年修的水庫,劉二蛋、小奎陪高大山走上山頂,回頭看着遼闊的水庫。

劉二蛋説:“大山哥,自打你幫屯子里回了炸藥,俺們就年年幹,年年幹,一年幹一點,整修了八年,到底把水庫修成了!大山哥,虧了你了,要不是你,咱靠山屯人咋能吃上大米呀,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高大山大聲喊:“好!八年修一個水庫,只靠自己的力量,鄉親們了不起!”劉二蛋説:“自打修了水庫,一年一年的就再不遭災了。大山哥,鄉親們唸叨你呀!”高大山一揮手説:“那算個啥!應該的應該的!”他環顧四周,猛然發現山頂上醒目地立着一座高碑。

劉二蛋説:“大山哥,你看看那是啥?”高大山説:“那是啥?”劉二蛋説:“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去看看!”高大山説:“看看就看看。”走到高碑跟前,高大山才看清高碑上寫着:高大山將軍碑高大山一驚,回過了頭去。

“你們真的給我立了塊碑?”

“可不是咋地。上頭的文兒還是請城裏的先生編的哩,不信你念念!”劉二蛋説。

高大山回頭往下看着碑文上的自己。

高大山,本縣靠山屯人,出身農家,早年參加革命,戎馬一生,戰功卓著…公曆紀元一九六o年,我縣遭水災,靠山屯四百六十餘口無越冬棉衣,將軍多方奔走,籌得救命棉衣五百餘套,棉被二百餘條,全屯災民得存活命,功德施於當世,恩澤被於子孫…凡我屯人,世世代代應不忘將軍大恩,故立此碑。靠山屯全體鄉民××××年××月××看完碑文,高大山轉過身來,他看了看眼前的劉二蛋,看了看山下的屯子,忽然撲咚一聲跪在了腳下。劉二蛋連忙上前將他拉起。

“大山哥,你這是幹啥?你咋跪下了?”高大山卻不讓他扶,他就那樣久久地跪着,嘴裏喃喃地説着:“我高大山,何德何恩呢?靠山屯呀,我對不起你呀!十幾歲我離開這裏,那時我恨這裏呀。那時,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妹子小芹,也死了,還有王丫,那時我就發誓,這一生一世再也不回來了。”高大山説着説着,不覺潸然淚下,聲音隨着也哭泣了起來:“可現在我回來了,我在外面漂泊了大半生,我又回來了。我高大山,沒給家鄉做過啥功德,我心裏不好受哇!”劉二蛋在一旁拉着高大山。他説:“大山哥,啥也別説了,六o年你救了一屯子人,要不是你批給我們炸藥,這水庫咋能修起來,一屯子人一直念着你的好哇。”高大山這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朝着高碑,對劉二蛋説道:“二蛋兄弟,明天組織人,把它推倒。”劉二蛋説:“這是幹啥,大山哥你這不是往靠山屯人心窩子裏刀子嗎?”高大山説:“你們要是不推倒也行,反正我不那麼看,這塊碑是立在我高大山心裏的一個恥辱樁,一看見它,就在我心上鞭子,讓我高家不忘靠山屯父老鄉親的恩德,高天厚土,蒼天在上,我一個小小高大山有何德何望呀…”劉二蛋説:“大山哥,快別這麼説。”第二天,高大山帶着秋英,爬到了村後的山頭上,他告訴她:“落葉歸,我要是死了,就埋在這裏,這裏有我一大家子人,有爹,娘,還有小芹妹妹和大奎,到時我就不寂寞了,也不想家了。”

“那我呢。”秋英問。

“到時你也一快來呀,跟我躺在一起。”

“咋地,你還沒吃夠我給你做的豬食呀?”高大山深情地一把攬過秋英的肩膀。

“我的好妹子,這輩子,吵吵鬧鬧,風風雨雨的,讓你受苦了。你説句實話吧,這輩子嫁給我後悔不?”

“後悔有啥用哇,都快一輩子了,要是還有下輩子,我只給你當妹妹,不當老婆了。”

“這麼説你還是後悔了?”

“後不後悔的,你自己琢磨去吧。”高大山的眼裏笑了,笑眼裏慢慢地滲出了亮晶晶淚水。

秋英順勢把頭倚在高大山的肩膀上,她的眼裏也悄悄地閃出淚花。

兩人默默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