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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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沒有愛情的婚姻高為她媽婚的事兒心裏痛苦得不行,躺在牀上,兩眼望着天棚發呆。高大山推門進來,高也沒動一動身子。
高大山關心地問:“咋地,今天不上班了?”高轉過身無打采地應一聲:“爸…”高大山説:“你的婚事,我有責任,沒有和你媽鬥爭到底。”高説:“爸,我想去打靶,和你一起去。”高大山兩眼發亮,説:“打靶,好哇。我也好久沒摸槍了,手正癢癢呢。”高一身坐起説:“現在就去。”兩人來到靶場,各自趴在擊位置。高大山説:“報不報靶。”高好像和誰賭氣似的説:“報,為什麼不報?”高大山笑了,説:“好,不分輸贏的比賽沒勁,那就報靶。”高一發接一發打着,發着這段時間來內心的痛苦,高大山看她一眼,沒説什麼,也開始專注地擊。一組擊完畢,報靶員報都打中十環,高大山問高:“還打嗎?”高往槍裏壓子彈説:“打,這才剛開始。”幾輪擊下來,高心裏舒暢了一些。高大山知道女兒有心事,便拉她坐在山坡上談心。高大山説:“今天就咱爺倆,有啥話你就説吧。”高單刀直入地問:“爸,當初你為什麼娶我媽,沒有娶林醫生?”高大山奇怪了,説:“咋想起問這個了?”高説:“爸,你和媽結婚這麼多年,後沒後悔過?”高大山説:“你今天是咋地了,越説越不着調了。”高固執地説:“爸,你回答我。”高大山認真地想了想説:“你要這麼問,我還真沒細想過。你媽也不容易,她是個孤兒,當時只有我這麼一個親人。”高説:“爸,你和媽這不叫愛情,是同情。”高大山説:“我們老了,沒有你們年輕人這麼複雜,啥愛不愛、情不情的。”高説:“你應該和我媽離婚。”高大山驚訝得跳起來説:“你,你説啥?讓我和你媽離婚?”高説:“她配不上你,如果當初你和林院長結婚,肯定比現在幸福。”高大山大怒説:“高,你給我住口!”他彷彿又勾起了往事的回憶,動地在山坡上來回走動,轉過身用手指着高説:“不許對你爸媽説三道四,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當初娶你媽到現在,你爸就沒後悔過。如果沒有我和你媽的當初,哪有今天的你們。不要以為,自己戀愛失敗了就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你和陳建國的事,不是還沒結婚麼,一切都還來得及。我還是那句話,你現在要是反悔了,你媽那邊的工作我來做。她不吃飯就不吃,她想咋就咋,你就當成沒有這個媽了,好不好?”高也站起説:“爸,我和建國結婚,決心已下了。”高大山説:“這不結了,一切都是你決定的。”高深情地説:“爸,我一直想找一個和你一樣的人,結果沒有找着,既然嫁給誰都一樣,為什麼就不能嫁給建國呢?”高説完自顧自走下坡去,走着走着便跑起來。
高大山衝着高的背影言又止,眼睛慢慢濕了。
為高陳兩人的婚事,桔梗來到了高家。她可是一身官太太的派頭,對秋英的熱情覺得那是理所當然,一進門就説:“我也想早點來呀,可就是身體不好,今天量量血壓高了一點,明天查查它又低了,再説我們家老陳工作太忙,我也走不開…可我還是來了,咱老姊妹倆説好的事,我咋能拖着不辦呢!”秋英應和着説:“那是那是。陳參謀長要管全軍區的工作,當然是大忙人,不像我們老高,一個司令當了十幾年,這會兒又成了啥單純軍事觀點的代表,説是個司令,也跟個閒人差不多…我説親家,老高的事兒你可得給陳參謀長多吹吹風啊。哪怕到軍區機關當個副職也行啊,總不能讓我們在這東遼城蹲到死呀。”桔梗淡淡地説:“這事我記着呢。”建國從屋裏出來,不冷不熱地叫了一聲:“媽!”桔梗上前像撫摸小孩子一樣上下摸着建國説:“哎喲我的兒,趕緊叫媽看看!
…
東遼真是小地方,糧食咋不養人哩。秋英呀,我兒子在你們這兒當兵,咋就餓瘦了呢!”建國不高興地説:“媽,你一下車就胡説啥呀,我是瘦嗎?這叫結實!”秋英趕快道歉説:“是我和老高沒照顧好孩子,以後就好了。你來了,他和高的事兒定下來,我天天都在家給他們包酸菜餡餃子吃,保管養得他又白又胖!”高大山聞聲下了樓,説:“哎呀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參謀長夫人駕到,歡歡。哎桔梗啊,我那老夥計陳剛咋樣?一頓還能吃幾碗飯?整天坐大機關,沒坐出啥病吧?”桔梗不悦説:“我説你這個老高…”秋英忙截住他的話,對高大山嗔怪地説:“瞧你這個人,桔梗大姐沒來,天天唸叨陳參謀長,像一個孃胎裏跑出來的,這會子真見了親家,你那嘴又不會説人話了!陳參謀長現在是大首長,身邊有的是好醫生,能有啥病?對了大姐,陳參謀長今年才四十五吧,還年輕着呢,下一次軍區首長調整,司令肯定是他的!”桔梗高興説:“哪有四十五呀,離四十五還差八天呢!”高大山覺得不是個味,説:“你們倆好好嘮嗑。我有事,失陪了!”説罷便出門去了。
秋英和桔梗兩個越談越親熱,秋英正從櫃子裏拿出一件件結婚用品給桔梗看,説:“親家你瞧瞧,我都給他們準備好了,一點心也不用你。這是三牀被子,裏外三新;這是四對枕套跟枕巾,還是讓人從上海買來的呢。這是給建國和高準備結婚時穿的衣服。我們兩家人都當兵,他們倆也是軍人,一年到頭穿軍裝,我想讓他們結婚時換個樣子!”桔梗説:“親家,你還沒看見我在軍區給他們準備的東西呢,杭州的毯,上海的牀單,湖南買回來的絲棉被套。”突然低下聲來“我那老頭子急着抱孫子,這會兒就去商場買了一輛北京產的兒童小車。軍區呂司令都笑話他啦,説你的孫子還在哪兒呢,先給我的孫子用吧,就讓警衞員拿走給他孫子用去了!”秋英笑説:“陳參謀長也不用着急,孩子們一結婚,抱孫子還不是眨眼的事兒!”兩人都笑起來。
兩個做媽的在樓下嘮嗑,建國和高在樓上卻是對面而坐,相對無語。看起來兩人都很平靜。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建國邊煙邊説:“高,我媽也來了,咱倆不能就這麼老坐着呀。”高尖鋭地看他一眼。
建國冷笑説:“你以前一定想不到,我們這樣的家庭,兩個人又都是軍人,還會以這種方式決定我們的終身大事。”高説:“不錯,我是沒想到。我真想聽聽你此時的想!”建國平靜地説:“我當然會説出我的想。我的想是所有一切都和我想的沒什麼兩樣。”高吃驚説:“你想的?”建國説:“高,你和王鐵山談戀愛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你每個星期六給他打電話,他也每個星期天都會找你玩,這事我也知道。可我啥也不説,啥事也沒有做。我從小就喜歡你,這你知道,可我一聲也沒吭,就站在一邊看。”高説:“那為啥呢?”建國説:“因為我相信他不可能從我身邊奪走了你。”高説:“你怎麼這麼有把握?你就不怕我跟他私奔?”建國冷笑説:“那不可能。就是你有這個膽量,他也沒有。就是他有這個膽量,事情也絕不會發展到那一步。我堅信這個,到了今天看,我並沒有錯。”高越來越驚奇,説:“我能知道理由嗎?”建國説:“高,你看上去比我聰明,可在這些事上我比你明白得更早。你我這種家庭出身的人,生活道路早就被家長安排好了。不管你還是我,想擺家庭給你安排好的路,自己另走一條路,那全是瞎忙活。別人不會讓你去找的。我早就想過,既是這樣,那就乾脆坐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等着好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到時候就會有人把我的東西送過來給我。”高聽着聽着,突然站起,背對着他説:“建國,我們結婚吧。戀愛就別談了。不過婚前我要對你説句話,我知道我的戀愛是失敗了,我原來很傻,相信世上真有愛情,現在明白錯了!我是為我媽,更是為我爸,為了我們家的安寧才嫁給你的。我可能不會愛你,但我會做一個我媽那樣的賢良母。”建國説:“你對我就沒什麼要求嗎?”高説:“有。我的要求不多,就是想在婚後有一份平靜的生活。”建國緩緩站起,平靜地説:“好。這也正是我早就想過的。不,應當説這也是別人早就在我們的生活中安排好的。”高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
2。婚禮,高大山缺席一切都按秋英和桔梗的安排進行着,沒人想到要問問高與建國這婚事該怎麼辦,彷彿他們的婚事倒與他們無關了。秋英指揮着胡大維在大門上張貼大紅喜事,高大山則沒有顯出一點該有的熱情,他的冷淡與秋英的興高采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高在自己房間裏整理着舊物,牀頭放着寫有“新娘”二字的紅綢帶,她翻出一捆紅絲帶扎的信,隨手打開一封信看起來,看着看着眼淚就下來了。明天就是婚期了,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將夢一般地消失。
屋外傳來了高大山的敲門聲。高把所有的信都撕碎,扔掉,擦乾淚水,故作平靜地説:“爸,你進來吧。”高大山進門,盯着女兒。
高勉強一笑:“爸,這麼晚了,還沒睡呀!”高大山盯着她,突然説:“閨女,你真想好了,要嫁給建國?”高説:“爸,瞧你説的,我和建國連結婚證都領了,不嫁給他嫁給誰呀!”高大山在地上轉圈子,重重地嘆氣,回頭盯着女兒。
高大山説:“高,這會兒你要是不想結婚,爸爸還可以帶你離家出走!”高臉上笑着,眼裏卻出淚水:“爸,你這會兒還能帶我去哪裏呀?我就是想走也不能了,要是誤了明兒的婚期,我媽這回不會再絕食了,她説不定要自殺!”高大山哼一聲説:“她的事你不要管,就説你自己願不願意逃走吧!”高默默望着他,半晌説:“爸,你回去睡吧!”高大山失望地盯她一眼説:“爸明天怕是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爸要下部隊去。”高凝望父親説:“我不怪你。”高大山説:“不怪我就好。”高大山轉身離去。高猛地靠在背門後,無聲地下淚來。
婚禮這天的早飯時候,高已換上了新娘裝。秋英急着給桔梗打電話:“我説親家母,我那親家公啥時候到啊,這可是倆孩子的大事,他不會不來吧?”桔梗説:“不會不會。説好了來的!”秋英説:“那就好那就好!我這頭可早就準備好了,到了點你就叫建國來接高,女婿不來我可不發嫁啊!好好好,呆會兒婚禮上見!”她放下電話,對一家人心煩地説:“你們快點吃,呆會兒建國就帶車來了啊!”高權高嶺看高,高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似的,仍舊慢條斯理地吃着。
高大山從樓上匆匆走下來,看一眼正在廳裏忙活的秋英,不聲不響地匆匆往外走。
秋英衝着他喊:“老高,都這會兒了,你還要去哪呀?”高大山説:“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秋英説:“呆會建國接高的車就要來,陳剛馬上就要到,你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我鬧氣呀。”高大山已走出門外,衝身後不耐煩地揮揮手。
他到辦公室要了一輛車,説是要下部隊,也不要胡大維跟着,一個人讓司機開着走了。臨了吩咐胡大維,説:“我下部隊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胡大維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在他女兒結婚的這當兒下部隊,滿腹不解地望着車遠去。
喜氣洋洋的陳剛來到高家,還在門外就喊:“老高,老高,我來了。”出來接的卻是秋英,陳剛奇怪地環顧左右説:“老高呢?”秋英説:“他剛出去,我還以為他去大門口接你去了。”陳剛説:“他能到大門口接我?我可沒那麼大的面子。”秋英説:“老陳,看你説的。老高去接你也是應該的。”陳剛邊接過秋英遞過的煙邊説:“這老高,一定又跟我捉藏呢。”秋英説:“不等他,一會高出嫁,他還不回來呀。”兩人都笑了。
喜宴的場面非常熱鬧,高、陳建國前戴花,尚守志、李滿屯等人都已到齊了,大家等了老半天,還是不見高大山的影子。陳剛忍不住喊:“老高,高大山,這老傢伙,這是去哪了?”這時候秋英看到胡大維,忙叫他過來問:“看到高司令了嗎?”胡大維看一眼陳剛,看一眼秋英,説:“高司令他不讓我説。”秋英説:“都急死人了,都這會了,你快説。”胡大維小聲地説:“他下部隊了。”秋英説:“你説啥?”胡大維小聲地説:“他説他下部隊了。”秋英又氣又無奈,衝陳剛、桔梗説:“親家,你看老高這人,你説我跟他過的這是啥子。”陳剛打圓場説:“沒啥,沒啥,這才是老高,那咱們就進行吧。”陳剛在中途就悄悄離席了,他知道高大山這是有意躲着自己,他得去找他。他叫上司機,開車朝七道嶺方向馳去,在山道上追上了高大山。原來高大山的吉普車壞了,司機掀開車蓋修車,高大山等得不耐煩,對司機説:“你啥時候修好,再去追我吧。”便顧自大踏步向前走去。
陳剛的車趕上了高大山,在他前面一點停下來,陳剛下車站在路旁等着他過來。高大山走近説:“你?你咋來了?”陳剛説:“咋地,車壞了,掘達掘達地自己走上了?”高大山像是賭氣地説:“我願意走,咋地了?”陳剛又氣又笑地説:“看樣子火氣還不小,來吧,上車,去哪,我送你。”高大山説:“我不坐你的車,我消受不起。”陳剛説:“看樣子,今天是衝我來的呀,好,我陪你走。”兩人並排着向前走,陳剛試探地問道:“兩個孩子結婚,為啥不喝口酒?”高大山情緒化地説:“我戒酒了。”陳剛説:“戒酒了?在這種場合也該破例。”高無話可説了。陳剛説:“我看你是不想見我,這才是問題癥結。”高大山説:“我怕你呀?你又不是老虎。”陳剛説:“那你為啥跑?”高大山説:“我煩,我想出來散散心。”陳剛問道:“大喜的子你煩啥?”高大山説:“為啥煩你知道,只管軍事,不顧政治的大帽子,不是你們給扣的?”陳剛終於明白了,説:“原來是為這個呀,那咱倆得好好嘮扯嘮扯。”兩人在山岡上一片平地找到兩塊石頭坐下,陳剛從車上拿出帶來的酒和菜,説:“這酒這菜,我是專門為咱倆準備的,我一來,聽説你下部隊了,我就備了這一手。”説着舉起酒瓶子,把另一瓶酒到高大山的手裏。
高大山不接,説:“我戒酒了。”陳剛説:“為了今天兩個孩子的喜子,就不能破一次例?”高大山説:“我説話算數。”説着把身子扭過一邊,陳剛見他這樣,説:“你這人咋這樣倔眼子呢,説你軍事掛帥,忽視政治,這是軍區黨委定的調調,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他顧自喝酒,又説:“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扣在你頭上的帽子馬上就要給你撤消了,以後你該幹啥幹啥。”高大山有點不信地説:“真的?”陳剛説:“怎麼不是真的,軍委已經放出風來了,政治不能忽視,軍事不能不抓。文件軍區很快就要傳達了。”高大山不由面喜,陳剛説:“咋樣,是好消息吧?為了這消息,還不破一次例?”高大山拿起酒瓶,倒有點不好意思了,笑説:“這還差不多。”兩人瓶碰瓶,大口喝起來。
一瓶酒下來,兩人都有些微醉了,高大山説:“今天喝酒的事,回去你不要跟別人説,否則,沒人相信我老高了。”陳剛説:“放心,戰爭時咱倆互相打掩護,這次還是打掩護,咋樣?”高大山慨地説:“想想這子過得可真快,一晃咱們孩子都結婚了,想當年咱們結婚時,就跟昨天似的。”陳剛説:“可不是,子不過呀。”高大山説:“你説建國和高他們會幸福麼?”陳剛反問道:“啥叫幸福,又啥叫不幸福呀!”高大山搖搖頭説:“想想也是,你我當年一個子結婚,這麼多年跟頭把勢地不也過來了。”陳剛説:“那你説,你幸福不幸福?”高大山説:“唉,還真不好説,酸甜苦辣啥滋味都有了,可話説回來了,啥又叫幸福呢?”陳剛不由嘆口氣説:“老高呀,你想過沒有,要是咱倆當初,你娶林醫生,我娶杜醫生,子咋樣?”高大山沉思説:“不知道,還真不好説。”陳剛説:“今天咱倆是咋了,咋都跟個娘們似的呢。…問你個事,你可得説實話。”高大山説:“你説,你説。”陳剛説:“當初結婚時,你把秋英當成自己的妹妹,説啥也不想跟她結婚,現在你還有那種覺嗎?”高大山低頭説:“讓我想想。”陳剛説:“這有啥可想的。”高大山説:“你還別説,平時吧,我老讓着她,有時也衝她發火,發完火就後悔,想她一個孤兒,這個世界上沒依沒靠的,就靠我老高了,我不遷就她誰遷就她,這麼一想吧,啥都沒啥了。”陳剛説:“這麼説,你還有妹妹情結。”高大山説:“啥情結不情結的,反正一發完火,我就想起當年凍死的妹妹,哥呀哥呀地叫我,我這心受不了哇。”説着説着不由動了情,眼睛濕潤了。
陳剛拍拍高大山的大腿説:“不説這事了,我陪你下部隊呆上兩天,整天坐機關,還真鬧心。”高大山説:“好,咱就下部隊,過兩天清淨的子。”兩人上車向山裏開去。
3。高權醉酒新婚第一天,高就和建國打了一架。建國回到新房時已經醉了,被他的一幫哥們架着,還衝高喊:“拿…拿酒!我要招待這幫哥們兒!來,我一個一個把他們給你介紹介紹!這一個是軍區沈副司令的公子!這一個是軍區趙副政委的女婿!
…
你看清楚了,這些人才是我的鐵哥們兒!我只這些朋友!拿酒!”高不理他,走向衞生間,建國追進來拉扯她,高回頭厭惡地説:“陳建國,你幹啥?”建國説:“我叫你拿酒來,我們要喝酒!”高強忍着,給他們取來酒,又走向衞生間。建國説:“高,我知道你今天不高興。”高咬着牙忍了忍説:“我高興。”建國説:“你和你爸一個樣,頑固不化。”高最容不了別人説她爸的不是,來氣了,説:“不許説我爸。”建國説:“説了,又咋了,你還能把我吃了?”高怒道:“吃了你又咋地了?”她撲上去,母獅一樣和建國廝打起來,醉了酒的建國漸漸不是對手,彎撿起高滑的鞋,扔到窗外。
眾人拼命將他們拉開,解嘲地説:“散了散了,都喝多了,走!”高拉開門衝出去。
隔建國酒醒了,高也平靜下來了,兩人在新房裏像談判一樣對坐着,建國説:“高,咱們需要談一談。”高不冷不熱地説:“談吧。”建國説:“昨天的事是我不對。我喝多了。”高不做聲,建國接着説:“你想不想現在就離婚?”高説:“不想。”建國説:“為什麼?”高説:“為什麼你就別問了,反正不是為了你。”建國深深地看她説:“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可是不想離就得過,過就得有個過法。”高説:“你説吧。只要你認為哪些事情是我們生活中早就安排好的,我就聽你的。”建國説:“你愛我也罷,不愛我也好,至少在兩家老人面前,我們要表現得像一對正常的夫。”高説:“這本來就是我的願望。”建國説:“以後我不強迫你做什麼,你也不要強迫我改變自己的愛好。”高點頭説:“可以。”建國説:“既要做夫就要過夫生活,雖説我自己無所謂,可我媽急着要一個孫子。”高説:“沒問題。我説過了,只要是生活早就為我們安排好的,我都聽你的。”兩口子的子就在秋英的眼皮底下這麼過着,秋英和高大山都不知道女兒女婿真正過的是什麼子。幾個月之後,高開始乾嘔起來,秋英開始還擔心着,想想忽然高興起來:“閨女,你是不是…”她迫不及待地給桔梗報喜信兒,説是高有了身子了。
高其實並沒有懷孕,卻利用這個機會上了軍醫學校,回來當了醫生。過些子,建國當上了警衞連長。高大山還在研究着盼望着上級批准他的大演習方案,在服務社當主任的秋英也還不顯老,像過去一樣活躍,時常給桔梗打電話,指望在軍區當參謀長的親家幫高大山挪挪位置,讓她也能搬到省城裏去住。子就這麼在人不覺得的平淡中過去了,不知不覺中高權長大了,高大山的煩心事也來了。
先是高權學會了煙喝酒,與尚來福一幫孩子無法無天的,接着便連課也不去上了。老師一個電話打到了高大山的辦公室向他告狀,高大山聽秘書胡大維一説便發了怒,説:“這小兔崽子,他又逃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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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其他的事嗎?”胡大維説:“有孩子反映他時常帶一幫學生偷着煙喝酒。”高大山哼一聲,走出門去,胡大維追出來説:“學校還説,下午有個重要的家長會,一定要去參加!”高大山頭也不回地説:“我沒空兒。你叫我家屬去參加!”他怒衝衝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壁櫥裏亂翻,回頭對秋英説:“哎我説,我的酒哪去了!”秋英奇怪地問:“你的啥酒,你不是戒了嗎?”高大山發怒説:“戒了就不興我找酒了?”秋英走過去幫他找,説:“不是在那兒嗎?昨兒我還看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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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了,它自個兒也不會長腿呀!”高嶺放學回家,畏畏縮縮地進門,磨蹭着靠近樓梯口就要上樓,被高大山看見,叫住他:“高嶺!給我站住!”高嶺站住了,害怕地望着高大山。高大山問:“高權呢?他咋沒回來?”高嶺結結巴巴地説:“我…不…知…道…”高大山説:“你不知道?你整天跟蟲一樣跟着高權,你不知道?快説,是不是他把我的酒偷出去喝了?”高嶺被嚇得哭起來。
秋英跑過來抱住高嶺,對高大山吼道:“你今兒咋啦?一到家就吹鬍子瞪眼的。高嶺這麼膽小,都是叫你嚇的!”見高嶺搭搭地哭個不停,高大山心煩,吼一聲説:“別哭!一個男孩子,眼淚這麼不值錢!”高權放學之後沒有回家,帶着尚來福等一幫人跑到人防工事裏喝酒去了,喝得一個個手扶着壁才能站起,高權則已經是醉得叫都叫不醒了。高大山在家等着高權還不回家,怒視着秋英説:“這都啥時候了,高權咋還沒回來?”秋英説:“我哪知道!”她拿起電話給建國打電話説:“建國嗎?你快去幫我找找高權,都這會兒了,還沒見他回來!”陳建國打着電筒在人防工事裏找到了高權,他一個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建國蹲下去撥拉他的腦袋,他嘴裏還嘟噥着説胡話,建國給了他一腳,喊:“高權,起來!回家!”高權睜開眼,手扶壁跌跌撞撞站起,醉眼離地喊:“我是守備區高司令,你是誰,敢來命令我!”建國擰着他的耳朵,提溜着就往家走。
秋英見高權這個樣子,又氣又心疼,奔過去説:“我説高權,瞧你這一身,哪的呀,誰把你成這樣!”高大山氣得一把將她撥拉開,走過去大聲地説:“高權,你是不是喝酒了!”高權噴着酒氣,醉醺醺地連他老子也認不出來了,衝高大山説:“你是誰?你算老幾?敢衝我吼!你知道我是誰?我爸是高大山,是白山守備區的司令!我就是喝酒了,就是逃學了,你敢把我咋地!”高大山這個氣呀,一巴掌扇過去,手指秋英和建國説:“你,還有你,把他給我到樓上去,我要關他的閉,快!”建國動手將高權往樓上拖,高權還在掙扎。秋英上去幫建國,一邊説:“好兒子哎,你也不看這是啥時候,趕快乖乖地給我上去吧!”兩人好不容易將高權上樓去。
高大山氣呼呼地站在那裏吹鬍子瞪眼,見秋英下樓盛了飯要端上去給高權,大喝一聲説:“站住!你想幹啥?”秋英説:“送上去呀!你總不能餓死他吧!”高大山説:“你給我放下!都是你慣的!小小的孩子,又喝酒,又煙,還學會逃學了!我高大山咋會有這樣的兒子!我要關他的閉!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一個星期!讓他寫檢查!深刻檢查!檢查不深刻,不能吃飯!”他怒衝衝地走到樓上,用一把大鎖咔嚓一聲鎖住高權的房門。
4。寫檢查下午,胡大維來通知高司令員去學校開家長會,高大山説:“不是説讓我家屬去嗎?”胡大維説:“我剛才打電話了,秋主任説她有病,頭痛,讓你去!”高大山説:“我哪有時間!”想想對胡大維揮揮手説:“給我叫車!”胡大維反倒吃一驚,説:“司令員,你真要自己去?”高大山生氣地説:“我不去你能替我去?”胡大維説:“我當然不能代替首長去。不過首長要去,我也得去。我去了,可以幫首長做做記錄啥的!”高大山哼一聲往外走。
胡大維陪着高大山來到學校。家長會是在一個教室開的,高大山坐在前排,分外扎眼。胡大維坐在最後一排,掏出筆記本和鋼筆準備做記錄。
女教師説:“剛才表現好的同學我都説過了,現在再説説個別同學存在的問題。高權同學的家長來了沒有?”高大山站起説:“來了!”女教師説:“好,你坐下。你是高權同學的父親吧?我們沒見過面,高權同學在這裏讀了快三年的書,你好像第一次參加家長會吧?老同志,高權同學最近半年表現不好,可以説是很不好!經常不上課,不作業,隨便曠課,打架,動不動就説自己是守備區的高司令!”眾人鬨堂大笑,高大山臉上汗都下來了。女教師説:“最近更不得了了,不但他自個兒偷着煙喝酒,還把同學們也帶壞了。有的同學家長反映,他還領着一幫孩子跟街上的小氓打架,聲稱要解放東風路。咱們東遼城都解放二十多年了,還要他再解放一次?”高大山直脊樑骨坐着,胡大維坐立不安。
女教師對高大山説:“老同志,今兒家長會你到底還是來了。來了就好,鑑於高權同學的表現,經過慎重研究,學校決定給他留校察看處分。離畢業還有一年,要是他再不能改正錯誤,學校只好將他開除,以免影響大多數同學學習。我想學校這樣做,一定會得到絕大多數家長的支持!”家長們熱烈鼓掌,高大山臉鐵青,一動不動地坐着,想想不對,他也鼓起掌來。
他氣沖沖地回到家來,走進書房,從門後取下皮帶,在手裏折了折,皮帶扣朝下,上樓來了。走到高權房間門口,高權正在大口吃飯,秋英在催促説:“好兒子,快點吃吧,鑰匙是我從你爸口袋裏偷出來的!這回你鬧得也太不像話了,等會兒你爸回來…”她一回頭,看到高大山出現在門口,高權一口飯沒嚥下去,噎在那裏。
高大山大步進門,也不説話,一把從高權手裏奪過飯碗,一下扔到窗外,揪住兒子的衣領,將他按在牀邊,掄起皮帶就打,打一皮帶喊一聲:“我叫你能耐!叫你逃學!叫你學喝酒!叫你煙!叫你帶壞人家孩子!叫你給你爹長臉!你爹一輩子都沒這麼丟過人!我今兒叫你長記!”高權被打得高聲大叫,秋英撲上去奪皮帶,瘋了一樣喊:“老高,你這是幹啥!你想把他打死怎麼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就是不叫你打人!你還是解放軍呢!你是個啥司令!你是個打人的司令!你要是想打死他,先把我打死好了!”她拼命拉開高大山,母子二人一起大哭。高大山把皮帶扔到地下,氣哼哼地往外走,邊走邊回頭對秋英説:“聽着,我把他給你了!不寫出深刻檢查,從現在起痛改前非,他就不能吃飯,不能離開這間屋子!”高權這回被打狠了,躺在牀上都下不來地了。秋英給他往股上抹藥膏,疼得他哧溜哧溜直冷氣。秋英恨鐵不成鋼地説:“這回知道疼了吧?都是自找的!看以後還煙不,還喝酒不喝?咱家放着別的酒你不喝,非去喝他的五糧,活該!”高權還嘴硬説:“我爸是軍閥!他是啥司令,打人的司令!我看該關他的閉!”他哎喲喲地叫得更起勁了。秋英抹完藥,拿過紙和筆遞給高權説:“這回逃不掉了,寫吧!”高權説:“這咋寫哩,我不會!”秋英生氣地説:“不會也得寫,寫了才能吃飯!”在場的胡大維也幫着勸説:“還是寫吧。你寫了,司令才能讓你下這個台階,你要不寫,連我也走不了,司令説了,他不放心秋主任,讓我來盯着你!”高權説:“不讓吃就不吃,我正想減減膘哩!紅軍長征兩萬五千裏,吃草樹皮不也過來了?不就是餓幾頓嘛!”秋英嚇唬他説:“你可老實地給我寫!你要是不寫,草樹皮我也不讓你吃!”高權苦着臉説:“媽,我就是想寫,也得知道咋寫呀。”想了想,對胡大維説:“胡哥,要不這樣,你整天給我爸寫講話稿,我這檢查你就幫我寫吧,以後有啥事用得着兄弟,我一定幫你!”胡大維説:“那可不行,司令一看就看出來了。這樣,我幫你找幾張報紙,天下文章一大抄,你看一看,照葫蘆畫瓢那麼一寫,也給司令一個台階下,事不就了了嘛!”高權皺眉説:“那也…只好…就這樣吧!”夜裏,高權趴在桌上寫檢查,寫一張撕一張,乾脆不寫了,拿出一本小人書來看,嘴裏哼着“東風吹,戰鼓擂”秋英端一碗麪悄悄進來,帶上門,看兒子,生氣地説:“你還不快寫!”高權搶過她手中的面,狼虎嚥地一邊吃,一邊説:“可餓死我了!你咋不早點送來呀,真要餓死我呀!”秋英説:“那也得等你爸睡了呀。”轉眼看看牀上的紙説:“好兒子,你寫的檢查呢?”高權不説話,只管吃。秋英走過去説:“我問你話哩!你寫的檢查哩?”高權吃完,一抹嘴説:“媽,我寫不出來!”秋英虎着臉説:“寫不出來也得寫!不寫我也不讓你出去!”高權説:“寫也行,你給我把我爸的煙偷出來幾讓我!”秋英又好氣又好笑地罵説:“你呀,不作死的鬼!這個時候你還想煙?”高權説:“媽,寫檢查要動腦筋的,沒煙我可寫不下去!”秋英發恨聲説:“等着,我給你找去!快點寫啊,你爸説了,今天一定得寫出來!”她還是下樓去偷了兩支煙,高權嫌少,説:“就兩啊?我爸叫我寫出深刻檢查,就兩我咋能檢查得深刻?”秋英把懷裏一包煙全掏出來説:“兒子,這可是你媽冒着險給你偷出來的,你要是再寫不出來,小心你爸的皮帶!”高權掏出煙來上,不耐煩地説:“知道!”他趴下假裝寫檢查,又爬起來看報紙,又扔下説:“媽,給我到樓下再找幾張報紙!”秋英説:“胡秘書拿來的這些報紙還不夠你用?”高權煩躁地説:“不夠不夠。他説天下文章一大抄,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能抄的文章。你再給我找幾張去!”秋英起身説:“好好好,等你的檢查寫好了,你媽也叫你給折騰死了!”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秋英試探地説:“哎,讓高權下來吃飯吧?”高大山頭也不抬説:“檢查寫完了?”秋英説:“寫完了,這回他真是認真寫了,昨兒寫了大半宿呢!”高大山説:“叫他下來,念給我聽!”高權下了樓,膽怯地站在高大山面前。高大山不看他,説:“唸吧。”秋英鼓勵兒子説:“高權,好好念。念得好聽點兒。”高權突然鼓起勇氣,大聲地念:“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高大山一聽,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説:“這是你的檢查?!”高權畏畏縮縮地説:“爸,後頭還有好長呢。”高大山讓自己平靜説:“接着念!”高權念:“當前,全國革命形勢一派大好。廣大人民羣眾緊密團結在以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周圍,積極響應鬥私批修偉大號召…這下面一句是啥呀,對了,偉大領袖主席教導我們説,站隊站錯了,站過來就是了…”高大山大怒説:“停!”高權停下説:“爸,這還不行,這可是報上的社論!”高大山三下兩下將他的檢查奪過來撕碎,扔掉,吼道:“你也知道這是社論?這不是你的檢查?好兒子,你別的沒學會,虛作假你學會了,抄別人的文章你學會了!你給我回你房間去,給我重寫!寫你犯的錯誤,你想不想改,怎麼改!”秋英説:“老高,你這是幹啥?這樣的檢查還不行?這都社論了還不行?你也太苛刻了吧!”高大山臉上的又繃起來説:“秋英,你聽着,這一回高權的事我要説了算!
…
聽到沒有,給我回去重寫!”高權一步一回頭地上樓,他也氣壞了,眼裏閃出淚花,説:“爸,你也太過分了吧!我就是有錯,也寫了檢查!俗話説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有錯你就沒有錯?我還沒見你給我寫一份檢查哩!”高大山怒極,大步回書房,滿屋找皮帶。秋英一下抱住他,朝高權喊:“小祖宗,你作死呀,還不快上去,把門關上!”胡大維在一旁見勢不妙,對高權使眼説:“少説兩句!快跑吧!檢查等會兒我幫你寫!”到了夜裏,高大山坐在書房聽高權念新寫的檢查。高權念道:“我的檢查。親愛的爸爸,由於我在學校沒有好好學習,放鬆了思想改造,犯下了許多不可饒恕的錯誤…”胡大維在旁邊小聲提醒説:“是不可饒恕。”高大山閉着眼睛聽,不動聲。高權看看秋英和胡大維説:“對,是不可饒恕的錯誤。胡秘書,我看着這個字也不像是怒…我的第一個錯誤是偷着學煙,第二個錯誤是偷着學喝酒,第三個錯誤…我決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高權唸完,高大山不動聲,揹着手走出書房。秋英和胡大維跟出。秋英説:“老高,這一回總行了吧?”高大山回頭看他們説:“這檢查真是他寫的?你沒有幫忙?”胡大維慌忙地説:“我只是指點了一下。真是他寫的!”高大山哼一聲,繼續向門外走。秋英望着他,喊:“老高,到底行不行,你也得給個話呀!”高大山不説話,越走越快,出門。秋英回頭看胡大維,二人怔了怔,恍然大悟。
秋英疾跑回書房,對高權説:“兒子,兒子,你這一關過了!”